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之后,蔡家寨。
巡捕局的人進駐了這里,劉學長的尸體也被從瓦礫堆中找到。
他身軀最外面是那柄已經有些破爛的防護傘,身上的防護衣大致完好,致命傷是頂上砸落的斷裂橫梁。
他死時保持著俯身撐地姿勢,身下有一個被他緊緊護住的小孩,雖然也是昏迷了,可得益于他用力撐起的空間,所以呼吸還在,外表上完好無損。
那個女學長低聲說:“弄清楚了,周圍幾個房間其實都綁著村民,路上埋著遙控炸藥,應該是想吸引人進去救援,再按動起爆器,幸好我們走的快……”
說到這里,她眼睛有些發紅的說:“他本來可以走的。”
周圍幾個男學員都是沉默。
陳傳看了周圍,爆炸所引發倒塌的屋子起碼五六間,這間屋子的孩子因為劉學長的自我犧牲得救了,可是那些屋子的村民一樣被掩埋在了下面。
韓果這時走了過來,說:“關于劉學員的死,我會如實寫上評語。”
武學長哼了一聲,說:“人都死了,有什么意義?”
韓果說:“人死留名,他做的事還是有意義的,尸體委員會也會幫忙處理。”她看了看幾個人,“另外,我要通知你們,指定委派任務已經取消了。”
在場的學員都是一驚,一齊看向她,女學員死死盯著她:“你什么意思?”
韓果淡淡說:“字面上的意思,別問我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你們該還有的評分還是會有,我想,可能是方議員的兒子得救了?”
武學長嗤了一聲,說:“得救,他就不在這里。”
陳傳剛才也是聽說了這個事,巡捕局在傾力搜尋的時候,這位方議員的兒子正在一起逃課的同學家里玩飛鏢,所以一開始還以為是被劫持了,兩個小孩子知道后還覺得很好玩,故意躲了起來,直到過了很久才確定。
如果不是這樣,恐怕還鬧不出這么大的動靜。
韓果說:“雖然指定委派取消了,但委派任務還在,不過是轉到了巡捕局那里,是繼續還是離開,由你們自己決定,審核委員會不會過問。”
女學長說:“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韓果說:“方大為一伙人沒能跑多遠,現在逃到了北面一座高地上,那里有一個大開拓時代留下廢棄哨堡,不過入口地形狹窄,巡捕局沖了幾次都沒能沖上去,你們看著辦吧,想走的可以和我一起走,我等你們十分鐘。”
說完之后,她就直接離開了。
幾個人沉默站著,半晌,女學長說:“我退出。”
一名男學員也是低著頭說:“我也是。”
“我也退出。”另一個男學員看了看其他人,說:“我承認我我害怕了,如果劉學長不死,我會留下來,我勸你們也離開,那種地形,下來一定只能依靠我們突破,可又怎么突破?況且指定委派都取消了,還賣什么力?我勸大家都想想清楚吧。”
“我……”武學長似乎想要留下來,可似乎下不了決心,他看向陳傳,問:“陳學弟,你呢?”
陳傳看向這幾位學長,似乎他們也是期望他一起退出,可還沒等他回答,有一個少女的聲音傳過來:“陳同學,是你么?”
他看過去,就見一個皮膚白皙,文靜瘦弱的少女站在那里,她扎著兩個辮子,穿著普通農村女孩的衣服,但身上一股有超出年齡的成熟感,他有些意外:“關小慧?”
他想了想,對幾位學員說:“幾位學長,你們先走吧。”
見他遇到了熟人,幾個學員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互相看了看,就離開了這里。
陳傳走過去,說:“關小慧,真的是你?你……是在蔡家寨這里有親戚?”
同學聚會上,他聽丁驕提起過,關小慧因為父親欠了賭債,后母帶著女兒跑路,她也只能躲去鄉下了,難道是在這里?
關小慧輕輕點頭,她說:“陳同學,伱怎么也在這?”
陳傳說:“我考入了武毅大學堂,這次來這里是因為接了政務廳的委派任務。”
關小慧看了他一眼,十分驚訝,似乎覺得有點不認識這位同學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明白了。”她輕輕說:“我母親娘家就是蔡家寨的人,只是寨子前些天被一伙人給占了,我和舅舅因為當時在外面,所以得以脫身。
我們送信去城里,想尋求幫助,但沒人理會,舅舅就聯絡了其他村的親戚朋友想打回去。
本來以為今天巡捕局來了應該能解決,可是他們讓我們放下武器,我們只能看著那伙人沖了出去。”
她看了看那些離去的武毅學員,問:“你們都要走了么?”
