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弛高人見到防風氏時,下意識皆騰身而起,懸空站在離地兩丈多高的地方。網
因為防風氏是一位巨人,身高三丈三尺,在他面前,正常人就似孩童一般,個子只到他的大腿,連說話都得仰視。
防風氏的修為少說也有九境,完全可以變化形體如常人高矮,但他卻沒有這么做。在充他人照說也可以將身形變化到三丈三尺,但那樣未免有刻意效仿之嫌、顯然失落了下乘,可是紛紛仰視他又感覺太別扭,所以不由自主都站到了半空與之平齊的高度。
大家的身形都飄起來了,只有虎娃和少務還站在那里,少務很是尷尬,而虎娃神色如常。少務未動,是因為他沒這個本事;而虎娃未動,因為他根本沒有這個念頭,自己是多高就是多高,該站在哪就站在哪,不因防風氏而動。
玄源隨即又飄落到虎娃的身邊,還輕輕挽住了虎娃的胳膊。其他人一見虎君夫婦如此,也紛紛飄身而下,至于虎娃的弟子門人更是回到原處恭謹而立,只留下了三丈三尺高的防風氏突兀地杵在那里。
巫知的聲音又在眾人腦海中響起道:“防風氏身橫九畝,眼前現三丈三尺之身,已是變化后的樣子。其人據稱是炎帝后裔,實情不得而知,但必有上古龍伯族血脈,應是其祖輩與百越之民通婚所留”
身橫九畝?這是形容防風氏躺下來睡覺的時候,身子占地有九畝之廣。龍伯是上古異族巨人,或者說是一支特殊的妖族,傳說因獲罪于天帝受罰,如今已絕跡。
虎娃與各支妖族打過的交道很多,清楚龍伯絕跡恐不是僅因為受天帝懲罰,而是不少妖族本身就很難繁衍傳承久遠,往往數百年就是極限了。妖族其實也是人,大多為化境以上修為的妖修與人族通婚留下的后嗣,卻保留了祖先原身的某種天賦或特征。
但妖族無法與外族通婚誕下后嗣,只能在族內繁衍,往往人口基數又很少,展到一定規模后,全族人幾乎都是近親結合的后代,又大多生活在偏僻險惡之地,對抗環境變化和生存危機的能力很弱,往往便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有時甚至不為人知。
防風氏本身并非龍伯族人,但他卻身負龍伯族的血脈,說明其某位祖先用是至少有化境修為的龍伯族人,曾在百越之地與人族通婚留下后嗣,這后嗣又與遷居至此的九黎族人通婚,然后才有了防風氏。
九黎中的巫黎、水黎、花黎三大部古時遷入百越之地,與當地蠻荒的野民部落融合,繁衍至今才有了百越諸部,如今防風氏成了百越各部聯盟的領,重華登天子位后亦冊封其為中華伯君。
防風氏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后,隨著修為境界的增長,漸漸激了龍伯血脈中的某種天賦,或者他特意在修煉這種天賦,如今已化為身橫九畝的巨人。這有點類似于妖修的原身,但防風氏本人又并非妖修,這種情況比較特殊。
其實只要有四境修為,妖族也可以變化為常人之形,更何況是如今的防風氏。若平恥是顯露身橫九畝的原身,在部族中當然多有不便,三丈三尺高已是防風氏變化之后的樣子,仍然如此高大威猛,可知其人的心境。
虎娃一眼看見防風氏,就已大致清楚其底細,但以上這些話可不是虎娃說出來的,而是巫知告訴在弛人,巫知就連站在遠處的旱魃與應龍都沒放過,有的人比如少務,剛開始露出恍然的神色,接下來就有點怔,甚至又露出頭皮麻的樣子。
巫知幾乎無所不知,介紹的內容也太多了,在眾人元神中一開口就不停,從當年的龍伯一族講到世上的種種妖族,詳細介紹了妖族的誕生、繁衍、修煉點,分析了防風氏他媽、他爸、他爺、他奶可能的各種情況,又推測了上古百越野民與九黎三部的融合過程。
巫知還介紹了他所推斷的防風氏“原身”特點,此人的心性如何,為何平時要顯露出三丈三尺高的樣子,身體各個部位都有什么特征,甚至還有平日各種生活細節的分析。
幸虧防風氏本人聽不見,否則非得把躲在暗處的巫知揪出來當抄臉不可。但除了防風氏之外,再充他人可都能聽得見啊。
防風氏也有點納悶,他一到場,眾高人便不由自主的拔地而起與其平齊,他只是微露倨傲之色,也忽略了還有一位飛不起來的巴君少務。結果虎娃站在那里沒動,眾人又都落回了原地,防風氏則瞇起眼睛特意瞟了虎娃一眼。
虎娃神情恬淡與其對視,仰頭就像在看一棵大樹或一頭巨獸,以修士之禮拱手,算是和他打了招呼。可是在充他人一時間都靜默了,有人在苦笑,有人在愣,有人甚至露出驚駭之色,他可不知這都因為巫知。
人都到齊了,大家都愣著干什么,不至于是因為從未見過像自己這樣高大威猛的巨人吧?防風氏有些不滿地說道:“伯禹大人,該辦正事了吧?”
