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079、伯禹入世

這番話中包含著神念,令重華愕然半晌,深吸一口氣道:既是夏后氏部族推舉的新君,理當冊封伯君,單奉仙君這是要舉薦禹為中華治水之臣嗎?

虎娃:此地并非朝堂,我只是與故人夜談,并非與天子議政,談不上舉薦,只是先來問你一句可愿如此?明日朝堂上,祿終大人自會攜禹而來,將會當眾舉薦。1

剛才那道神念包含了很多信息,涉及到諸多隱秘。虎娃先判斷了天下水情,雖然多雨之年已漸漸結束,可是平原地帶的湖澤并不會消失,各部萬民要么被動適應,要么就得主動改造天下山川地貌。

重華為天子后,誅四兇、聚萬民,使改造天下山川地勢有了成功的可能,但是還缺一個率領各部民眾去完成這個任務的人,祿終將要在朝堂上舉薦禹。虎娃告訴重華,禹不僅是鯀之子,而且也繼承了崇伯鯀的一世見知,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民間所傳的四兇,其實有很大區別。共工、歡兜、三苗皆滅族遠徙,但崇伯鯀只是一人殛于羽山,夏后氏部族并沒有受到牽連。天子也根本沒有理由降罪于崇伯鯀的部族,所以禹還可以成為中華伯君、接受這樣的任命。

改造天下山川地勢,此事艱辛無比,但治水之臣處境已與當初的崇伯鯀不同。它總能見到成效,無論最終是否完全成功,做了多少,當地民眾就能看見多少、切身感受到處境的改善。

在承受長達十多年的苦難之后,有一個人站了出來,引領民眾讓大家真的看到了希望,自然可以收獲萬民擁戴之心。其實重華未必一定要任命禹,他隨便派一個能干的人去,同樣能有這種效果。

為了鞏固天子權威,重華還可以保持現狀,不專門任命一位治水之臣,輪流派出多名使者到各地去做這件事,不使萬民之贊頌盡歸一人。但重華若真懷著一顆天子之心,那么就應該接受這個舉薦,這能使天下萬民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好的方式脫離苦難。

但是別忘了禹和重華有殺父之仇,假如重華接受了這個舉薦、任命了伯禹,實際上就是在栽培其人成為受各部擁戴的下一位天子了。

崇伯鯀當年無論做了多少,都不能阻擋天下民怨如洪水滔滔,因為人們的處境正在變得越來越艱難,大家看不到治水之功。而如今天時已變,只要禹不犯錯,并能如鯀那般身體力行,所有人都會將他視為希望,他也將建立前所未有的功業。

重華的神情已恢復了平靜,緩緩道:禹之功業便是重華之功業,若祿終大人親自舉薦,重華又怎會不答應?就不知各部君對此怎么看了。

虎娃:任命治水之臣,并非是舉薦天子,不必各部君共推。你任命三苗之時,問過天下眾君了嗎?況且折騰了這三年,眾人早已念起了崇伯的好,只是不好公然明言。受水患日久,各部君與民眾如今皆想要的,只是能為他們帶來最好結果之人。

重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其實我早已明白!

虎娃又意味深長道:那么天子可知自己的結果?

重華笑了,似是有些無奈的苦笑:難道我還能成仙嗎?既求天子之道,當有天子之心。崇伯鯀為其所為欲為,我今日亦如是。

我難道還能成仙嗎?虎娃記得,少務也曾出過同樣的感慨!假如真是任命了禹為天下治水之臣,那么重華將來的結果會是怎樣,或許正如今日之帝堯,他也應該有所預見。

但重華一世所求,就是要做受萬眾贊頌的中華天子,虎娃今日來問他的,也就是這句話。虎娃最后又說道:萬民贊頌天子誅四兇之功德,你既能誅四兇,為何當年瞽叟與象無恙,而今丹朱亦無恙?

