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讓朕來

189:孝城亂(二十九)【二合一】

迎面飛來一物件,正好砸中他額頭。

絡腮胡男人也是個倔脾氣,不閃不躲挨了這下,目光固執地看著坐在上首的老將軍。

額頭傷口流淌出來的鮮血模糊他的視線。一股無名怒火在胸腔橫沖直撞,脫口而出。

“她不是密探”

主帳內的氣氛僵硬到了極點。

一眾兵將都能感覺到老將軍身上散發出來的森冷寒意。絡腮胡男人一時想不明白老將軍的用意,但他們旁觀者清,心里清楚老將軍這是替兒子擦屁股呢。偏偏這兒子不領情。

青年更傾向于是義兄愚蠢。

以義兄的腦子大小,多半想不到這層。

思及此,青年看向義兄的眼神多點兒譏嘲,連帶對義父也生出三分同情。膝下幾個兒子都是這樣“孝順”的好大兒,果真是

天道好輪回

青年垂眸,斂下眼底些許波瀾。

老將軍“你明白你在說什么嗎”

絡腮胡男人梗著脖子,秉持著“不蒸饅頭爭口氣”的心情,硬是跟他老子杠上了。

“我知道她是兒子奶兄的女兒,身份家世再清白不過,什么密探,全是栽贓陷害”

老將軍眸色沉了沉。

主帳內的氣氛比先前還要冷。

二人又僵持了幾息,老將軍倏地抬手一揮,身邊心腹見狀心神領會,出去了一會兒。

不多會兒,他端著一碗東西進來,放在絡腮胡男人跟前。絡腮胡男人一低頭,看到碗中湯水渾濁,飄著些許油花,油花下沉著兩塊散發著古怪酸味的肉。他僅迷茫一瞬,立時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東西,整張臉劇烈扭曲。

他厲聲喝道“滾,拿開”

老將軍仍是那副慈愛和善的面孔,說出來的話卻讓在場眾人都不寒而栗。他冷冷地道“你說滾你老子還沒死呢,輪不到你對他說這個字,將他嘴掰開,硬塞塞進去”

心腹內心嘆了一口氣,依言照做。

他跟隨老將軍多年,少時便是私屬部曲一員,親的不能再親的心腹。估計世上沒幾個人能比他更清楚老將軍和善外皮下的冷酷和暴戾。眼前這個兒子再不識相點,真會死

絡腮胡男人掙扎“不吃,能奈我何”

老將軍也很干脆,直接拔出腰間的刀,咚的一聲擲到他身前地上,算是下了最后通牒。

絡腮胡男人“”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將軍。

盡管他常常抱怨老東西偏寵青年,暗下揣測青年是老東西跟哪個蠻女生的野種,抱怨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但他心里清楚一點

偏心歸偏心,這位父親對待他們這些兒子都是輕拿輕放,未動過真格。嚴厲也僅限于口頭,即便真上罵,也不會太重。

哪個武膽武者不是一身傷成長的

那些打罵真算不上什么。

此時此刻,竟然對他動了殺心

眼前擺著兩個選擇,只能選取其一

絡腮胡男人低頭看看,又抬頭看看無情冷酷的老父親,最后手指哆哆嗦嗦伸向心腹手中的碗。心腹見狀,內心也長松了口氣。

他抬手將那把刀拔出來,拿得遠遠的,生怕絡腮胡男人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可很顯然,他對老將軍這個兒子了解還不夠多。

青年不意外義兄的選擇。

這位義兄啊,骨子里便是貪生畏死的人。

先前跟老將軍犟嘴也是吃準他不會真的殺兒子,退一萬步說,不過是頂嘴而已,頂多被打軍棍、禁足關禁閉,他皮糙肉厚不怕

誰知老將軍會一反常態,打他措手不及

眼睛一閉,心一橫,絡腮胡男人忍著無盡的惡心將那兩塊肉吃下去,又在老將軍注視下將湯水喝完。咸腥滋味在味蕾停留不散,喉頭幾度痙攣,強烈的惡心讓他雙目泛起水霧。

老將軍可算放過他“下去,坐好。”

絡腮胡男人踉蹌起身,臉色煞白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他耳朵嗡嗡亂響,根本沒注意身邊的人又說了什么。當他再度回神,營帳多了一道陌生身影,老將軍對此人甚是恭敬。

