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打量了這小伙兩眼,雖說長相很是一般,但身材還算不錯,在一身洋裝的襯托下,倒也有些英俊的意思。“今天很晚了,明天可以么?”老鬼拍了拍那小伙的肩,就要轉身跟大伙一塊回去。
“對不起,老鬼先生,小安德森先生交代說,無論多晚,都要將老鬼先生接到他辦公室來,他明天一早要去拜訪一位重要的客人,而老鬼先生先生的意見將決定他的態度。”那小伙很禮貌地攔下了老鬼,耐心地向老鬼做出了解釋。
小安德森是個工作狂,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馬場被投毒后曾經消沉了一段時間,但三萬美元的貸款拿到手后,小安德森再次煥發出高昂斗志,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才肯罷休。為了彌補那家班出走胡家班解散留下的空缺,小安德森始終念想著再招募兩三家華人馬戲班加盟到環球大馬戲團中來。
“安德森先生沒說他要拜訪的是誰嗎?”老鬼隨口一問,事實上,他心里已經有了定論,肯定是為了招募華人馬戲班的事情。
“對不起,老鬼先生,我的級別還沒達到這一層次。”那小伙笑瞇瞇地做了回答。
老鬼點了點頭,將徒弟們打發回去了。“走吧,早談完早了事。”老鬼很不情愿參與到小安德森對馬戲團的各項決策,可小安德森卻總是習慣事先征求老鬼的意見,這或許僅是洋人表示尊重的一種形式,但對老鬼來說,卻是頗為無奈。
小安德森的辦公室在駐地的另一端,跟宿舍的方向剛好相反,從大門處走過去,要繞過半個表演場,因而僅僅兩百米的直線距離卻要走將近五百米的路程。
這段路,老鬼走的已經很熟了,哪兒有塊石頭,哪兒又有棵樹,老鬼都是了然于胸。本著快去快回的想法,老鬼的腳步邁得很快,只十來步,便將那小伙甩到了身后。
小伙只得小跑幾步,跟上來,再被甩開。
只幾個回合,那小伙便喘上了粗氣,在后面央求道:“老鬼先生,你能走慢些嗎?我實在跟不上了。”
老鬼站住了,笑道:“小伙子,看上去挺結實的,怎么體力這么不堪呢?缺乏鍛煉啊!”
小伙子氣喘吁吁道:“老鬼先生有所不知,我在大門口等你等了一個多小時,到現在還沒來及吃完飯呢!”
老鬼笑道:“小安德森是個工作狂,忙起來的時候,可以不吃不喝一整天,所以啊,跟在他身邊工作,要學得聰明些,最好上班前就吃得飽飽的。”
那小伙靦腆地笑了,像是要解釋什么,又像是要沖著老鬼抱拳施禮,可就在這一剎那,兩道寒光從小伙的袖管中飛出,直奔老鬼的胸膛激射而來。
老鬼反應極快,順勢向后空翻,堪堪躲過那兩道寒光,腳下尚未站穩,那小伙卻已經抽出腰間軟劍,抖了個劍花,糾纏上來。
老鬼倉促應戰,已落下風,又是赤手空拳,不敢硬接那小伙劍勢,只得腳尖點地,向后連撤三步。便在這時,道路兩旁的陰影處分別又有兩道寒光射出。
老鬼借助后撤之勢,向后側翻閃躲開左側寒光,并與半空中脫下身上長衫,卷向了右側兩道寒光。
“好身手!”路邊陰影處傳出一聲尖細贊嘆。聲音未落,前后左右四個方向又有四點寒光激射而至,同時,一張黑色大網悄然無息向著老鬼當頭罩來。
老鬼雙腳釘地,身子快速后仰,幾乎平貼到了地面,同時揮出手中長衫,卷下了四點寒光,但終究沒能躲的掉當頭罩下的黑色大網。
