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的目光追逐著穆三爺他們進入了包廂,無意中卻發現居然有人和自己一樣關注著他們。
青年軍官的目光冷酷而淡漠,循著他的視線可以判斷出他的目標就是贛北督軍任忠昌,現場歡聲雷動,卻是葉青虹在一群美貌伴舞的簇擁下登臺了。十二名伴舞身穿白色水手服,在節奏鮮明而歡快的舞曲聲中來到舞臺之上,一位身穿火紅色長裙的美麗女郎踩著輕盈的舞步,如同一團火焰一般出現在現場,縱然在一群美貌伴舞的映襯下,依然卓爾不群,脫穎而出。她跳得是新近流行于美國的踢踏舞,舞姿狂野,節奏明快。
葉青虹膚白如雪,她的相貌有別于傳統的東方美女,眼窩稍稍有些凹陷,鼻梁挺直,嘴巴也不是傳統美的櫻桃小口,面部輪廓缺少東方女性特有的柔潤,卻多出了歐美女性獨特的立體感,眉形絕佳,未經修飾,鋒利如劍,雙目也不是純粹的黑色,仔細看隱約有些發藍,這并不奇怪,葉青虹本來就是混血,她的母親是法國人。
從體態上也能夠看出她的特別,身高達到了一米七五,腰身纖細,雙腿修長,葉青虹的美屬于離經叛道的那種,美得高調而張揚,狂野而不羈,換成大清覆滅之前,這樣的女孩十有八九會被別人當成怪物一樣看待,眉目如畫,嬌小玲瓏,小家碧玉,她沒有一樣能夠挨得上,尤其是那雙踩著明快節奏的天足,以傳統的眼光來看稍嫌大了一些,雖然清亡后已經命令禁止纏足,可世俗的審美觀也非一日能夠扭轉。
然而這里是黃浦,又是法租界,歐美各色人物不斷涌入的同時,也帶來了符合國際潮流的時尚和審美,這也是葉青虹能夠在短時間內走紅于黃浦的原因之一。
羅獵的注意力仍然在那名叫陸威霖的軍官身上,并不是葉青虹的相貌不夠美麗,也不是舞臺上的表演不夠精彩,恰恰相反,自從葉青虹登臺,精彩的表演引得喝彩聲歡呼聲不斷,現場的氣氛迅速被推向高峰,可是陸威霖的表情依然不見任何的波動,因為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舞臺上。
來到藍磨坊不是為了看演出,紅牌葉青虹登場之后,他竟然連一眼都沒看過,目光要么盯著那杯酒,要么就四處觀察,羅獵追尋著他的視線,陸威霖從進來之后就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在穆三壽和任忠昌兩人進來之后,他的目光幾度來到任忠昌的身上。想起剛才瞎子說起陸威霖的身上攜帶雙槍的事情,羅獵的內心深處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兆。
瞎子已經將墨鏡取下,小眼睛灼灼生光地望著舞臺,此時葉青虹在熱情奔放的開場舞過后,換上剪裁合體的寶藍色絲綢刺繡旗袍,更顯得嬌軀凸凹有致,在聚光燈下,溫柔委婉地唱起了風靡黃浦灘的歌曲。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
只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心苦悶
夜生活都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曉色朦朧轉眼醒大家歸去
心靈兒隨著轉動的車輪
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境
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曉色朦朧轉眼醒大家歸去
心靈兒隨著轉動的車輪
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境
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
瞎子望著舞臺上宛如星辰般璀璨的葉青虹,嘴巴張得老大,幾乎可以塞進去一個拳頭,看著葉青虹只差沒把口水流出來了,羅獵卻在此時打斷了他,用腳在桌子下踢了他一下,低聲道:“走吧!”