陳傳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周圍倒塌的房屋,緩緩說:“我會留下來的。”
崗哨指揮所里,關毓明看著地圖,方大為一伙人雖然逃得快,可他在外圍還有布置,所以這些人現在被困在了一個高地上。
只是這個地方不好打,三面都是陡坡,并且哨堡因為經常有村民落腳,還囤著這一些水和糧食,短期內也別指望這伙人自己先扛不住。
而且他能感覺到,隨著方議員的兒子找到,原本政務廳對著這里關切和支持,也是變得越來越少了。
現在局面還僵持在這里,白天還好說,到了晚上,可能還會有其他問題,尤其是大批巡捕局的巡員被拖在外面,如果這次事情有反抗的組織,那么城里會不會有問題?
“關局。”副手走了進來,對他說:“外面來了一幫村民,有老有少,都說有親人死在了匪徒手里,想請我們幫忙解決那幫匪徒。”
關毓明走了出去,看了哨所底下那些站在警戒線外的村民,沉聲說:“告訴他們,我會盡力。”
傳令巡員這時追出來,說:“關局長,局長電話。”
關毓明走了回去,拿起電話筒,“喂,我是關毓明。”
“我告訴你一件事,墨蘭公司的安保團已經在往你那里去的路上了。”
關毓明皺眉說:“他們來干什么?”
“因為我們進展緩慢,政務廳相當不滿意,墨蘭公司已經說服了政務廳,下來由他們來接手并捕捉方大為一伙人。”
關毓明神色一變,說:“局長,這件事怎么可以交給他們?這件事明顯有……”
那邊卻是毫不猶豫打斷他的話:“我問你,既然知道了方議員的兒子不在那里,你干什么在村里停留了那么久?”
關毓明解釋說:“村里產生了爆炸,有不少村民被掩埋下面,可能還有幸存者,所以我讓巡員們順帶清理施救。”
“該管的不管,那些村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關系?”
關毓明吸了口氣,說:“局長,我們的職責是……”
“別跟我說職責,我比你懂,已經出了城了,你操那份閑心干什么?”
說到這里,對面語氣又緩和了些,說:“好了,老關,墨蘭公司的人到你那里最多只有四十分鐘,能解決就解決,不解決就讓墨蘭公司的安保團隊來解決,就這樣。”
說著,直接掛了電話。
關毓明皺著眉頭,他凝視著地圖,腦子里似在思考著什么,而這個時候,副官走了進來,見他在想事,所以站在后面,欲言又止。
他頭也不回的問:“又有什么事,說。”
副手說:“武毅的一位學員,他說是愿意配合我們突襲那座哨堡。”
關毓明慢慢轉過身,說:“他們不是回去了么?”
“還剩下一個。”
“一個人?”
關毓明有些失望,之前委托公司的那些人也沖過,但都失敗了,只是一個人,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
副手說:“他說他能上去。”
關毓明想了想,說:“讓他過來,我問問他。”
“是。”
不一會兒,陳傳走了進來。
關毓明看了看他,眼神很銳利,問:“我想知道,他們都走了,你為什么要留下來呢?別告訴我是為了任務,指定委派已經取消了。”
陳傳沒有解釋太多,只說了一句話:“我姨夫是年富力,我也是巡捕局的子弟。”
關毓明一怔,慢慢站直了身體,而副官也是看向他,開始他們還有疑問,可現在聽到他這一自報家門,立刻就從心底對他產生了一種信任感。
副官激動的說:“關局,我就知道,關鍵時刻,還是我們巡捕局的子弟靠得住!”
陳傳雖然對兩個人這么說,可他心里知道,自己既不是為了巡捕局,也不是為了什么委派任務,而只是因為這些人該死!
關毓明看了眼他手里的長刀,對副手說:“去,把我的那件防護衣拿來!”
“是!”
關毓明看著他,說:“剛才我接到電話,墨蘭公司的安保團隊即將接手處理后面的事,我們只有大概四十分鐘不到的時間,你有把握么?”
陳傳一抬頭,說:“四十分鐘,足夠了!”