此網非常霸道,尋常刀劍根本無法割斷其網絲,而持網主人一旦得手,只需拉緊手中繩索,被罩之人絕無逃脫可能。
路邊陰影處同時躍出數人,以手中兵刃逼住了網中老鬼,其中一人掏出了一塊手帕,在上面撒了些藥水,然后堵住了老鬼的口鼻。老鬼甚至來不及開口發問,變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便不省人事。
“劉統帶,干的漂亮。”剛才那尖細聲再次響起,分明便是李喜兒的聲音。
“屬下幸得大人出手相助,否則絕不可能如此順利。”拿出手帕堵住老鬼口鼻的便是劉統帶,回應了李喜兒之后,向手下吩咐道:“裝進麻袋,翻后墻按原計劃分批撤離,二號藏身點集結。”
僅僅幾秒鐘,這幫人便將老鬼裝進了麻袋,并消失在了馬戲團駐地的深處。
安翟躺在被窩里等著師父回來,可左等右等,卻始終沒能等來師父。安翟已經養成了習慣,要是睡覺前不跟師父切磋兩手的話,是怎么也不可能睡著的。無奈之下,安翟只好起身穿上衣服,去敲響了大師兄的房門。
趙大新和羅獵已經入睡,被敲門聲吵醒,又聽到門外安翟說師父還沒回來,趙大新不以為然,一邊解釋一邊起身為安翟開了房間門。“師父不是去跟小安德森先生商談事情了嗎?可能談得久了些,你先睡不就行了么?”
安翟不肯,央求道:“我每天睡覺前都要跟師父練兩手,不然就睡不著,大師兄,求你了,帶我去找找師父吧。”
羅獵已經開始穿衣服了,并道:“大師兄,你還是答應了瞎子吧,要不然,咱們兩個也是沒法睡覺的,就算你把瞎子趕出了咱們的房間,他也會呆在房間門口不住地敲門。是吧,瞎子?”
安翟嘿嘿笑著,沖羅獵豎起了大拇指。
趙大新無奈,只得妥協。
兄弟仨一路尋來,直到看見了小安德森先生的辦公室,也沒能看到師父的身影。夜已深,小安德森先生的辦公室已經關了燈,房間門也上了鎖,師父顯然不在其中。
“我就說吧,讓你乖乖地在房間等師父,你就不聽,看,走岔了吧?白跑一趟了吧?”趙大新說是埋怨,但口吻中卻沒有厭煩的情緒。
羅獵疑道:“不對啊?咱們一路走來,是最近的一條道,怎么會跟師父走岔呢?”
趙大新笑道:“難不成師父這大半夜的還跟咱們玩捉迷藏啊?走吧,回去吧,說不準師父已經到了宿舍了呢。”
回去的路上,再次經過了老鬼遇伏的地方,安翟忽然驚道:“大師兄,你看,那是什么?”
趙大新順著安翟手指的方向忘了過去,可是,黑乎乎的,卻是什么也瞧不見。
安翟緊走兩步,過去彎下腰撿起了一個東西,然后回到趙大新身邊,舉起手中剛撿到的東西,道:“大師兄,你看。”
借著昏暗的月光,趙大新看清了安翟手中拿著的東西,不禁驚呼道:“飛針?快扔掉,可能上面淬了毒。”
安翟被下了個哆嗦,手中一根兩寸長許閃爍著寒光的鋼針掉在了路面的磚石上,發出了‘叮’的一聲弱響。
趙大新從口袋中掏出手帕,蹲下身,用手帕包著,將鋼針撿到了手中仔細端詳。
“發射這種飛針需要特制的弩簧,尋常江湖人不可能有此暗器,再說,這可是在美利堅,怎么會……”趙大新一邊端詳一邊自語,突然間,他的神色緊張了起來:“莫非,師父遭人暗算了?”
羅獵安翟均是猛然一驚。
稍一頓,安翟帶著哭腔嚷道:“一定是那五狗干的!大師兄,咱們要想辦法救師父啊!”
趙大新茫然搖頭,道:“那鐸沒這個實力能對付得了師父,再說,這飛針暗器也不是那鐸這等人便能掌握的。”
羅獵若有所思,道:“大師兄,你跟師父久一些,你好好想想,師父還有別的什么仇家么?他們會不會是從大清朝追過來的?”
