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山腳下的遠方,那片被植被覆蓋、有溪流穿過的平原和丘陵地帶,是相室國王室的畋獵園林,難怪它未經開墾,但看上去又不像原始山林的樣子,其中有些地方保留了山林的原貌,另一些地方則經過了人工的修建與平整。
人們經過漫長的歲月,才脫離蠻荒時的狩獵與采集生活進入了農耕文明,也建立了繁華富庶的城廓與國度。當有的階層能擺脫農耕勞作而接受國民的供養時,又在城廓外劃出那么一大片山野林地以供狩獵。
這樣做當然不是要告訴人們回到蠻荒的狩獵生活,需要有個更好的名義,便是在和平年代鍛煉搏殺的技藝、培養作戰的勇氣,稱之為畋獵。而實際上真正大戰爆發時,沖鋒陷陣的戰士們平時可沒有畋獵的閑暇,他們都是在軍陣中接受的操練。
所謂的畋獵,不過是王室子弟平日的游樂與嬉戲。
王室的畋獵園林土地山林皆歸王族所有,有專門的用處,當然禁止民眾隨意圈占與開墾,大片野地中生活著狍、麂、羚、狐、兔等很多野獸。雖地域廣大鳥獸眾多,但每年都要經過馳騁畋獵,熊罷虎豹等大型猛獸已很少見,往往在獵場深處才有,有時還有人專門放養走獸于山林中以供游獵。
而這個村子恰好在畋獵園林的邊緣,獵場是在村寨出現之前就已劃定,村民們不能將房屋田地修到獵場范圍內,山腳下的緩坡已是最適合的地方,所以這里才會出現一個房屋散得很開、梯田層層分布、沒有寨墻環繞的村落。
王室畋獵園林的范圍非常大,只是劃定了地界而已,當然不可能有寨墻和柵欄圈住。所以村民們雖不能在那里開墾田地,卻也經常進入獵場所在的山林中采集野果、葛根、藥材等物。理論上這也是不允許的,但實際上平時卻沒人管,況且采些藤葛野果也不妨礙什么。
相室國將此處劃為王室獵場,不僅是因為這里靠近邊境,駐扎著國中最精銳的軍陣,更能體現勇武之風,而且龍馬城境內多山,土地相對貧瘠,人煙村寨并不稠密,是國都周邊最適合畋獵的地方。
昨天村中有位名叫東升的壯年男子,去村外山林中砍柴,進入了獵場的范圍。一般來說,在王室獵場中砍伐樹木是被禁止的,但是取一些雜枝伏木回去當柴燒,通常也不會受到追究。到村寨后面的高坡上去砍柴,路更陡也更遠,很不方便。
東升砍柴的同時也在山坡上采集葛根與山薯,等背的竹簍快裝滿了,這才準備往回走。恰在這時,高坡上突然沖出來一只怪獸,身形似馬,白身黑尾,卻長著虎牙虎爪,四肢沒有馬腿那么長卻更加粗壯,吼聲竟如戰鼓,尤其是那支長長的獨角,竟發出絲絲霹靂電光。
自幼生活在這一帶的東升,在山野中見到過各種野獸,哪怕是虎豹之類的猛獸也不至于讓他這么驚慌。但這頭可怕的怪獸將他的魂都嚇飛了,腿一軟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砍刀也不知脫手落到了何處。
怪獸應該是看見了東升故意朝他沖過來的,見東升被嚇得滾落山坡,便高高躍起從他的身上跳了過去,發出得意的吼聲。這時遠方的山那邊又傳來一聲召喚的哨音,怪獸在林子里兜了個圈子又跑了回去。
東升摔折了一只胳膊,從高處滾落時碰到一塊凸起的石頭,肋骨好像也斷了。他艱難地掙扎起身,回到了家中,當晚便臥床不起。村寨中的長老來了,進行了一番簡單的救治,但傷勢也沒見什么起色。
第二天,東升的傷勢更重,躺在床榻上開始咳血,妻兒在身邊哭泣,恰好被走過村寨的虎娃聽見了。
虎娃不僅聽見了婦人與孩子的哭聲,他的感知極為敏銳,走到近處時凝神查探,又聽見了屋中有壯年男子痛苦的呻吟與粗重的喘息,便知道這家有人受了重傷。他便走到院門前,以行路人的身份討開口一碗水喝。
有一位老者走到了院中,給他端來了一碗溫水,還問虎娃有沒有帶著竹筒,可以幫他也裝滿了。村寨旁邊就有溪澗,虎娃為什么要到人家討水?這也是人們的生活習慣,從幾百年前的炎帝時代、巴原上建立了巴國開始,居民們就很少飲用生水了。
傳說神農天帝分辨天下草木物性,不僅教人們種植采集各種作物與藥物,而且還倡導了很多生活習慣,比如地位尊貴的人們才所享用的茶飲。而對于平民來說,將水煮開后晾溫或晾涼了再飲用,亦可凈穢去毒。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生活習慣,極大地減少了人們平常的病患。
太昊天帝的年代已太過久遠、很多事情難以考證,而神農天帝與軒轅天帝都是傳說中醫理、醫術的發現者與創建者,他們所留下的不僅是調治傷病的高明醫術,更有很多祛病養身的生活細節,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健康狀況與生活狀態。不飲生水這個習慣,當年也隨著巴國的建立在巴原上得以推廣。
虎娃雖自幼生活在蠻荒,但那里也不是完全與世隔絕,仍受到巴原上的諸多影響,比如路村的祖先路武丁,就曾在巴國開國之君帳下效力,并修成武丁功回到蠻荒。就算是在路村中,人們一般也不飲用生水。
行路人當然不便煮水,虎娃向路過的人家討一碗水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虎娃向老者表示了感謝,并說喝一碗就夠了,不需要再裝一竹筒,順勢便問起老者家中發生了什么事,為何屋里有哭聲?
