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民抵達巡捕房后,連夜提審了楊超。
楊超斷然否認自己和那名巡捕的死有任何關系,他大聲道:“遠處應該有狙擊手埋伏,他本想殺我,可在動手之前被別人給殺了。”
王金民禁不住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手下的巡捕想要陷害你?”
楊超道:“如果不是他開門我怎么離開?”
王金民道:“你是盜門出身,撬門別鎖對你們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明明是你想要越獄,值班巡捕發現之后一路追蹤你到天臺,是你搶奪槍支殺死了他!”
楊超聽到這里心中已經明白,王金民也是和陳昊東穿一條褲子的,擺明了要把自己逼入絕境,楊超道:“你想害我!”
王金民冷笑道:“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你不承認!”
楊超道:“我承認什么?我沒做過為什么要承認?”
王金民道:“來人,好好伺候他!”
梁再軍連夜趕到了陳昊東的家里,在此之前他給陳昊東接連打了幾個電話,可是對方的電話總是無人接聽,梁再軍冒著大雨前來,也是逼不得已而為之。梁再軍雖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對楊超這位徒弟卻是非常關愛,楊超從小就在他身邊長大,可以說他對楊超的感情不僅僅是師徒,更像是父子。
陳昊東其實也醒著,自從他得知楊超躲過一劫,就開始坐立不安,這場刺殺是他所安排,其實當他看到未來岳父蔣紹雄對這件事有些冷淡,就意識到自己必須做兩手準備,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將楊超滅口,只要楊超死了,一切就會死無對證,他自然也不會害怕羅獵的威脅。
按照陳昊東的計劃,此事應當十拿九穩,先讓人假意幫助楊超逃獄,然后在他逃獄的過程中將之殺死,這樣整件事就天衣無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并沒有想到計劃如此周密的事情仍然會失敗。
陳昊東本不想和梁再軍見面,可是想到將梁再軍拒之門外的后果,還是決定跟他見上一面。
梁再軍身上都已經濕了,可見他的心情如何焦急,楊超的事情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陳昊東打著哈欠走下了樓梯:“老梁啊,這么晚了,外面又下著暴雨,什么急事啊?”
梁再軍道:“陳先生,楊超在巡捕房出事了,怎么您不知道?”
陳昊東一臉無辜道:“我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梁再軍心中對陳昊東是一點都不信任,可他也不能當面揭穿,于是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陳昊東道:“怎么?你懷疑這件事跟我有關?”
梁再軍道:“不敢,我可沒有這樣的想法。”
陳昊東道:“楊超是自己人,我怎么可能這么對他,一定是羅獵,他故意這樣做,以此來分化我們,造成我們內部相互猜忌。”他將這件事的責任推了個一干二凈。
梁再軍道:“陳先生,楊超從小跟在我身邊,是我一手將他帶大,在我看來,他如同我親生兒子一般,所以我就算花費再大的代價都要將他救出來,您明白嗎。?”
陳昊東從他說出這番話就猜到梁再軍對自己產生了疑心,他的語氣也開始變得有些強硬了:“老梁啊,你還是不相信我對吧?”
梁再軍道:“不敢,以您的身份又何必欺騙我?”嘴上那么說,可他的表情卻分明流露出不滿。
陳昊東怒道:“老梁啊老梁,如果我想害楊超,又何必卑躬屈膝地去向督軍求助?如果我想將他滅口又何必等到今日?你跟我相識那么多年,難道你還不了解我?”
梁再軍對陳昊東始終存著敬畏,見到陳昊東生氣,他的態度瞬間軟化了下去:“陳先生,您知道的,我對您忠心不二,日月可鑒,我絕沒有埋怨您的意思。”
陳昊東道:“老梁啊,其實在我心中一直都當你是我的大哥一樣。”
梁再軍充滿感動道:“不敢,不敢,您才是名正言順的門主。”
陳昊東又向梁再軍做了一番保證,梁再軍這才向他告辭。
離開陳昊東的住處,站在門廊處,梁再軍望著外面的大雨,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陰郁起來,他快步來到自己的汽車前,說起來這輛汽車還是陳昊東送給他的禮物,當時梁再軍為此大大激動了一番,甚至想到了士為知己者死,可在楊超的事情發生之后,陳昊東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經一落千丈。
司機恭敬道:“館主,回去嗎?”