“什么?”瞎子不解地問。
羅獵向前欠了欠身:“這里可能會出亂子,咱們還是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瞎子明顯已經舍不得離開,喃喃道:“看完,看完再說……”
羅獵已經站起身來,他對瞎子的性情非常了解,這廝看到美女如同貓兒聞到了腥味,天大的事情都不會在乎。這種時候,羅獵通常會采取切實的行動,只要他離開,瞎子百分百會跟出來問個究竟。
可是他剛剛站起身來,現場的燈光就突然熄滅了。現場陷入一片寂靜之中,樂曲聲尚未中斷,黑暗中仍然可以聽到葉青虹溫婉動人的歌聲。
蓬!蓬!清脆的槍聲響起,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慌亂之中。
黑暗中人們驚慌失措,誰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有人慌不擇路地離桌逃走,多半人處于本能反應蹲了下去藏身在坐下。
瞎子雖然身體肥胖臃腫,可應變的速度卻是一流,第一時間已經趴在了地上,和他一起趴下的還有羅獵,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怕死,子彈沒長眼睛,萬一被誤傷可劃不來,羅獵低聲道:“那個年輕軍官。”
瞎子舉目望去,現場伸手不見五指,尋常人根本看不到景物,可是瞎子卻將周圍狀況看得清清楚楚,那個叫陸威霖的青年軍官,舉槍瞄準包廂的方向射擊,贛北督軍任忠昌已經歪倒在座椅上,口鼻處中了一槍,此刻仍然在汩汩流血。
三道光束此刻從不同的方向投射過去,鎖定了槍聲響起的方向,陸威霖的身影剛一暴露在光束之下,他就抬起手槍,乒乒乓,連續三槍將手電筒盡數擊滅,隨之還傳來三聲慘叫,現場重新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在光束明滅的剎那,羅獵揚起手來,一道寒光閃電般向陸威霖射去。
黑暗中陸威霖聽到風聲呼嘯,出于本能,他移動腳步的同時身體向左側擰動,刺骨的疼痛從左肩傳來,一柄寸許長度的小刀刺中了他的肩膀,疼痛讓他的左手一抖,竟然握不住手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陸威霖在手槍落地的同時已經向舞臺的位置狂奔而去,他剛一離開,一柄飛刀咻!的一聲貼著他的背脊掠過,陸威霖驚出一身的冷汗,對方應該擁有聽風辨位的本事,竟然可以憑借槍械落地的聲音判斷出自己的位置,如果自己兩次的反應稍稍慢上一拍,恐怕現在自己已經被刺死在現場了。
陸威霖一邊奔跑,一邊揚起右手,接連扣動扳機,他所用得是改進版的勃朗寧M1910,7.65毫米口徑,彈容七發,雖然在奔跑中,他仍然可以判斷出突襲者的大概位置,瞄準羅獵和瞎子所在的地方連續施射,他沒有瞎子于黑暗中視物的能力,自然無法精確鎖定目標,真正的用意卻是要用強大的火力壓制住對方的攻擊,讓自己盡快逃離對方的攻擊范圍。
瞎子抱著腦袋,趴在地上,整個身體盡可能地平貼在地面上,雖然如此仍然感覺到子彈在頭頂呼嘯,最近的一顆幾乎貼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桌面上的花瓶被不幸擊中,碎瓷片四處飛射,瞎子感覺到自己臉上有液體流下,不知是汗還是血,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羅獵趴在跟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手中仍然握著一柄飛刀,瞎子沖著羅獵咬牙切齒,如果不是他多管閑事,怎么會招來對方瘋狂的報復?
還好陸威霖在打完七發子彈之后并沒有對羅獵窮追猛打,瞎子轉身望去,卻見陸威霖已經逃到了舞臺上,而舞臺包括葉青虹在內的演員仍然在那里趴著,并沒有來得及逃離。
就在此時現場燈光突然亮起,瞎子慌忙將眼睛閉上,突然恢復的照明讓他的小眼睛受到了強烈的刺激。
殺人者徹底暴露于光明之下,負責保護贛北督軍任忠昌的四名士官舉槍追了上去,他們要抓住殺人者為督軍報仇。
陸威霖一把抓起了葉青虹,左肩上仍然插著一把飛刀,鮮血已經將他軍服的左肩完全染紅,擰轉葉青虹的右手讓她擋在自己的前方作為掩護,手槍抵在葉青虹的后心,怒吼道:“都把槍放下!”
四名士官非但沒有放下手槍,反而雙手端槍瞄準了舞臺上的陸威霖和葉青虹,在他們看來一個舞女的性命根本就無足輕重,就算犧牲葉青虹的性命也要將行兇者阻攔下來。
“你們只有一次機會!”陸威霖的聲音毫無討價還價的余地。
“放下!全都把搶放下!”穆三爺威嚴的聲音從包廂內響起,兇案就發生在他的身邊,畢竟是久經風浪的江湖大鱷,即便是剛剛經歷了驚魂剎那,他的表情仍然不見絲毫的慌亂,深邃的目光沉穩依舊,黑色長衫之上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跡,不過這些血全都是任忠昌的,兩人距離太近,任忠昌中槍的時候,四濺的鮮血難免會沾到他的身上。由此也能夠推斷出剛才兇險的一幕,穆三爺剛剛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四名士官并沒有聽從穆三爺的命令,仍然舉槍瞄準,其中一人大吼道:“穆三爺,他殺了我們大帥!”
穆三爺冷哼一聲,有八個人從人群中走了出去,揚起手槍瞄準了那四名士官。穆三爺每次出行都不會單獨一人,如此亂世,像他這樣的梟雄人物必須要做足防范措施。身在江湖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能夠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不是因為他命大,而是因為他足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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