趙大新仔細想了一會,卻仍是搖頭,“我跟了師父十好幾年了,從來沒聽師父說過有什么仇家。”
安翟幾乎要哭出聲來了,抽噎道:“不是那五狗干的又會是誰干的呢?大師兄,你一定要想出辦法來救師父啊!”
趙大新長嘆一聲,道:“大師兄現在跟你一樣,也是頭蒙蒙的,哪里能想到什么辦法呀,咱們還是先回去吧,等明天師父還沒回來,我去求一個人,只有他,或許能救得了師父。”
安翟不依,嚷道:“為什么不是現在就去啊?等過了一夜,師父會不會有危險啊?”
羅獵攬過安翟的肩膀,勸解道:“這深更半夜的,你讓大師兄怎么好去求人呢?再說,暗算師父的人若是真想殺了師父的話,咱們現在去求人也來不及啊!”
安翟無言辯駁,只是默默抽噎。
趙大新勉強擠出一絲笑來,道:“回去吧,說不準這根飛針和師父一點關系也沒有,而師父這會兒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呢。”這話說出來,連趙大新自己也不會有一絲的相信,路上,他又叮囑道:“你倆記住了,師父被暗算的事情不要告訴其他師兄師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鬼一夜未歸,趙大新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先去了小安德森的辦公室。
小安德森對趙大新的詢問是一頭霧水,道:“不,趙先生,我從來沒有招聘過中文翻譯,你們的英文水平和我交流起來沒有問題,我為什么要花這份冤枉錢呢?還有,昨天晚上我有些不舒服,早早地就離開了辦公室,從沒讓任何人去通知老鬼先生說我要見他。”
小安德森沒必要撒謊,他也絕無可能跟暗算師父的那伙人沆瀣一氣。同時,師父的一夜未歸,以及小安德森的這番話語,包括夜里撿到的那根飛針,基本上可以斷定師父老鬼確實遭到了暗算。
只能求助顧先生了。
從小安德森辦公室出來,趙大新將羅獵安翟二人打發回了宿舍,然后只身一人去了安良堂堂口。
那鐸一大早便被李喜兒派來的人給叫走了。
出門上車,李喜兒派來的人遞給那鐸一條黑色的布帶,道:“那五爺,李大人定的規矩。”那鐸只是一怔,隨即便明白了對方用意,于是順從地用黑布帶子纏上了自己的雙眼。車子行駛了很久,七拐八拐,就算是車上的人仔細分辨,也絕無可能記得住路線。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處像是倉庫一樣的建筑前,李喜兒的人為那鐸解開了黑布帶,道:“那五爺,請吧,李大人在里面等著呢。”
那鐸隨著李喜兒派來的人舉步走進那幢建筑,在二層的一間房間中,見到了李喜兒。
“小的叩見大人。”一進門,離李喜兒尚有五步之遠,那鐸納頭便拜。
“起來吧。”李喜兒正吃著早餐,但見那鐸進來,他放下了手中筷子,接過身旁手下遞上來的毛巾,擦了下嘴巴,道:“還沒吃吧,來,坐過來一塊隨便吃些。”
那鐸受寵若驚,剛剛起身復又跪下,回道:“小的不敢。”
李喜兒咯咯笑道:“有何不敢?雜家很嚇人么?”