梁再軍想了想,聲音低沉道:“大正武道館。”
梁再軍知道這個時候去拜訪別人實在是太唐突了,可是他沒有辦法,剛才和陳昊東的見面讓他意識到此人已經不能指望,而楊超在巡捕房內多呆一會兒,就多一分危險。
船越龍一聽聞梁再軍前來,還是接見了他,梁再軍渾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顯得有些狼狽,在船越龍一的印象中梁再軍一向打扮的還算齊整,從今天這個一反常態的樣子來看肯定是發生了大事。
船越龍一道:“梁館主有什么急事?”
梁再軍沒有拐彎抹角,將自己遇到得麻煩說了一遍,船越龍一聽他說完,就知道他是要自己出面幫忙救人,沉吟了一會兒道:“這件事我可以幫你。”
翌日清晨,羅獵在聽聞楊超越獄殺人的消息后第一時間來到了巡捕房,王金民討好地向他匯報了昨晚的情況,并拿出了楊超親筆簽字畫押的供詞,在這份供詞里面他承認了是他利用手段打開牢門,然后又搶奪槍支殺死了阻止他的巡捕。
王金民道:“證據確鑿,已經可以定案了。”
羅獵道:“人犯在什么地方?”
王金民道:“因為昨晚的事情,證明巡捕房并不安全,所以我一早已經派人將他送往城西拘役所,您放心,我派了很多警力,確保萬無一失。”
羅獵道:“王探長若是能夠做到萬無一失,昨晚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王金民頓時語塞,心中暗罵羅獵多管閑事。
其實羅獵對楊超的死活并不擔心,楊超供出同伙的事情也是他故意讓人散布出去的,昨晚的事情他非常清楚,一定是有人要借著這個機會將楊超滅口,以免除后患,此事發生之后,陳昊東陣營內部勢必會出現分化,羅獵就是要利用這一契機瓦解他的力量。
從王金民在這件事上的做法能夠看出,他很可能和陳昊東私下有勾結。
羅獵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他正要借機訓斥王金民的時候,卻見一名巡捕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向王金民道:“不好了!不好了……”說到這里,他方才看到羅獵在場,趕緊停下說話。
王金民道:“說吧,羅督察長也不是外人。”他是故作大度。
那巡捕道:“護送楊超的囚車遭劫,咱們的兄弟六死五傷。”
王金民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傻了眼,愕然道:“什么?你……你再說一遍!”
羅獵聽得清楚,冷笑道:“王探長,連我都聽清楚了,你居然還沒聽清?這就是你說得萬無一失?”
王金民道:“我……我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羅獵道:“沒料到?當初我把嫌犯交給你的時候你是向我怎么保證的?王探長,那楊超可是殺人要犯,如今人丟了,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王金民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囚車被劫,六死五傷,前面的事情還好說,可這么多的傷亡自己是不可能不負責任的,畢竟是自己做出的命令,王金民知完了,自己的烏紗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和王金民同樣慌張的還有陳昊東,在得知楊超被救走之后,他第一時間就聯絡了梁再軍,可是梁再軍壓根連他的電話都不接,陳昊東知道,昨晚的事情之后,梁再軍和他之間產生了芥蒂,當時梁再軍雖然沒有表示出來,可是梁再軍也不是傻子,他分明已經將巡捕房發生的事情算在了自己的頭上,認為是自己要殺人滅口。
陳昊東開始感到后悔,在沒有確定楊超出賣自己就決定滅口的行為終于造成了莫大的麻煩,因為這件事梁再軍不會再忠誠于他,而楊超現在下落不明,還不知道到底落在誰的手上?只要他活在世上一天,就是一顆隨時都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
陳昊東終于反省過來,整件事都是羅獵在設計,利用楊超來分化他和梁再軍,而自己的盲動恰恰中了羅獵的圈套,陳昊東懊惱無比,他以為自己通過這些年的磨礪已經有了和羅獵一戰的實力,然而剛剛交手,羅獵就表現出全面碾壓的實力,進而摧垮了他的信心。
陳昊東躺在沙發上,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也奪不回盜門了。
門鈴響起,陳昊東向傭人道:“我誰都不想見!”
傭人道:“是蔣小姐!”
陳昊東聽到是蔣云袖前來,馬上自沙發上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此時蔣云袖已經走了進來,她的臉色并不好看,來到陳昊東面前,質問道:“我聽說你要離開黃浦?”
陳昊東心中一怔,馬上就想到一定是羅獵威脅自己要在一周內離開黃浦的事情傳到了她的耳朵里。他笑道:“又聽到什么風言風語了?最近關于我的謠言也太多了一些。”
蔣云袖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好端端的別人都說你做什么?”
