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060、艱難的決定

少務所能做的,就是命令各城廓盡量協調各方勢力并化解糾紛,告訴大家洪水的后果,號召民眾齊心協力、共渡難關。各地民眾確實看到了洪水,大江和東海,包括巴原上的各條河流的水位都在持續上漲,淹沒了很多以前從未被洪水淹沒的地方。

但民眾看見的洪水,并不是真正的大洪水。今年就算沒有意外的滔天災禍,巴原上仍然會有洪水泛濫,更何況息壤神珠所化的山脈隘口間,從大江上游瀉下的水量也一直在緩緩增加。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知道大水會漲到什么時候,所以剛開始情況還算穩定。

但是秋收季節到來后,很多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因為洪水不再上漲,甚至還有所稍退。很多人便以為這持難已經過去了,國君關于洪水的說法是言過其實。家鄉田地里的莊稼都扔著沒收呢,很多貴重物品都扔在村寨里沒帶出來呢,很多人都想回去了。

洪水會在秋后退去,這是常識,冬季本就是枯水時節管此刻各條河流的水位都明顯高于往年,但畢竟不再上漲甚至比夏天時退去了少許,人們都認為應該沒事了少人提出返回家園的請求,而各城廓官員早就接到了少務的命令,禁止大家這么做。

各城廓官員對民眾也說得清楚,真正的大洪水并沒有到來,是彭鏗氏大人施展仙家神通化一道長堤,在大江上游堵住了洪水,給大家爭取了遷移逃命以及重新安置的時間,但大洪水隨時會從上游涌下來。

經過了這么長時間的折騰、吃了這么多的苦頭、已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很多人的心態都發生了變化。

有人不再相信城廓官員的這種說法,還有不少部族首領聯合起來向國君請命,既然彭鏗氏大人有本事堵組水,那就讓大家返回家園收割莊稼,順便蓉更多的財貨,因為走的時候有太多的東西都沒讓帶。

甚至還有人提出了試探性的要求——能不能讓彭鏗氏大人永遠堵組水?

對于這樣的要求,少務不可能答應也答應不了,他也不能同意民眾返回家園的請求。洪水隨時會來,說是收割莊稼并蓉財貨,誰知道這些人要用多長時間,很多人恐怕就會留在家園不走了。這個口子一開,舉國的局面恐怕就會失控。

國君不允許民眾返回家園,但不可能拴座有人的腿,有人就偷偷跑回去了。情況可以預見,有人既敢違反君命回到空蕩蕩的城廓村寨,所做的事情就不僅僅是收割自家的莊稼、蓉自家的財貨了。

有人帶頭偷偷溜回去了,就有更多的人效仿。各城廓官員為了執行國君的命令,當然會嚴加防范,甚至派軍陣監督,禁止安置營地中的民眾隨意離開。這又導致了民眾的抗議,因為他們只是失去家園的難民,之所以有如此境遇只因奉了國君的命令,并不是囚犯。

并不是每一位城廓官員、每一位軍陣將士,在處理這種事情時都能做到冷靜明智,很多地方爆發了沖突,甚至是規幕小的流血沖突。勤這個時候,又不知是誰在各地散布流言,宣稱這一切都是巴君的陰謀。

流言或許并非是誰刻意編造,只是某些人心中惡意的猜想,卻越傳越廣。比如在見鶴城一帶,就有人說是原巴室國的各部族想搶奪原相室國各部族的世代安居之地,所以才用洪水為借口。

伴隨流言出現的還有流寇。這些流寇就來自于那些悄悄返回的人,但他們離開營地后并沒有回到自己的家鄉,而是結成團伙去洗劫一個又一個城廓村寨、搜刮各種財貨。偏偏對這些人,各地城廓無計可施。

少務不讓民眾返回危險區,當然也不會讓各城廓官員率軍陣回去,所以明知道有人結成團伙在各地洗劫,軍陣也無法追緝。國君的命令,反而成了對流寇的保護,因為他們活動在國君不允許再進入的危險區域。