瞽叟和象所做過的事情就不說了,此番三苗叛亂,事敗后最后逃入了丹朱的領地、被丹朱所收留。各部大軍追殺三苗,最終是夏后氏的將軍當著丹朱的面將三苗擒獲,若嚴格追究,丹朱也算是三苗的同謀。然而重華卻放過了丹朱,不僅沒有懲處,甚至什么話都沒說。

想當年就在這薄山之巔的巨巖上,虎娃親口告訴丹朱,重華不會威脅到他的安全,如今果然一語成真。

重華向虎娃行了一禮道:重華慚愧,先有帝君之心,方可懷天子之心。

虎娃:天子這話倒是實誠。

翌日,已多年未曾露面的祿終來到蒲阪城,參見了天子朝會,他還帶著夏后氏部族新推舉的新君禹。眾人此前從未聽說過崇伯鯀有此子,但崇伯鯀的足跡遍布天下,若在哪里留下了一個兒子不為人知,倒也不無可能。只是禹怎能那么順利地成為夏后氏部族的君呢?

民間有傳言,鯀臨終前立禹為繼承人,并托祿終為證。以崇伯鯀在本部族中的威望,只要確認是他的遺命,族中眾長老以及各分支領就不會反對。但關鍵是禹的身份如何確認?而且人是祿終帶去的,祿終可是當年斬殺崇伯鯀的天使。

據說祿終將禹帶到夏后氏部族時,眾長老竟然連問都沒問,立即就上前跪拜,并將各分支部族的領都召集而來,當場便奉禹為君。

這又是怎么事呢?待眾人在朝堂上見到禹時,一切疑問便隨即解了。很多人紛紛主動上前行禮,宛如對待當年的崇伯鯀,還有不少人激動得熱淚盈眶。須知崇伯鯀在各部君中的威望仍在,見到禹就像見到了當年的鯀。

禹和鯀長得實在太像了,像到什么程度?就是一模一樣,只是形容年輕些而已。不僅是形容相貌,禹的神情語氣、顧盼之姿都酷似其父,宛如崇伯復生。就連天子寶座上的重華見到禹都吃了一驚,瞪大眼睛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重華昨夜已見過了虎娃,他是除了虎娃與祿終之外,世上第三個知曉內情的人。虎娃昨夜找到重華,并不是通風報信,更不是逼宮,就是跟重華打聲招呼,讓他今天見到禹的時候好心中有數,并問重華愿不愿意任命禹為治水之臣?

其實重華愿不愿意,是身為天子在朝堂上所做的決定,并不關虎娃的事情。當初受崇伯鯀所托,虎娃和祿終各有其事。虎娃拿了崇伯鯀的信物那枚玉環,并負責將玉環中所寄托的一切交給禹,讓禹知道他自己是什么人,并繼承崇伯鯀的一世見知。虎娃已經完成了任務。

至于讓禹成為夏后氏部族的君,再接受冊封成為中華伯君,然后像鯀當年那樣擔任中華治水之臣,這些都是祿終的事情。假如重華不愿,該怎么讓天子點頭答應,那也都由祿終去操心。

今日的蒲阪城中,住著天下各部君派來的代表,就算君在領地中有事不能親至,也會派人常駐此地,一是及時傳達朝堂上的消息,二是也參與聽政。有資格位列朝堂的,都是正式受冊封的各位伯君,他們所派的全權代表也可旁聽朝議。

比如巴君少務,就特意派了大俊之子驍陽常駐蒲阪,而驍陽同時代表了巴國、山水國與奉仙國。一人代表三個屬國,這是絕無僅有的情況。既然少務這么做了,山水國和奉仙國也樂得省事。少務也是為了向天下各部顯示這三國之間非同一般的關系,就連奉仙國和山水國的朝貢諸事,少務也都順手幫著一起辦了。

眾朝臣、眾君以及眾君的代表見到禹皆既驚訝又感慨,但是他們見到祿終時,卻紛紛露出敬畏之色,就連行禮拜見都無意中后退幾步離得很遠,卻沒有人敢不向祿終行禮。若論身份,祿終早已不再是重辰部的伯君,眾人皆是敬畏其威名,真沒想到祿終還會現身朝堂。

近年有一個消息從平陽傳出,伯羿留下的神弓竟然失竊了!誰有這么大的本事偷走伯羿的神弓,而且沒有驚動任何人?這個消息不知真假,沒有人公開談論,但眾君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在私下里得到了確認。