陳昊東嘆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那個羅獵,他跟我有仇,所以才想盡一切辦法不擇手段地報復我,上次報紙上的那些假新聞就是他一手編造。”
蔣云袖道:“好可惡,這個人為什么要盯住你不放?”
陳昊東道:“總之我答應你,我哪里都不去,什么地方都不去,就在這里陪著你,過幾天我就去向蔣叔叔提親。”
蔣云袖聽到提親頓時臉紅了起來,小聲道:“誰說要嫁給你了?”
陳昊東道:“反正我是非你不娶。”他雙手握住蔣云袖的肩膀,正想將她擁入懷中,突然電話鈴響了起來,陳昊東皺了皺眉頭,這個電話來的可真不是時候,他還是放開蔣云袖轉身去接電話,畢竟他心緒不寧,總覺得這電話也和楊超的事情有關。
電話那端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福滿園!”
福滿園是公共租界的一家茶館,這里不單單可以飲茶,還可以聽戲,陳昊東現在可沒什么心情聽戲,好言好語勸走了蔣云袖之后,他來到了這里,預定號的桌子仍然空著,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并沒有看到目標人物出現。
陳昊東只能先向小二叫了壺茶,又要了些瓜子點心,耐著性子等,舞臺上的表演已經開始,陳昊東對戲曲向來沒多少興趣,更何況舞臺上唱得是地方戲,他又不是黃浦出生,壓根連戲詞都聽不懂,不過這戲臺上女子的聲音還算動聽。
直到陳昊東換了第二壺茶,方才看到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婦來到自己的旁邊,不等他邀請就已經坐了下去,向他飛了個柔媚的眼波兒。
陳昊東并不認識此女,只當她是過路攬客的流鶯,不過看她的舉止氣度又不像,那少婦道:“陳先生是吧?”
陳昊東微笑道:“我在等人。”
少婦道:“你等得人不來了,他讓我幫忙轉告你。”
陳昊東為她倒了杯茶,雙手送到她的面前,少婦伸手接過茶杯,白嫩的雙手細膩如瓷,她的身上帶著一股動人心魄的香氣,在這么近的距離下陳昊東聞得清楚,他心中暗忖,此女到底是誰?
少婦道:“救走楊超的是船越龍一。”
陳昊東皺了皺眉頭,他并沒有想到這一層,原來梁再軍是向船越龍一求助,而船越龍一在無法正面解救的情況下,采用了在中途劫獄的辦法,并最終奏效。陳昊東從心底松了口氣,雖然這個結果算不上特別理想,可畢竟要比人落在羅獵的手里強得多。梁再軍救走楊超,至少楊超不可能站出來指認自己。
陳昊東道:“小姐貴姓?”
少婦嫣然笑道:“邱雨露!”
“原來是邱小姐。”
邱雨露道:“先生建議你離開黃浦暫避風頭。”
陳昊東搖了搖頭道:“我不會走!”
邱雨露起身道:“需要轉達的我都轉達到了。”她伸手拍了拍陳昊東的手背,順便向他拋了個媚眼兒。
陳昊東有些錯愕地望著她,那邱雨露已經婷婷裊裊地走了,她來得突然,走得同樣突然。
陳昊東沒有起身相送,發現桌上留有一封信,顯然是邱雨露留下的,陳昊東展開那封信,看過之后眉頭鎖得更加厲害。
邱雨露離開福滿園,穿過兩條街巷,不時回身觀察一下,確信無人跟蹤自己,這才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汽車,她啟動汽車,后座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東西給他了?”
邱雨露點了點頭道:“給了。”
后座上的人嘆了口氣道:“我高估了陳昊東。”
邱雨露道:“現在發現還不算晚。”
“是時候啟動B計劃了。”
邱雨露道:“我會盡快做出安排。”說完之后,她停頓了一下又道:“您認為陳昊東沒機會了?”
“一個扶不起的阿斗!難怪當初在占盡優勢的條件下會把盜門給丟了。”
蔣云袖失蹤了,這個消息對陳昊東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拋開他和蔣云袖的關系不言,最關鍵的一點是,蔣云袖是在從他家里離開之后失去消息的。
人是在公共租界失蹤,蔣紹雄讓譚子明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動用所有的關系去找人,在蔣云袖失蹤五個小時之后,發現了她的汽車,司機和她都不在車內,從車內的狀況分析,基本上能夠斷定蔣云袖是被人劫持了。
陳昊東趕到現場的時候,譚子明和于廣龍都在,兩人正在車旁聊著目前掌握的情況。
陳昊東走了過去,跟兩人打了個招呼,關切道:“于探長,有沒有什么進展?”