流寇另一個來源是叛軍,有人組織起來反抗當地城廓以及軍陣的監督與約束,爆發沖突之后便逃走了。一旦遭遇大規模的軍陣鎮壓,他們就撤退到國君下令的不得再進入的危險區,各地官員對此也束手無策。

短短半年多的時間過去,少務在巴原上的威信已降到了最低谷,很多民眾漸漸對他、對整個巴國都感到失望甚至是絕望。

其實少務尚沒有失去對巴國的控制,至少各城廓官員和地方軍陣仍聽從他的命令,但國中已亂象叢生。因為所習慣的生活被改變、舊有的秩序崩潰,新的秩序還沒有建立,人們的內心都感到焦灼不安。

目前來看,作亂者只是少數,但這少數人的行為,卻會對尚未建立起的新秩序造成極大的沖擊,若不能及時遏制這個勢頭,巴國遲早會散架。這不是誰反叛自立的問題,而是整個秩序的徹底崩潰,所有人都會成為受害者。

少務自從繼位以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種局面,心情可想而知。而虎娃聽完之后,只問了一句:“師兄,你打算怎么辦?”

少務:“我無解,只能求師弟帶我去見崇伯鯀大人。”

事關重大,說走就走,虎娃當即就帶著少務離開了巴都城,昆吾與玄源陪同。善吒妖王還留在巴都城,誰要是趁這個機會在巴都作亂,那就不能有任何客氣了!

少務飛上了云端,他以前并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自己不會飛,必須要有別的高人帶著,在天空仿佛無依無靠、安危完全寄托于他人之手,遠不如腳踏實地那樣感覺心里踏實。但是被虎娃帶著在天上飛,倒是例外的情況。

在云端上俯瞰巴原大地,甚至看見到有人在已撤空的城廓村寨中活動,聚眾霸占了城主府居住,搜刮各種財貨享受。其實不需要離得很近、將他們看清,遠望過去,見到各地炊煙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民眾早應撤離,又是什么人在生火呢?

本應該是無人的地帶,卻有洗劫財貨的流寇、躲避官方軍陣的叛軍出沒。少務得遵從自己的命令,他既命令民眾不得返回,也就不會派軍陣來鎮壓,那樣只會將更多的人置于險地。

終于到了下界城的上空,遠遠地看見平地上涌起的那條山脈以及山脈圍起的高湖,其規墓不亞于東海。幾人剛剛接近,云端上就忽有兩位紅衣人現身攔住去路道:“奉仙君,崇伯鯀大人正在凝神施法,無故不要打擾他,請問爾等有何事?”

少務腳踏虛空,感覺卻像站在實地上一樣安穩,上前兩步行禮道:“二位仙家,我并不想打擾崇伯鯀大人,實在是有急事求見。”

虎娃也開口道:“巴君求見崇伯鯀大人,確有要事相商,且與崇伯鯀大人有關。請二位放心,我等絕不會驚擾崇伯鯀大人,感激他還來不及呢,只是說幾句話而已,也想問問他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這兩位紅衣人正是丙赤和丁赤,他們離開西海上空后,果然主動來到這里為崇伯鯀護法,聞言便讓開了去路。虎娃等人見到了崇伯鯀。

崇伯鯀端坐云端,閉目不言不動,只以神念道:“巴君遠來,綏不能起身相迎,請問你找我何事?”

少務不會神念,只能開口道:“我想請崇伯鯀大人收了神通!如今是冬季,正是下游江河水勢最小、水位最低之時。此時放洪水下行,便是最佳時機。”

在崇伯鯀面前,少務沒有解釋自己為何會做出這個決定,想必仙家心念一轉便能明白始末因由。少務為巴君以來,為一統巴原、治理巴國傾注了怎樣的心血?如今竟然親自開口請求崇伯鯀放洪水淹沒巴原,其內心的感受恐怕只有自己知曉。

這位巴君在數月前便已兩鬢斑白,此刻說出這番話,神情極力雖敝著鎮定,但聲音卻忍不宗輕輕顫抖,整個人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眾人在元神中聽見了崇伯鯀的嘆息之聲:“你們以為我是不想放手嗎?洪水太大,以我的修為法力,已催動息壤神珠到極致,無法再收起它。”

