退下,讓朕來

862:這很炸裂(上)

“五郎為何要挑這個節骨眼?”

會議后半段,眾人群策群力設想幾十種試點推行可能碰見的麻煩——諸如婦人上一胎生的是沒有資質的女兒,婆家施壓婦人盡快懷孕;諸如丈夫不肯配合,對婦人進行身體或者精神脅迫;諸如庶民自身愚昧,對政策惡意解讀宣揚;諸如刁民利用這點,脅迫婦人進行不正當交易;諸如有歹徒利用婦人不會生育,不會留下罪證,進一步加害……

沈棠認真將每一種可能都記下。

隱約得意的小表情逐漸被愁苦取代。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一個多時辰。

眾人整理了好幾個書簡。

沈棠揉著肩膀處僵硬緊繃的肌肉,道:“這事兒先這么著吧,后續內容再商議。”

眾人陸續散去,最后只剩沈棠和褚曜。

原先還有一個顧池。

只是褚曜不肯動,顧池盯著他盯了好幾眼,屁股還是離開了席墊——褚無晦這個架勢擺明要跟主公私下談談,他可熬不動。

“五郎為何要在這節骨眼提出此事?”

低頭翻看書簡記錄的沈棠手一頓,嘆道:“倒也不是非得這個節骨眼,只是順水推舟罷了。無晦可還記得女營是什么時候建立的?咱們到河尹那會兒,初具規模,將它推給少玄管理。彼時招募來的女兵,不是無父無母就是被父母所棄,賣了一個好價錢。”

褚曜用久違的“五郎”稱呼她,背后意思便是這場對話不是君臣身份,是孝城的仆役褚無晦和買下他的郎主沈幼梨。這個身份的二人,利益立場完全一致,百無禁忌。

不需要顧慮外界局勢,也不用考慮利益得失,甚至可以不管同僚們腦子怎么想。

“她們是被世俗拋棄的人,拿了性命在我帳下討生活。無晦,我這些年自認為很照顧她們,糧餉給最足的,軍功獎勵從不吝嗇。我以為自己很偏愛她們……”沈棠的聲音帶著點兒自嘲,“在發現那女兵懷孕前,我都這么想的。但事實卻不是!我沒有!”

聽出沈棠話中的自責厭棄,饒是褚曜也驚了一驚,忙問道:“五郎何出此言?”

隨便抓來一個女兵,問問她們,主公待她們如何如何,絕對沒有一個人會說她對她們不好。即便是那個被暫時關押的女兵,當沈棠問她有無怨言的時候,她也發自內心說沒有!沒有主公,她們這條命早就沒了啊!

沈棠抬手制止褚曜。

繼續道:“無晦,你聽我說。”

褚曜便按捺擔心繼續聽。

“我其實真的忽略了她們,不是忽略她們作為士兵的身份,而是忽略她們作為女性的身份。那個女兵懷孕,讓我意識到她們都大了。最初那一批現在年紀二十出頭,在當下,應該成婚多年了。她們擁有人欲,也會有性,而不只是我手中只會殺人的刀。但我好像下意識都忽略了這點,甚至在制定軍法的時候也沒考慮過這種可能——她們擁有力量,晉升強勢一方,也會為了美色欲念去掠奪相對弱勢一方……無晦,是我忽略了。”

褚曜認真傾聽沈棠的話。

哪怕他內心并不覺得自家主公有錯。

“主公無需自責,忽略才是常態。”倘若主公事事都能滴水不漏,那還需要僚屬做什么,“在此之前,并無女子修煉的例子,因此不管是軍營軍法,還是世俗禮法,這方面是完全空缺的。其實,軍法也好,禮法也罷,甚至其他什么‘法’也好,全是君主為了某種目的制定的,或安民,或愚民。隨著局勢變化而改變。這種過程循序漸進,而非一蹴而就。從誕生時就不可能完美得滴水不漏!主公僅一人,心力有限,不是你的錯。”

唉,主公太會反省也讓人心疼啊。

“所以,我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便順勢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再也沒有比這次更合適的時機。趁著大禍釀成之前,將其扼殺在搖籃之中。”沈棠略帶慶幸地道,“當我意識到女兵也有人欲的時候,我就在想,她們是不是還會有其他的訴求?跟男兵一樣的訴求?不止是男女間的魚水之歡,還有對血脈的執念?如今又正值戰事停歇……”