于廣龍搖了搖頭道:“目前還不能確定是事發后有人將車開到這里,還是這里就是劫案現場。”
譚子明道:“據我所知,當時小姐去了你家,她是在從你家返程的途中發生的意外。”
陳昊東從譚子明的語氣中已經聽出他對自己的不悅,陳昊東點了點頭道:“不錯,當時云袖的確去了我家,我因為有急事所以出門,所以我也就沒有和云袖一起出去。”
譚子明道:“小姐說要和你一起出去玩的。”
陳昊東皺了皺眉頭道:“譚參謀,我是突然有事。”
“什么事?你去辦了什么事?”譚子明的態度有些咄咄逼人。
陳昊東道:“譚參謀,您該不是懷疑我和云袖的失蹤有關吧?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可能害她?”
譚子明道:“可能就因為她是你的未婚妻所以才遭遇了這個麻煩。”
陳昊東被譚子明的態度激怒了,他分明是在指責自己,聽他的意思,就算蔣云袖不是自己綁架的,也是因為自己被綁架,陳昊東道:“我可以提供不在場的證明,我就算傷害自己也不可能傷害云袖。”
譚子明冷笑一聲道:“你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如果小姐沒事,那么最好不過,可如果小姐發生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去向督軍解釋。”
想到蔣紹雄對女兒的愛護,再想起他對自己一直以來不冷不熱的態度,陳昊東不寒而栗,萬一蔣云袖發生了不測,蔣紹雄肯定不會放過自己,畢竟蔣云袖是從自己家里離去的時候發生的意外,自己不可能擺脫掉干系。
陳昊東嘆了口氣道:“我覺得現在爭論這些毫無意義,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到云袖。”
于廣龍也趁機當個和事老道:“陳先生說得不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盡快找到蔣小姐,確保她的人身安全。”
譚子明毫不客氣地問道:“確保她的人身安全?怎么確保?現在她人在劫匪手里,你告訴我應該如何確保?”
于廣龍被問得張口結舌,他雖然是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負責人,可是他還是不敢得罪手握軍權的蔣紹雄。
譚子明道:“租界的事情我們不好插手,不過人是在租界丟的,所以督軍只能找于探長要人,如果于探長不能盡快將小姐找回來,那么督軍只能去找領事了。”
于廣龍道:“譚參謀,請轉告督軍,卑職一定動員所有的力量,就算將租界翻個底兒朝天,也一定要找到蔣小姐。”
譚子明向陳昊東道:“陳先生,看來短期內你是不能離開黃浦了,如果找不到小姐,你自己去向督軍解釋。”
蔣紹雄已經動用一切可能的力量,讓手下在整個黃浦展開大范圍的搜捕,雖然他貴為督軍,掌握黃浦軍權,可是想要在諾大的城市找到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蔣紹雄只有一個女兒,他對女兒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譚子明回來向他報告了目前的進展狀況,蔣紹雄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氣得抓起茶杯狠狠扔在了地上,茶杯摔得粉碎。
譚子明抿了抿嘴唇,中斷了匯報。
蔣紹雄怒道:“我早就勸云袖不要跟那小子來往,可她就是不聽,現在好了,根本就是被他連累了,他得罪了那么多人,一定是有人想要通過綁架云袖來對付他。”
譚子明道:“督軍,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通常綁架的目的不是為了求財,就是想要挾做事,我看小姐暫時不會有什么事情。”
蔣紹雄道:“你看?你又不是綁匪,你怎么知道?”他猶如一頭暴躁的獅子,來回走了幾步,大聲道:“應該是陳昊東的敵人做的,你去問問那個姓羅的,這件事跟他有沒有關系?”
譚子明道:“羅獵是法租界華探督察長,他應該不會做這種知法犯法的事情。”
蔣紹雄道:“他和陳昊東有仇,還放言要將陳昊東趕出黃浦。”
譚子明心中暗嘆,關心則亂,現在蔣紹雄已經因為女兒被綁架亂了方寸,他點了點頭,目前只能按照蔣紹雄的話去做,雖然他并不相信羅獵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去調查一下也沒什么損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