那鐸慌亂叩頭,道:“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小的是說,大人高貴,小的怕……”
李喜兒指了指對面,道:“讓你過來吃,你過來就是,這是在美利堅,是人家洋人的地盤,咱們誰也高貴不起來。”
那鐸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唯唯諾諾坐到了李喜兒的對面,卻不敢拿起面前的一雙筷子。
“吃啊,愣著干什么?”李喜兒舉起了右手,在空中捻了個蘭花指出來,立刻便有手下敬上一盞茶,李喜兒呷了一口,卻沒喝下,只是漱口。“雜家就知道,洋人這地方吃不到順口的,所以雜家特意帶了御膳房的廚子來,快趁熱吃吧,嘗嘗是不是咱紫禁城的老味道。”
餐桌是幾只木箱堆砌而成,上面鋪了一塊白布,上面擺了七八樣小吃,有京城人最好一口的炒肝、爆肚、炸糕、焦圈,還有八旗子弟從關外帶進來的酸白菜、腌蒜頭等小菜。單是看上一眼,那鐸便已是口水橫流。
“雜家已經把老鬼請來了,接下來,可就要看你的嘍。”李喜兒漱完口,手下立刻換了盞茶,遞到了李喜兒的手上。“三天時間夠不夠?不夠的話再放緩兩天也沒問題,但還是越快越好,家里面已經有些著急了。”
那鐸陡然間感到后脊梁骨一陣發麻,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萬一那老鬼并非是李喜兒要追查的盜賊,即便屈打成招認下了,卻也追不來那被盜的寶貝,到時,又該如何向李喜兒交代呢?假若李喜兒真因此事而遷怒自己的話,不單是自己要倒霉,就連家人恐怕也要被牽連進來。
騎虎難下,任憑那鐸如何后悔,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放心吧,大人,最多五天,我一定能撬開老鬼的那張嘴。”
李喜兒點了點頭,道:“有你這句話,雜家就放心了,這些人都歸你了,你可以隨意使用,就算你無緣無故要他們去死,他們也不會皺下眉頭的。”
那鐸聽了這話,沒有絲毫欣慰興奮,只是覺得后脊梁骨的麻勁更加嚴重了。
李喜兒交代完,便準備離去,那鐸慌忙起身相送,李喜兒攔下了:“你啊,就不用這么講究了,雜家說過,這是人家洋人的美利堅,咱們的那些規矩啊,能省的就都省了去吧。”李喜兒堅決不讓那鐸相送,那鐸也只好立于原地,以崇敬的目光將李喜兒送到了一層樓梯口,再從樓梯口送到了這建筑的大門口。
待李喜兒的身影徹底消失,那鐸二話不說,趕緊招呼那桌上的各色小吃。
這些個吃食,口感味道其實很一般,根本靠不上正宗二字。但人在紐約,那就不一樣了,這好歹也是家鄉的味道啊!那鐸風卷殘云,將桌上的食物打掃了個一干二凈。
吃飽喝足,接下來就應該是羞辱折磨老鬼了。
老鬼被那張大網罩住,手腳受限,對方人多,老鬼無奈,只能放棄抵抗,可尚未來及開口問出對方來歷及緣由,便被對方中一人用手帕堵住了口鼻,只是吸了一口氣,便頓感天旋地轉,接著便不省人事。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個黑燈瞎火的地方,而手腳全都被鐵鏈鎖住。
“當啷!”
外面傳來一聲開鎖后鎖頭碰到了鐵皮的撞擊聲,接著,鐵門打開,光亮涌了進來。
光線并不怎么強烈,但足以令處在黑暗中的老鬼被刺激地睜不開雙眼,待適應了,方才看清楚進來之人居然是那鐸。
老鬼陡生疑問,夜間襲擊暗算自己的絕對是一幫高手,而且,相互之間配合默契,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一個組織團伙,以那鐸的身份地位,絕無可能將這種高水準的組織團伙納入到他的手下,即便是花錢雇傭,老鬼也覺得甚無可能,這幫像是殺手組織的高手,本不該主動前來美利堅,若是從大清請來,路費以及雇傭金,絕不是個小數目,他那鐸絕對拿不出那么多錢。
“老鬼,沒想到吧,咱們會在這種場合下再次見面。”那鐸后脊梁骨的麻勁還沒過去,但在老鬼面前,他必須要拿捏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派頭出來。身后,李喜兒留下來的手下為那鐸支起了一張折疊椅,那鐸坐定,翹起二郎腿,掏出根雪茄,就著手下遞過來的洋火,點著了,愜意地噴了兩口煙。
“我們原來是可以成為朋友的,可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呢?”那鐸招了下手,立刻有一名手下靠過來彎下了腰。那鐸吩咐道:“把燈打開,門帶上,你們先退下,我跟老鬼先生要談些私事。”
那幫手下隨即退下,并打開了屋里的電燈關上了鐵門。
“老鬼你說,咱們怎么就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呢?”那鐸抽著雪茄,做出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樣,搖著頭,嘆著氣,甚是無奈,又有些痛楚。
老鬼有氣無力地應道:“想必是那五爺覺得只丟了一根小指不怎么協調,還想再丟一根吧。”
那鐸獰笑道:“這倒是個好建議,只可惜,顧先生根本不知道是我那鐸將你請到了這兒來,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樣?紐約那么大,等他找到你的時候,恐怕你老鬼只剩下幾根白骨嘍!”