老者就是東升的父親,他與老伴和兒子住在一起。東升如今是家里唯一的壯勞力,受了傷不知能不能養好,連命能否保住都難說,家人當然悲傷哭泣。老者愁眉苦臉地告訴了虎娃,他兒子昨天山林中遭遇的事情。
虎娃將那缺了口的陶碗還給老者道:“老伯,我從遠方山中來,也學過一些療傷的法子。你兒子的傷很重,若不及時救治可能危及性命。我既然路過,不妨就幫他看看。”
老者大喜過望,趕忙行禮道:“小先生,恕我失禮,不知道您竟是一位救死扶傷的高人,請您千萬救救我兒子!但我們只是村中的普通人家,不知道如何才能報答您?”
虎娃笑了笑:“方才那一碗水,便是我受你的恩惠。救人要緊,先帶我進去看看吧。”
虎娃又一次被人稱為了“小先生”。在那樣的年代,懂得高明醫術者并不多,而在蠻荒村落里,醫者往往與巫祝或祭司是同一類人,都是部族中的修士。修士感應精微,可查探人的神氣狀態、能知傷病所在。
但也并非所有的修士都擅長救死扶傷,比如像農能和燕凌竹那種人,恐怕也只會斗法格殺。而城廓中的共工,有的擅長煉器,有的擅長建造,也有一些人擅長煉藥治病。虎娃既然主動開了口,那顯然身份不一般。
驚喜的老者態度異常恭敬,先將一家人都叫來向虎娃行禮拜謝,然后將虎娃引到了東升的病榻之前。
這戶人家除了方才那老者之外,還有一位老嫗、一位二十多歲的婦人和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衣著皆很簡樸。那小男孩名叫石蛋,模樣十分機靈可愛,讓虎娃感覺很親切,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樣子。
石蛋臉上淚痕未干,聽說這位小先生能治父親的傷病,看向虎娃時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崇敬與迫切的期待。而病榻上的東升看上去三十來歲,體格還算健壯,見虎娃進來便掙扎著想起身,卻又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面露痛楚之色。
虎娃擺手道:“你身上有傷,好生躺著不要亂動,讓我先查驗一番。”
這位小先生的手段果然神奇,他只是隔空一擺手,卻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東升順著他的手勢自然就躺好了,那痛楚的感覺仿佛也消失了不少。虎娃說是要查驗,卻沒碰他,只是凝神站在榻邊微微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虎娃點頭道:“還算及時,傷可治,但你半個月之內不能起身,兩個月內不能勞作,需要好好休養。”
表面看上去,東升所受最重的傷勢是手臂與肋骨的骨折,但他掙扎著回到村子的過程中,也牽動了腑臟導致了內傷。這個村子里顯然也沒什么醫術高明的修士,除了不太準確的接骨之外,東升并未受到其他的調治。
幸虧虎娃路過,他既出手療傷便不留隱患,重新接骨正位將患處固定,并施法調理其生機,以助其盡早愈合恢復,這是虎娃第一次使用了菁華決修為。實際上人的傷病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要靠自身的生命力恢復。
虎娃還用掉了一小片龍樹血竭,以法力潤化入東升的形神之中,盡量不留下任何隱患,讓他恢復之后便能康健如常。在施法療傷的過程中,他還暗中運轉了形神中那截瑯玕枝神器的妙用,而東升一家人當然察覺不出什么。
想殺一個人容易,可是將一個重傷的人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并且能恢復健康如常的體魄,其難度不知要大多少倍。假如換作另一名擅長醫術的修士,恐怕絕不會花這樣的代價、以如此神奇的手段,為一名普通的村民療傷。
虎娃卻沒想這些,他既然要救東升,那當然就要徹底地其將他治好,這番救治施法用了一個下午,令虎娃也略感疲憊。最后東升沉沉睡去,神情安寧已無痛楚之色,虎娃這才轉身道:“他已經沒事了,只要按照我方才所說,休息調養兩個月便可,你們放心吧。”
一家人連同孩子全都跪倒在地拜謝不止,受拜虎娃讓他們起身不必再多禮。此刻天色已晚,東升一家當然要請小先生留宿,并將最好的一間房間收拾出來打掃干凈。虎娃也沒推辭,便住在了這里,他也覺得很好奇,想等東升醒來,好好問問他那怪獸的情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