不一會兒,副手拿了一件淺色防護服走了進來,陳傳脫下外套,將防護衣換穿在了里面。
這件防護服將頸脖、軀干和四肢都是保護在內,還包括一副手套,但是并沒有不透氣的感覺,且動了幾下就適合了他的體型,仔細看,上面似乎還有細密難辨的紋路。
關毓明說:“我這件防護衣是總局分配給我的,中心城的技術,就算機槍較遠距離掃射也能防住。”
陳傳說:“關局長,那我現在就過去了。”
關毓明走了上來,拍了拍陳傳的肩膀,沉聲說:“如果阻礙大,不成功也沒什么,你的前途很遠大,能退則方能進,不需要拼在這里。”說完,他對副手說:“用我車子,你送他一趟。”
“是。”
陳傳對著關毓明抱了個拳禮,就在他的注視中轉身離開了哨所。
關毓明對傳令巡員說:“讓下面的兄弟全力配合。”
傳令巡員敬了個禮,出去的時候腳步一頓,轉頭說了一句:“關局,不用關照,下面的兄弟也會照辦的!”
關毓明嗯了一聲,看了下手表,心中默想:“還剩下半個多小時,來得及么……”
陳傳下了哨所,也是見到了那群村民,關小慧也在那里,兩人目光一接觸,關小慧高聲問:“等一下,陳同學,你要去哪里?”
陳傳頓了下,走了過來,說:“去做該做的事,關同學你有什么想說的么?”
關小慧猶豫了下,說:“堡壘底下有一條暗路,但只能一個人過,人可以從那里走上去,但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用。”
陳傳不知道這個事情她為什么不和巡捕局說,是因為不信任么?他點點頭,說:“謝謝了。”
就在這時,他見到一個人影正朝自己這里走過來,不禁有些意外,看了看,說:“武學長?你不是走了么?”
武學長走到他面前,罵罵咧咧說:“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嗎的,就算我搭上這條命,也要把劉大哥這個仇給報了!陳學弟,你是不是準備沖那個哨堡,這件事老武我和你一起干了!”
陳傳看了看他,也沒客氣,說:“好!那么請武學長幫我一個忙。”
“行!陳學弟,我聽過你的事,我相信你能做到,老武我今天這條命就賣給你了。”
陳傳對他囑咐了幾聲,聽后他連連點頭,拍著胸脯說:“放心,這事就交給我!”
這時副手將車子開了過來,陳傳幾步過去,拉開車門躍上了車。
等他上來,車子立刻就提速了,路上副手與他簡單討論了下戰術,同時也是告訴方才交戰后得到的具體情況,可以確定,方大為一伙人有植入體的一共有六個,其余只是穿了防護衣,所以這六個人要額外小心。
車輛一路來到了那個哨堡高地下面,周圍已是被巡捕局巡員挖掘出了一道道壕溝,并堆筑起簡易的土壘。
魏老虎正負責這個方向,之前通過臨時電話已經知道了情況,他見副手和陳傳從車上下來,主動走了過來,看了看陳傳,說:“是小傳吧?我見過你一次,還記得魏叔不?”
陳傳說:“記得,還一直聽魏哥提起魏叔。”
“這小子,肯定不說我好話。”魏老虎看了看他,“小傳,能行么?”
陳傳說:“放心吧,魏叔,我有把握。”
“那就行!常安說你行,我也信你!”
陳傳說:“不只是我,魏叔。”他看了看周圍,“這里有這么多巡捕局的長輩,難道不是我們的主場么?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小傳你說得好啊!”
“陳小哥說得對!”
“嗎的,這話對!”
周圍站著一些巡捕局的巡員,都是被他這一句刺激的熱血沸騰起來,都感覺絕對不能在晚輩面前丟臉。
陳傳這時看向哨堡,這里能看到有一條彎曲的通向上面,正面只有一個門能進去,不過年久失修,頂上和其他一些地方也都殘破了幾個洞。
他沒想走下面的暗道,而是準備直接從正面突破。
他緊了緊刀鞘,在周圍魏老虎、副官、還有六百余名巡捕局巡員的注視之下,他一個人走到了那條上坡路的前面,并在那里站定。
他先是抬頭看了眼上方的太陽,再是看向那座高丘上的哨堡,手上一用力,將雪君刀刀鞘往地面上一插,半截埋了下去,然后抓住刀柄慢慢拔了出來,刀身抽拔的摩擦聲緩緩傳出,到了最后,錚的一聲,一抹雪亮的刀光在陽光下閃耀出來。
他慢慢調整著呼吸,能感覺到手中這把刀似乎在躍躍欲動,而身上防護衣好像也在跟隨著胸腹一起收縮舒張,這時也是不由想起了魏常安之前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持械帶甲,百無禁忌!”
他雙目凝視著上方哨堡,手中緊緊一握刀柄,然后身向前傾,邁步而去,就在腳掌重重落地的一瞬間,身后的第二我霎時與他重合,砰地一聲,原地煙塵炸起,一道人影已然是朝著上方疾沖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