老鬼淡淡一笑,回道:“老鬼十七歲出來闖蕩江湖,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早已經將生死看淡,那五爺有事說事,沒事說就請直接動手,我老鬼要是有一聲討饒,便跟了你的姓!”
那鐸沒想到老鬼對自己的恐嚇居然如此淡定,一時間自信受挫,嘴上的氣勢也隨之減弱。“我且問你,寫給約翰警長的舉報信,可是出自你手?”
老鬼深吸了口氣,道:“小安德森先生待你不薄,可你喪盡天良,伙同胡易青對小安德森先生恩將仇報,又剛好被我撞到,我老鬼若不舉報你,今后又怎能講得出江湖道義?又如何有臉面對其他江湖俠士?”
那鐸冷笑道:“就你也配講江湖道義?就你也算是江湖俠士?你可拉倒吧,你不過就是竊賊而已,我說錯了嗎?什么外八門內八門,什么盜門偷門,別楞往自己臉上貼金,盜就是竊,就是偷,你可別跟我說什么盜亦有道的廢話,偷竊之人,原本就是下三濫!”
老鬼索性瞇上了雙眼,不再理會。
那鐸站起身,靠近了老鬼,托起老鬼的下巴,極盡囂張道:“你倒是開口辯駁啊?”
老鬼哼了聲,道:“我乃下三濫之人,哪里敢與那五爺對話,不怕污了那五爺的耳朵么?”
那鐸忽然變了個臉色,將折疊椅搬到了老鬼的面前,坐下來,將身子前傾,附在老鬼的耳邊低聲道:“你舉報五爺我的事情可暫時一放,你我之間的恩恩怨怨也可暫時一放,只要你說出那件寶貝的下落,我便可以為你向李大人求情,不單可以饒了你的性命,還能賞你一大筆錢,到時候,你也不用辛苦登臺了,多好的事情啊,考慮考慮唄!”
老鬼驚道:“寶貝?什么寶貝?”
那鐸向后撤回了身子,靠在折疊椅的椅背上,哈哈大笑。笑罷,那鐸道:“你偷來的寶貝,你卻不知,還來問我?老鬼啊,事到如今,你覺得你裝下去有用么?”
老鬼漠然搖頭,道:“老鬼雖是盜門出身,但金盆洗手已十年有余,你說的事情,老鬼實在不知。”
那鐸皺起了眉頭,冷笑道:“你啊,真是屬鴨子的,煮爛了身子卻還要硬著一張嘴。我就納悶了,你說,你如此這般,有意思嗎?人活于世,無非吃穿二事,拿到銀子,逍遙快活,不是比什么都強么?干嘛要這樣對自己啊?寧愿丟了老命,也非得講個虛無縹緲的氣節,不值得啊!老鬼。”
老鬼苦笑道:“你說的道理我都懂,也基本贊同……”
那鐸面露喜色,搶道:“就是嘛!又不是讓你出賣誰,那樣的話可能面子上拉不下來,五爺我只是讓你把偷走的寶貝還回來,這很難么?”
老鬼無奈笑道:“難倒是不難,可是寶貝在哪兒呀?你也得讓我先偷到了手,才好還回去呀!”