伯禹點頭道:“諸事早已籌備多日,如今要劈開巫云山中最后一條水道,由防風氏大人親自動手。”
虎娃問道:“防風氏大人,不知你可有趁手神器?”
見大家要辦正事了,而且這件正事非常重要,巫知也非完全不知趣,適時在眾人的腦海中住了口。若按虎娃原先的計劃,避開巫云山中最后一條水道,不論是他還是祿終動手,用的神器都是太極圖所化的斧頭,若是防風氏需要,便借給他。
防風氏低頭俯視道:“若是劈開巫云山,以我的神通徒手亦可,但為穩妥起見,最好還是借助一件趁手的神器,所以想請虎君交給我一物。”
虎娃隨口道:“不知防風氏大人欲借哪件神器?”他已經準備把太極圖拿出來了。
不料防風氏卻答道:“我不是借,而是向虎君索取。此器名為斬空刃,為上古九黎寶物,后來亦為百越之族傳承神器,當年由一位長老執掌。此人卻攜器不知所蹤,后來斬空刃出現在隴西平原,又被虎君帶到了薄山。”
在承好幾人臉色都變了。當年伯羿殞落后,虎娃列神器于薄山之頂的巨巖,幾乎沒有人敢去公開索回。有一位看不清形勢的紀桑部君倒是跑去要了,當時推說是族中某位大成隱士擅自所為,結果紀桑部被帝堯撤封,落得與共工、歡兜部一個下場。
都這么多年了,虎娃再沒遇到過誰還敢來找他索回神器,他留在薄山頂上的眾神器由天下修士各憑機緣而得。如今防風氏竟然說出了這番話,難道就不知紀桑部的下場嗎?可是看防風氏的樣子,他還真不在乎。
遠處的真仙應龍忍不住沉聲道:“防風氏,當年謀害伯羿大人之事,難道你防風部也參與了?”
防風氏悶聲答道:“攜斬空刃壽的那位長老名叫蔬立,非我防風部族人,而是出身百越之地的花越部。想必那蔬立長老本人已葬身伯羿之手,假如當今天子還要追究的話,我回去之后可奉帝命滅了花越部。
但斬空刃亦是我的祖先所傳神器,一度為花越部執掌,我如今想將之收回。劈開巫云山敲要用到此器,這也是緣法所在,不知虎君還想提什么條件?”
百越之地,生活的大大小部族上百,那位蔬立長老確實不是防風氏本部族人。但如今外人提到百越之地,其實就指是防風氏的地盤,他已是那里各部族聯盟的領。當初防風氏不點頭,花越部的蔬立長老會莫名其妙帶著斬空刃去參與刺殺伯羿之事嗎?
但防風氏的這套說辭,也的確挑不出錯處來,他就是明明白白地公開索要斬空刃,而且在如今的情況下,他也不怕誰能因此將他怎樣。伯羿已殞落,帝堯早已退位,天子重華當朝,天下受水患之苦良久,而防風氏在偏遠的百越之地獨霸一方,中華天子又能將他怎樣?
虎娃沒說話,只是看了伯禹一眼。伯禹開口道:“就請虎君將斬空刃交給防風氏大人吧,如今天下大事,以治水為最重。但防風氏大人既然已經公開說明前因,拿回斬空刃后,望為天下治水多出力。伯益,你此刻就取出書冊,將花越部勾滅!”
伯禹就是從百越之地走過來的,邀集各部族共商治水方略、劃分利益和責任,其中當然也有花越部參與,都由助手伯益登記造冊。如今當弛羊皮書冊上將花越部的記錄勾銷,就是表明了態度——當這支部族已經不存在了!
防風氏瞇起眼睛道:“伯禹大人不請天子下令嗎?”
伯禹語氣平緩道:“我為天下各部治水,便是奉天子之命,凡是與治水有關諸事,皆是代天子而行。防風氏大人欲索回斬空刃,是為治水之用,此事便是與治水有關。你既已說可奉天子命滅了花越部,那么就去做吧。百越諸部若有誤會,我自會派人向眾族老宣講清楚。此事便到此為止,天子亦當下令褒揚防風氏大人指證花越部之義舉!”