絡腮胡男人就抬頭看了一眼。

登時手腳冰涼。

此人他見過一面。

據聞是諢號“彘王”的鄭跖幕僚。

哦,所謂“彘王”就是那個以母豬為妻、豬崽為子的鄭喬兄弟,民間戲稱他是“豬王”,又因為他的名字,被鄭喬封為了“彘王”。

彘王的心腹怎么也來了

福至心靈,他也突然明白老東西為何突然逼迫他承認愛妾是密探,多半是因為這位彘王心腹的存在,做戲給人看的他不僅不感覺暖心、懊悔自己誤會老父親,心頭反而蹭得冒出強烈的恨意和殺意,后槽牙磨得嘎吱響。

為何會如此

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是替野蠻子擋禍。

火燒輜重的內賊是野蠻子帶來的,這才是罪魁禍首結果只拿自己開刀,對野蠻子的錯誤只字不提。他稍微一想,便猜測是老東西舍不得野蠻子受委屈,拿他的愛妾抵禍

一想到慘死的愛妾,絡腮胡男人內心的恨意殺意猶如滾沸的水,咕咚咕咚冒著泡。

只是,在場無人關心他的心思。

他也沒聽到青年領了八十軍棍。

軍棍也有分類,有針對普通士兵的,也有針對武膽武者的。后者力道非同一般,棍能把普通人打死,十棍能把武膽武者打得屁股開花,難以下地,更遑論八十軍棍

老將軍問青年“你可有不服”

青年垂首,當著幕僚使者的面,神情恭恭敬敬地道“兒子無不服,全憑父親決斷。”

幕僚使者也知不能打壓太過,笑著對老將軍道“大敵當前,少將軍這軍棍不如先延后待拿下孝城,再上軍棍也不遲”

老將軍給義子使了眼色。

青年起身謝過幕僚使者的說情。

出乎所有人預料,此次指揮作戰的人竟然不是馳騁沙場多年的老將軍,而是彘王派來的幕僚使者。青年暗中觀察這位使者相貌不算年輕,皮相看著三四十,鬢角已有些許灰色,身穿一襲漆黑暗紋儒衫,頭戴方巾,腰懸一枚精巧的朱色文心花押。

除了皮相端正,氣質斯文,看著比普通人好看一些,并無特殊之處。

青年跟幕僚使者眼神相錯的一瞬,他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此人雙眼黑得可怕,眼神無光,一派死寂。跟他對視一眼,便有種說不出的寒意自腳底板蔓延至全身,瘆人得很。

按照流程,接下來該商談如何攻城。

在青年看來,孝城守衛薄弱,駐軍防御稀爛,若是傾盡全力攻打一門,一兩個時辰就能破開。己方兵力已經是孝城三四倍,輜重糧草也隨著增兵的抵達而補充完全。

拿下孝城

易如反掌

但,幕僚使者的話卻讓眾將疑惑。

他的提議是只圍不攻

絡腮胡男人當即坐不住,出聲質疑。

“這是為何我軍兵力充足,給我三個時辰,不,一個時辰,若不能破開孝城,末將愿意提頭來見只圍不攻得耗損多少糧草”

這是打仗不是過家家

兵貴神速不知道嗎

能一天打完的絕不能拖到第二天

他也想借此立功,最好是將野蠻子壓下去一頭,讓所有人都看看究竟誰更厲害一些。武膽武者又不是只能打就行,還需要頭腦。

論智謀頭腦,他絕對不會弱于野蠻子

幕僚使者道“自有用意。”

輕描淡寫四個字噎得絡腮胡男人說不出話來,他倒是想嗆聲回去打仗用的是他們的兵又不是幕僚使者的,使者不心疼,他心疼

但他不敢,能在彘王身邊穩坐第一把交椅的幕僚,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是個狠人

老將軍嘆氣道“全聽使者吩咐。”

幕僚使者道“還有。”

老將軍問“使者請吩咐。”

“帶回來的那些人,送入孝城。”