那鐸微微搖頭,輕嘆一聲,道:“老鬼啊,你可別欺負我那五爺脾氣好,我可先跟你說清楚,再好的脾氣也有忍不住的時候,萬一我那五爺忍不住了,要讓你受點皮肉之苦了,你可別怪我那五爺實現沒把話給你說清楚啊!”
老鬼搖頭苦笑,道:“你那五爺講究,我老鬼心里明白,可是,我連什么寶貝都不知道,你讓我怎么說出它的下落呢?”
那鐸終于沉下了臉,低吼道:“老鬼,這可是你逼我的!”
老鬼嘆道:“還講不講理了?我老鬼做過的事情就是做過,沒做過的事情你就算殺了我,那也是沒做過,怎么好說是我逼你的呢?”
那鐸怒道:“我且問你,到紐約之前,你在哪兒?”
老鬼道:“舊金山啊!”
那鐸陰著臉又問道:“你又是從哪兒去的舊金山?”
老鬼答道:“大清朝。”
那鐸狂笑道:“算你識相!”
老鬼嗤笑道:“識什么相?你不也是從大清朝過來的么?我領著彭家班三年前就來了舊金山,一直守在那兒,直到認識了老安德森先生,才來到了紐約,有問題么?”
那鐸被懟的啞口無言。
抓人容易審人難,這審訊原本就是一項相當深奧相當講究技巧的活,那鐸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在面對老鬼這種老江湖的時候,自然是處處被動。
“好吧,既然你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五爺我也沒啥好說的了,來人啊,大刑侍候!”
趙大新一直等到了臨近中午,總算見到了顧浩然。
“顧先生,我師父他……恐怕是遭人暗算了。”趙大新省去了客套,開門見山,直接取出那枚鋼針擺放到了顧浩然的面前。“昨天晚上,應該快十一點鐘了,我們在百老匯演出完回來……”趙大新言簡意賅地將昨晚上發生的事情,以及他跟羅獵安翟查看到情況,包括一早小安德森的說辭,一一向顧浩然做了描述。
顧浩然用手帕包著那枚鋼針端詳了片刻,然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將鋼針丟在了桌面上,在嗅了下手帕,臉上露出了些許欣慰,道:“鋼針沒有淬毒,看來,對方并不想直接要了你師父的性命。”
顧浩然的判斷讓趙大新有了一絲的喜色,但僅是一閃而過,便重新是愁云滿布。“顧先生,我師父早已金盆洗手,會是誰如此不顧江湖規矩要追到美利堅來報復呢?”
顧浩然不屑一笑,道:“是誰我也不知道,但對方有備而來,且人數眾多,倒不難找到。你先回去吧,該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宣揚。”
趙大新卻不肯離去,囁啜道:“顧先生,我,我想留下來,好歹也能做個幫手。”
顧浩然微微搖頭,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留下來幫的卻是倒忙,還是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如若順利,可能到了晚上就有眉目了。”
趙大新仍不情愿卻也只得聽從。遲遲疑疑向堂口外走去,卻差點在門口跟急沖沖趕來的一個堂口兄弟撞了個滿懷。
“咦,大新?怎么了這是?魂不守舍的!”那堂口兄弟便是當初從綁匪手中救出羅獵安翟的那位小伙,小伙也姓趙,叫趙大明,單看名字,和趙大新就好像是一對同胞兄弟似的。事實上在安翟住院期間,這哥倆還真的相處成了兄弟。
趙大新長嘆一聲,回道:“我師父遭人暗算,如今下落不明。”
趙大明怔了下,道:“你稍等片刻。”然后步入堂口,對正陷于沉思中的顧浩然道:“先生,鬼叔出事了?”
顧浩然見是趙大明,不由長嘆一聲,應道:“他們終究還是追來了。”
趙大明不以為然,道:“來就來唄,有什么大不了?這兒是美利堅合眾國,他還敢上房揭瓦不成?我原本還納悶呢,現在看來,那幫人應該就是朝廷鷹犬!”