若是這次沒發現,等再過個一年半載,可能例子就不止一個女兵,那很難收場。

當然,難收場還是其次。

沈棠擔心的是她們這些年不是操練修煉就是行軍打仗,相關知識是兩眼一抹黑,全憑原始本能,傷了自己怎么辦?作為主公的她若能正視這方面,加以正確的引導……

自然能杜絕不必要的麻煩。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目的。”沈棠小心壓低聲音,“如今正是各方面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營帳下都是心腹,有些話方便商議,早點定下來也好。燕州、乾州地域遼闊,需要的人手極多。日后帳下不知會出現多少聲音,屆時再推行,輿論不好壓制……”

為啥開國皇帝干啥事兒都比較簡單?

因為這個階段,蛋糕都是皇帝一個人的,她/他想分給誰就能分給誰,圍繞她/他身邊饑餓的人為了分到蛋糕,大多會全心全意幫著皇帝。不這么做,分到的蛋糕就少。

但等蛋糕分出去大半的階段,吃飽的人有力氣,心態也會產生變化,對蛋糕的歸屬有了意見,由此產生爭端。而擁有蛋糕的皇帝也要顧慮有力氣的下屬,聽取他們意見。

換而言之——

第一階段,手握強勢的分配權。

擁有打破舊秩序,重塑新秩序的絕對權利!不管是建立新的官制、制定前所未有的國策,還是重寫社會法度!她擁有著極大的自由度!如今不搞,那什么時候去搞?

沈棠是武膽武者,是文心文士,是褚曜他們追隨的主君,但同時也是跟他們性別不同的女性:“……我自然相信你們的忠心和純粹,但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諸如某些辛國舊臣,他們在乎性別。誰能保證以后的朝臣會不在乎了?為了安穩,我不得不做!”

“秤的兩端要重量一致,它才會平。”沈棠伸手,“一端重,一端輕,站在秤上的我可以靠實力不滑落,但后來者呢?這桿不平衡的秤,真的不會將后來者拖入深淵嗎?”

她也知道自己提議多么大膽。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去做。

早一點找死,晚一點受累。

如今不早不晚,借女兵一事發難。

擱在眾人看來合情合理,這是主公的一時興起,是她憤懣之下的魯莽舉動,任性妄為不經大腦,由此引發的后續一系列的改革。唯獨——不是她苦心籌謀、刻意而為。

眾人以為這是沈棠一再妥協的結果。

實際上,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唉,似我這般如此聽勸又虛心糾正的主公,即便是注重禮法的公肅也不反對呢。大家伙兒提什么,我就聽什么,也沒無理取鬧,也沒一意孤行,更無獨斷專橫。”

沈棠輕嘆一聲。

“我真為自己該死的優秀而苦惱。”

她這話說得很認真,眸光很真誠。

褚曜:“……這確實是。”

自古套路得人心,無知無覺也是幸福。

隨著乾州各地被沈棠掌控,國璽也將它們納入版圖。沈棠的國璽與兩州境內郡縣的印綬串聯,各地官署情況也逐漸補全。

實際情況比她想象中糟糕。

近六成的官署陷入了停滯階段,剩下的官署還能運行,但管理十分混亂,戶籍管理就更別說了,亂糟糟的。沈棠獲得的情報還都是戰前,戰后的人口統計和受災統計,統統為零。她只能派自己人去接管,同時發出招賢納士的文書,只可惜,響應寥寥——

氣得沈棠將青銅桌案翻來覆去摔打!

“不是,這些世家是不是有什么大病?這會兒還看不清局勢是嗎?一雙眼睛看不清就多安裝兩雙!如今我要用他們,這是他們的福氣,一個個矯情個什么?真以為一個個都有被人三顧的資本?還敢來征辟不就這一套,幾年沒洗臉啊,臉皮攢得這么厚!”

沈棠真的要被氣瘋了!

抓來幾個辛國舊臣打聽怎么回事。

他們不都是一個世家圈子的嗎?