老將軍一怔。

幕僚口中說的“那些人”他知道,這些人都染了疫病,是彘王下令從發瘟疫村落抓來的,特地叮囑老將軍一定要帶著。

老將軍起初也不愿意,開玩笑,帶著一群身染疫病的病人去前線打仗

還未抵達前線,自己人先病死了

他是瘋了才會這么干

但最后還是拗不過彘王。

現在的彘王已經不是以前那位博學多才、外界名聲極好的儒雅皇子、王儲的有力競爭者,現在的他陰鷙多疑還暴戾,對于背叛、忤逆和質疑,完全是零容忍。

也幸好這位幕僚使者有特殊能力,似乎能將疫病病氣限制在某些個體身上,再加上士兵防范得當,這疫病才沒有染到士兵身上。

老將軍問“如何送入城”

孝城各個出入口都已經關死。

幕僚道“如何都行。”

老將軍一噎。

幕僚提了個冷漠的建議,聽得人眉頭大皺“或者將他們放入投石機,丟進城內。只要能送入城就行,不管是死是活。”

老將軍“”

青年面上沒什么反應,內心卻已經駭然地睜大眼睛,聽幕僚使者的意思是準備讓孝城爆發一場瘟疫讓身上帶著疫病的百姓尸體傳染其他人人為制造一場瘟疫

他垂下頭,斂下眸子。

幕僚問“可有問題”

老將軍道“并無。”

這時候,絡腮胡男人問“孝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讓全城百姓死于瘟疫,那得多久我軍糧草根本撐不了那么久使者要讓孝城變死城,只需攻破城門殺進去,少則一兩天、多則兩三天,也能殺得干凈”

他想吐槽幕僚使者太墨跡。

不懂打仗就別在這里瞎指揮,沖鋒陷陣的事情有他們,一個文心文士指手畫腳什么

可,他還未說完,突然無法發聲了。

絡腮胡男人很快明白過來,鐵青著臉。

禁言奪聲

強烈的羞辱感讓他雙目怒睜

他好歹也算是年少成名的將軍,打仗也打了好幾年,居然在營帳被個寂寂無名的文心文士禁言奪聲,這無異于是當眾掌摑他

只是他的氣憤無人共情、無人在意,連那個老東西也同意了幕僚使者荒誕的建議。

幕僚又道“將軍倒是提醒在下一事。”

青年眼皮狠狠一跳。

幕僚面無表情“孝城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僅憑我們帶來的這些人,還不夠。”

老將軍問“使者的意思”

幕僚笑道“麻煩老將軍抓些人來。”

老將軍也跟著心頭咯噔一下。

“使者,這怕是”

幕僚笑著解釋說“老將軍誤會了,在下說抓人不是抓您帳下兵卒,他們都是為我主開疆拓土的功臣,犧牲誰也不能犧牲他們啊,這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在下是指,老將軍可以派人抓些年邁老弱的普通百姓,這些人身子骨不如年輕人,極易沾染疫病”

在“年邁老弱”和“普通百姓”上咬重音。

老將軍“”

內心忍不住罵罵咧咧。

青年坐在下首,越聽越心寒。

幕僚使者這話明擺著是威脅。

不去抓普通人便用帳下兵卒湊數。

思及此,他暗下吐出一口濁氣。

早知外界如此污穢,當年就該死守故土,守著大家伙兒的墳墓也比看這些魑魅魍魎好。

過了一會兒,青年被幕僚點名了。

幕僚使者笑著看他,問“此事便交由少將軍去辦,如何也是個將功抵過的機會。”

青年“”

他現在只想唾罵幕僚使者戶籍全族

“遵命。”頂著義兄殺人般嫉妒眼神,忍下掀桌殺人的沖動,硬著頭皮接下“差事”。

壞消息一樁接著一樁,當聽到叛軍增兵的消息,共叔武二人的情緒沉到了谷底。

昨夜那場流星一般短暫的大火給孝城帶來了希望,但天一亮,渺茫的希望就被現實碾碎。二人還未找到林風和屠榮的下落,孝城破城又近在眉睫,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

只是,現實遠比想象魔幻。

褚曜推測叛軍下午或者傍晚就會攻城。

誰知夜幕降臨,叛軍大營也沒動靜。

叛軍葫蘆里賣什么藥呢

駐軍士兵可不管,他們只知道自己又能茍延殘喘一天,繃緊的神經得到了片刻的松緩。

卻不知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月上中天,哨塔士兵觀察到叛軍營終于有了動靜,即刻傳信下去,城墻上的士兵一個個打起精神,或主動或被動,抱著必死決心,等待最后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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