顧浩然虎目突睜,道:“你說什么?哪幫人?”
趙大明淡淡一笑,道:“我也是剛得到線報,這不,心急火燎趕回來向您匯報,結果差點在門口跟趙大新撞了車。”
顧浩然慍道:“少油嘴滑舌,說正事!”
趙大明仍舊是一副嬉皮笑臉,道:“哈萊姆那邊來了一撥牛尾巴,起初那邊的兄弟也沒怎么在意,還以為是來跟洋人做生意的商人,可那撥人卻住下來不走了,也沒發現他們跟洋人有多少接觸,于是就多了個心眼盯了盯,結果還真盯到了事。”趙大新說到關鍵處,停了下來,端起剛才為趙大新上的茶喝了兩口。
顧浩然喝道:“快說,別賣關子!都什么時候了?”
趙大明趕緊放下茶盞,道:“昨晚上他們集體消失了,今中午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少了七八個人。”
顧浩然微微頷首,自語道:“這只是一個巧合么?不,八成是奔著老鬼去了,問題是,老鬼藏得那么深,是誰把他給點了呢?”轉而盯著趙大明看了兩眼,問道:“趙大新走了么?”
趙大明聳了下肩,道:“學生斗膽包天,違背了先生之命,把趙大新留在了門口。”
顧浩然被氣笑了,吩咐道:“還不把他叫進來?”
趙大明立刻扯嗓子喊道:“大新,大新!先生叫你呢。”
顧浩然咬牙瞪眼,訓斥道:“整個安良堂,就數你沒規矩!”
趙大明正想頂嘴,卻見趙大新已然現身,于是硬生將話吞回到肚子里,沖著顧浩然吐了下舌頭作罷。
“大新啊,你師父的下落可能有線索了,這樣,你跟大明走一趟,去哈萊姆區警署報個案。”安排好趙大新,顧浩然又對趙大明道:“你拿上我名帖,去找哈萊姆區警署漢克斯警司,求他出警,把那撥牛尾巴先請去警局喝咖啡。漢克斯欠我的人情,這個忙,他一定會幫。辦妥之后,給我說一聲,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是不是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在紐約動我的人!”
趙大明應了聲:“好嘞!”然后便拉著趙大新就要走。
顧浩然皺起了眉頭,道:“不用拿上我的名帖么?”
趙大明指了指自己的臉,道:“這,不就是先生您的名帖么?漢克斯又不是不認得我……”
顧浩然似乎真動氣了,瞪起了雙眼,斥道:“沒規矩的東西!”
趙大明呵呵笑著,吐了下舌頭,從口袋中拿出了一份名帖,笑道:“生啥氣呀?醫生不是跟你說過嗎?生氣傷肝!”
出發前,趙大明召集了總堂口的五名弟兄,個個懷里均揣著一把手槍,七個人分騎了五輛自行車,向哈萊姆區疾駛而去。等到了哈萊姆區,趙大明也沒有著急去見漢克斯警司,而是先去了安良堂的分堂口。
“情況如何?”趙大明的地位顯然要高過分堂口,一進屋,便大咧咧坐在主座上。
分堂口的兄弟回答道:“都盯著呢。”
趙大明道:“都精神點哈,那什么,老顧發話了,要把這幫牛尾巴全部拿下,咱們哈萊姆這邊要把所有的兄弟都用上,三層包圍,最里面一層就交給我帶來的五個兄弟,你們負責外圍,切莫打草驚蛇,等我去請來洋人警察,然后一起動手。”
分堂口的弟兄立刻按趙大明的吩咐行動起來,趙大明想了想,沒想到還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這才帶著趙大新趕去了哈萊姆區的警署。
見到了漢克斯警司,趙大明果然用不著遞名帖,一番稱兄道弟噓寒問暖的客套話說完,趙大明示意趙大新將師父老鬼失蹤的事情簡要說了遍。
“老漢,我們家老顧求你幫個忙……”該說要緊事了,趙大明反而操起了中國話。但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漢克斯打斷了。
“哦,不,親愛的趙,你沒有證據表明那些人做了違法的事情,你的要求我不能滿足。”漢克斯不單能聽得懂中國話,而且說得也是相當流利。
趙大明呵呵一笑,道:“要不,怎么會說是讓你幫忙呢?老漢,中國文化中,只有朋友兄弟之間才會互相幫忙,我們家老顧不找別人只找你,還不明這是什么意思么?”