拿走伯羿神弓的嫌疑人最終被確定為兩個,不是虎娃就是祿終,這兩人都是大家惹不起的。虎娃雖不以威名著稱,但他卻是伯羿隕落時唯一的見證人,很可能掌握了冷指控很多部族的證據,也有可能得到了伯羿的遺言托付。

而祿終的嫌疑比虎娃更大,想當年的中華四大戰神,如今僅存祿終。別看祿終斷了一條右臂,那可是個狠角色,據說還練成了當年蚩尤的神弓通。祿終拿走伯羿的神弓想干什么,會不會又成為另一個伯羿?誰看著他心里都有點怕呀!

祿終拜見天子,口稱身體殘疾難全禮數。重華很大度地免了祿終的禮數,并命人賜座,和顏悅色地問他為何不在部族中休養,反而不辭勞苦千里迢迢趕到了蒲阪城?祿終則正色宣言,當年受崇伯鯀所托,三年后護送其子禹歸部族擔任君,并在朝堂上舉薦禹為治水之臣。

祿終說完這番話,以侯岡為,很多人都站出來附議,皆出贊頌之言,這些人大多是顓頊帝的后人。

若不是虎娃昨夜已經交了底,重華突然遭遇這個狀況可能還有所猶豫,此刻只能感慨崇伯有后,當場下令冊封其為中華伯君,正式確認了禹的爵位和身份。

眾人皆稱禹為伯禹,而非夏后氏大人,從稱呼上也能看出禹的與眾不同之處。他從初次現身時起,其影響力就已越了所出身的部族,并不僅是以某個部族的君而揚名,就連重華都下意識地這么稱呼他。

重華又問禹:孤若任你為治水之臣、繼崇伯之志,你有何治水良策?

祿終一揮手,有一件東西從他空蕩蕩的右袖中飛了出來,落地后是一個三丈方圓的大型沙盤,上面戰士的就是中華所屬各部的山川地勢。

伯禹向天子以及朝中眾臣一一行禮,然后走到那沙盤前,取出一支長棍指點示意,講解他的治水之策。這支長棍是崇伯鯀打造的神器,看似鐵質,兩端皆鑲有一道金箍,可隨心意變化長短大小,非有神力不可持之。

眾人看不出伯禹的修為如何,感其氣息宛如常人,難道他是天生神力嗎?就算是天生神力,也不可能自如操控一件神器,可是伯禹偏偏做到了,看來是另有仙家玄妙傳承,非他人所能解。

伯禹的治水方略大體是駐堤壩疏浚河道、引水東流,使低洼處的湖澤變為沃野良田。他不僅是講解大略,就連各地改造所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將耗費的資源與時間都說得非常清楚。

朝堂眾人連連點頭,恨不能早日完成此事,更希望伯禹能從他們的部族之地開始治水。伯禹的話還沒說完,大家便紛紛開口請求天子任伯禹為治水之臣,都不需要祿終再多說話了。

重華擺手道:諸位稍安勿躁,且聽伯禹大人將治水方略演示完整。

伯禹從上午一直講到了晚上,期間重華還特意命人將飯菜送到了朝堂上,大家一起吃了頓飯稍事休息,又接著聽伯禹介紹治水方略,天黑后也沒有散朝,在大殿中點亮了燈火。

當伯禹介紹到最后,天子與眾臣皆微微變了顏色。伯禹的治水方略當然是圍繞江河流域的治理展開,最重要的工程有兩個。

在大河流域,既然地形地貌已生改變,伯禹則建議在賀蘭山打開一個缺口,引大河改道北行,再配合各地其他的治水方案,既能灌溉大片的良田,又能引走低洼處的湖澤積水。這得到了沿途各部族的一致支持。

可是針對大江流域的治理,伯禹卻有驚人之語。他竟然建議劈開烏云山脈,引巴原東海之水下行!

當場就有人指出,且不說能否劈開巫云山,若是劈山不慎引崩塌,則會導致水漫巴原;就算此舉成功,大河下游各部也將遭受一場浩劫,其災害之烈遠勝今日之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