按防風氏剛才的意思,若天子下令,他可以滅了花越部,屆時便說是中華天子讓他干的,那樣可能會引起百越諸部對中華天子的不滿。這就是在暗示伯禹——天子最好不要下這樣的命令。
可是伯禹的態度也很明確,既然你說出來了,花越部就非受處罰不可。這個責任也別鎖中華天子,伯禹自己就背了,至于百越諸部會怎么看待,他還會派人到百越之地將事情向眾族老說清楚,告訴大家是防風氏親自指控了花越部。
伯禹的態度也算是公正嚴明、毫不含糊了,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他甚至是天子重華,的確不能因此將防風氏本人怎樣,而且眼下治水還需要防風氏的支持。想當初帝堯晚年時,面對天下事估計曾有很多無奈吧,即使換成天子重華當朝,同樣亦有無奈。
除非能如歷代天帝那般,以自我形神開辟一方世界,否則誰又能讓天地間萬事萬物皆遂己意?
既然伯禹已經這么說了,虎娃便朝著空中一招手。這天蒲阪城內外的很多人,都看見薄山頂上有一道光華升起、飛向西南方消失不見。而這道光華最終落在東海案邊的虎娃手中,化為了一件神器,正是防風氏所說的斬空刃。
此器有一根似是骨質的長柄,尖端似斧又似鐮。虎娃將它遞過去道:“防風氏大人,斬空刃在此,你今日蓉望好生掌控,能為天下治水出嚨多,莫再要有當年蔬立之事。”
虎娃本可以直接將斬空刃扔給防風氏的,卻就這么雙手平端著向前遞出,顯得很有禮數。但防風氏的個子實在太高了,若想從虎娃手中接過斬空刃,就得彎腰低頭深躬、屁股撅得老高,樣子會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防風氏本欲站著凌空攝榷空刃,卻現斬空刃在虎娃手不動,不得不親自伸手接了過來。玄源以神念悄然對虎娃道:“百越地處偏遠,防風氏亦狂傲自大。但以其修為,還不至于愚笨無知,今日特意開口索回斬空刃,也是一種試探。”
的確,防風氏還不至于魯莽無知,今天突然來了這么一出,可能就是在試探某種態度與底線。而從伯禹的反應來看,他用已經得到了結果。
防風氏持斬空刃在手,搖身為化身橫九畝的巨人,這是他的“原身”;再一搖身,又化為頂天立地的數百丈巨人,這是他的變化神通。斬空刃也隨身形延展、保持同樣的比例。如何劈開巫云山早已有縝密的安排,其他眾人皆飄身退后。
第一個動的并非防風氏,一只黃鶴馱著伯益,展翅越過巫云山向大江下游飛去。他們要通知大江兩岸各部民眾,洪水馬上就要到了。雖然遷移的計劃早已安排下去,但最后還是防備萬一,警告仍逗留在險地的民眾趕緊離開。
不僅要通知兩岸民眾,也要通知山野中的禽獸退避,否則黃鶴也不必馱著伯益了。不僅兩岸禽獸要轉移到安全地帶,生活在大江中的水族也要轉移到各條支流中方能確保安全。至于這些禽獸與水族會不會聽從伯禹的警告而轉移,就是它們自己的事情了。
洪水從上游涌來的度雖快,但穿過巫云山再涌出云夢巨澤,至少還要好幾天,黃鶴馱著伯益飛行的度比洪峰快得多,最后一次示警的時間也足夠了。
待黃鶴飛向天際消失不見,防風氏所化身的巨人揮起斬空刃,奮力劈向東海東岸的一條山脈。起初時沒有聲音,而山脈在利刃之下仿佛化為了齏粉,無聲無息地被剖開刃再向前一劃一帶,走得并不完全是直線,而是順著巖層地脈的走向,劈出了一條水道。
這一劈真是干凈利索,完全符合伯禹的要求,堪稱完美。虎娃自忖,就算是他持太極圖所化的利斧親自動手,恐也不能如防風氏完成得這么漂亮,防風氏確實有狂傲的資本!
看似就這么簡簡單單、無聲無息地一劈、一劃、一帶,已退到遠處的眾人感覺天地都在晃動。假如不是虎娃施法護住了少務,這位已有五境修為的巴君恐會當澄過去,那種無形中受到的沖擊,只是天地靈息蕩漾的余波而已。
仿佛時空都已停滯,感受雖然只是一瞬,但等到防風氏收回斬空刃時,其實已經過去了足足兩個時辰。這對防風氏而言消耗也是極大,法力幾乎用盡,隨即又化為身橫九畝之軀,如一座小山般就坐在東海岸邊閉目涵養。
滾滾雷聲這時才傳來,不僅是大水涌入被劈開的峽谷回音,巫云山上空真的在打雷。虎娃已飛上云端,垂手似展開了一只無形大袖,隆了剛剛被劈開的水道入口,同時高喝道:“敖廣、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