漢克斯撇著嘴搖頭道:“我當然明白,可是,趙,你也要明白我的意思,對嗎?”
趙大明頗為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道:“行吧,行吧,上回的賭債一筆勾銷,可以了吧?”
漢克斯登時大喜道:“事情辦完后,你還要請我喝酒,中國的酒。”
趙大明道:“那都不叫事,老顧有個酒窖,存滿了各種酒,到時我帶你進去,愛喝哪種喝哪種,喝不完還能帶回家。”
漢克斯一把摟過趙大明,不由分說,對準了趙大明的額頭便啃了一口,同時開心道:“趙,你真夠朋友,說吧,你需要多少名警察?”
趙大明道:“至少一百名!”
漢克斯一驚之下,改作了英文驚呼道:“什么?一百名?”
趙大明嚴肅道:“對方有二十多人,個個都是武功高手,武功啊,就是中國功夫,吹口氣都能殺了人的,你說,不調集來足夠的人手,能行么?這樣吧,下次再打麻將的時候,我保證不贏你的錢,這總該可以了吧?”
漢克斯道:“不,趙,你要保證我能贏到錢才有的商量。”
趙大明無奈聳肩,答應了漢克斯。
警署中的警力湊不出那么多,漢克斯緊急調動了在外執勤的十多個小分隊,總算湊齊了一百名洋人警察,在趙大明的帶領下,向著那幫牛尾巴的藏身地進發了。
李喜兒帶著二十多手下從二號藏身點返回了位于哈萊姆區的一號藏身點,進了房間,劉統帶掛好了李喜兒脫下來的大衣,看到李喜兒不住地打著哈欠,于是討好道:“大人,要不要來上兩口?”
李喜兒擺了擺手,道:“那玩意傷身,還是不抽為好。”
劉統帶只得將剛剛掏出來的煙泡子裝了回去。
“這個老鬼,身手還真是不賴啊!”李喜兒伸了個懶腰,癱躺在了沙發上,“要不是他一點防備都沒有,咱們還真不一定能拿下他呢。”
劉統帶獻媚道:“幸虧大人出手及時,不然小的們定要出丑。”
李喜兒淡淡一笑,道:“雜家也是一時手癢,那張網,換了誰撒出去,都一樣能擒下老鬼來。”
劉統帶繼續獻媚,道:“那可不好說,撒網的時候,時機,力道,速度,缺了哪一樣也不成啊,萬一沒拿捏好,那老鬼說不準現在已經躲進安良堂了呢。”
提到了安良堂,李喜兒的面色稍顯凝重,頗有些疑慮道:“我們來了有兩個月了吧?”
劉統帶應道:“咱們到紐約還差了五天才到兩月,但第一批趕來的兄弟,已經有兩月零三天了,最后一批兄弟,來紐約也有一個半月了。”
李喜兒的兩道淡眉蹙成了一坨,半瞇著雙眼,苦思道:“按理說,那安良堂本應該注意到咱們了,為什么始終不見動靜呢?”
劉統帶應道:“紐約那么大,他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不是?再說,安良堂紐約堂口在曼哈頓區的南端,咱們所在的哈萊姆區在曼哈頓的北邊,這中間隔了至少有三十多里,他們顧不上咱們這邊也是正常。”
李喜兒嘆道:“但愿這次咱們抓了老鬼就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力嘍。”
劉統帶怔道:“大人的意思是……”
李喜兒笑了笑,揉搓著白皙的下巴,道:“你可知這次朝廷丟失的是什么寶貝嗎?”
劉統帶一凜,正色道:“屬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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