不知道她救了多少辛國舊臣?這里面又有多少人是世家出身?她以前是殺了不少世家之人,抄了他們家還挖了他們祖墳,但那都是過去式了。她只是犯了一個草莽皇帝都會犯的錯誤而已,為什么不肯體諒一下她發家階段的不容易?是想逼著她舉屠刀嗎?

已經歸順的辛國舊臣面面相覷。

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按說主公走到這步,開國登基也只是一句話的事,那些世家不抓機會占個位置,反而集體拒絕,倒像是腦子被門夾了。眼前這位要是發狠,殺光境內世家不是不可能!

沈棠問他們:“你們族內怎么說?”

“書信出去了,但還沒回復。”

沈棠撓了撓頭發,煩躁揮退他們:“罷了,再等幾天。要是再不識抬舉,上門顧一顧又有何難?只要他們命夠硬就行!”

眾人齊齊退去。

她剛靜下心批了兩卷書簡,帳外有傳信兵告知她,那個讓女兵懷孕的男人找到了。

沈棠抬頭:“找到了?”

她派人去將沒出差的顧池幾個找來。

當然,不是讓顧池他們看八卦的。

沈棠不擅長讀心言靈。

顧池來得最快,步伐又急又大,衣擺被踢得亂飛。沈棠沒好氣道:“你可悠著點兒吧,少了你,這熱鬧也唱不起來……”

顧池一臉無辜地倒打一耙:“主公這是哪的話?池是為了盡快處理此事,好回去忙著秋收前的準備。聽令德她們說,這一批玉麥種子極佳,產量比預期還要多得多。”

因為當地官署運行艱難,秋收所需的農具都備不齊,顧池這些日子也在忙這事兒。

他真不是為看熱鬧才走這么快。

沈棠呵呵一聲,不過聽到難得的好消息,郁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世家不肯出人,民間又招不上多少能用的人,但至少她還有糧食,治下庶民不至于大規模餓死。

只要人還在,什么問題解決不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沒多會兒,人都到齊了。

沈棠讓人將那個男人押進來。

男人雙眼用黑布蒙著,身穿一襲簡單庶民裝束,個頭在普通人中間算得上高大。當士兵將他黑布撤去,露出一整張俊俏的面龐,沈棠這才明白那個女兵為何見色起意。

他的相貌確實不錯。

身姿儀態也不似尋常庶民。

她問跪在下面的男人。

“你可知道,今日找你過來為何?”

男人的年紀不算大,二十五六模樣,雙手被捆縛在身后,看清沈棠模樣之后,憤怒叱罵道:“姓沈的,你手段下作!都明著拒絕了,你居然讓人來綁,實非君子!”

沈棠:“???”

眾人:“???”

沈棠道:“你在叭叭什么?”

她臉上的疑惑不是作假的。

男人掙扎的動作也僵硬下來,不可置信般看著沈棠,不多時,臉上浮現被人羞辱的惱恨之色。一番作態,看得沈棠一腦門問號。不過從男人那句話來看,誤會有點大。

她拍了拍桌子:“你先安靜。”

揮手讓人將女兵押送過來,等待的空隙,男人仍是一副忠貞不肯折腰的架勢。

沈棠心中有了猜測。

啊,女兵是不是上了什么不該上的?

“主公,人帶到!”

女兵這陣子被關在一間帳篷,因為還未定罪名,她沒有受到任何皮外傷,一日三餐還跟之前一樣。少了運動量,臉蛋豐腴白皙許多。她一來就老老實實跪下,垂著腦袋。

“你看看身邊這人,是不是那人?”

女兵這才有了動作。

她在看男人,男人也疑惑看她。

相較于女兵跟那一日判若兩人的著裝變化,男人的改變倒是不大,女兵一看臉就認出來了,點點頭:“回主公,就是他。”

此刻,男人還是不知情況。

沈棠問他:“你可記得她?”

男人搖頭道:“不認識。”

沈棠:“……”

她只好提醒一下:“數月前在野外,有人對你見色起意,最后成事,可有印象?”

男人:“……”

“她說,你們成事之前,她征詢了你的同意。找你來就是要問問,有無此事?”

男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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