崇伯鯀解釋了自己的處境,這是眾人事先沒有想到的。息壤神珠是天帝神器,被太昊天帝借虎娃之手抹掉了軒轅天帝的神魂烙印,崇伯鯀只來得及匆匆簡單祭煉,將之化為山脈堵組水后,卻收不起來了。

不僅息壤神珠收不起來,他還要催動法力維持,否則便是山崩地裂,而息壤神珠亦將被洪水沖走再難尋找。

少務愕然半晌,又開口問道:“崇伯鯀大人,您能永遠堵組水嗎?”

崇伯鯀答道:“當然不能,或許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但總有堅持不住的那一天。我在這里堅持得越久,消耗便越大,再過一年半載,就連在中華各地治水的分化形神之身都將難以維持。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便是我自斬于此,仙家形神與山脈融為一體,息壤神珠便會永化山脈,我與息壤神珠皆不復存。巴君想求我這么做嗎?”

少務:“當然不能!我來此就是想求您及早放手,若息壤神珠隨波沖去,我也將凈切力量助崇伯鯀大人尋回。您畢竟是中華治水之臣,若及早脫身,也能更好地率領中華各地民眾治水。”

崇伯鯀終于睜開了眼睛,苦笑道:“你既這樣說,也不枉我助你一回。我本也打算在冬季下游江河水位最低時放手,既然收不回息壤神珠,也只能如此了。我一直在等巴君來,就算巴君不來,再過幾也會派人去巴都城通知你,而巴君果然自己來了。我只問巴君一句,我一旦放手,你可知后果?”

少務咬了咬牙,在虛空中下拜道:“我很清楚,多謝崇伯鯀大人!”

虎娃神情微動,因為崇伯鯀的話中帶有一道仙家神意,是單獨說給虎娃聽的,在充他人并未察覺$伯鯀只要一放手,巴原上就會死一萬三千多人,就是各地違反君令又返回危險區者。巴國雖無法準確地統計,但少務也大致心中有數。

巴國全境七十余座城廓,被各地倉師統計在冊的人丁共有三十萬多,還有很多人因為種種原因并未納入官方統計,全加起來差不多有四十萬。此番奉命遷移遷移的人口有十幾萬,但是從剛開始遷移直至現在,將被洪水吞沒的地區從來都沒有真正被清干凈。

最初就有人悄悄留了下來,下界城遷移時也出過這種狀況。后來又有人違反君令悄悄返回,到最后更是直接抗命組織起了一支支流寇和叛軍。虎娃也聽出了崇伯鯀深深的無奈之意,不僅是為這些人所瘍的命運,更是為他自己所做出的瘍。

崇伯鯀還問了虎娃一個問題,不是讓虎娃回答,而是讓虎娃自行掂量。已超脫輪回的真仙,若下界插手了人間的事情,就必然沾染緣法牽連,不再是超脫之身,所做的任何一個瘍都是要自己去擔當。

比如崇伯鯀一放手,立時就會死一萬多人,這手是放還是不放?若崇伯鯀從來沒有插手這件事,那么下游哪怕死十幾萬人,從緣法上與他也毫無牽連。可是既然他已經插手了,在這種時候再放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眼睜睜地親手殺了這一萬多人。

其實少務所做出的,也是同樣的決定,但事情還是要由崇伯鯀來辦。或許從冷靜的旁觀者角度,沒有人會把這筆賬算到崇伯鯀身上,但誰又能保證所有的世人都會這么想呢?

人們或許提出種種假設,比如崇伯鯀再堅持兩個月,讓少務再派人到巴原各地通知那一萬多人洪水將至,命令他們都及時轉移到安全地帶,那么所有的人就都不會死了。明明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為何沒有那么做呢?

而人們往往只會提出種種假設,卻難以真正去考慮這些假設的可行性。那些人已經違反了國君的命令,難道這次就會聽從國君的命令嗎?再將巨大的精力消耗在這等事情上,各地城廓恐怕也承受不起。同樣的事情國君已經做過了,結果也已經看到了,為何還要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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