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降臨

139,前朝余孽、初代國師、天命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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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畢竟年幼,又秉性急躁,魯莽沖動,今天這場獨斗群臣,其實已經是超常發揮。很多表情、語氣,乃至手段,都是套著倪昆模板,在模仿倪大國師——聰明的小孩子模仿能力都超強的,很多小戲骨飆起戲來,看起來比老戲骨都嚇人。

此時一陣生殺予奪,威壓百官,文武戰栗,滿殿皆跪,少女天子心中難免志得意滿,心態開始漸漸膨脹。

韓思遠看準天子性情,篤定天子在此時這般狀態下,有很大可能應下賭約。

一旦天子應下賭約,燒他不死,他甚至都不需要天子守諾。

或者說,天子翻臉悔約,不履行賭約對他更加有利。

天子若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毀約,韓思遠便能徹底破掉大周天子的“口含天憲、言出法隨”,截其天命,甚至令天子承受巨大反噬,輕松達成他“宰執天下”的謀劃。

不出韓思遠所料。

見得文武百官、王公勛貴皆跪地戰栗,已在今日這有生以來,首次肆意生殺予奪之中,真正認識到自己力量的少女天子,心中早已豪情萬丈。

群臣皆下跪,就你韓思遠昂然挺立?

百官皆服軟,就你韓思遠兀自強項,還要與朕賭賽?

朕便正大光明,將你燒成灰燼,骨灰都給你揚了!

天子唇角浮出一抹冷酷笑意,正要開口應下,一道低沉雄厚的男聲,忽自神凰殿大門外傳來:

“韓思遠你這教子無方,養出兩個逆臣賊子的老賊,有何資格與天子賭賽?枉你還是兩朝老相,難道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都不懂么?天子給你體面,允你自裁,已是賞了你天大恩典,豈容你在此倚老賣老,討價還價?”

話聲中,倪昆錦衣金冠,氣宇軒昂,龍行虎步,邁入大殿,向著御座大步行來。

蘇荔著禁軍武服,捧拭雪劍;公主著大紅武服,掛披赤甲,捧青風劍。

二人一左一右,伴在倪昆身邊,隨他步入大殿。

看到倪昆,御座上的天子嘴角微撇,埋怨他來得不是時候——朕好不容易出一回風頭,已經是大發神威,鎮住滿朝文武,眼看就要把韓思遠這老賊都一把火給揚了,倪昆你干嘛這時候登場,壞我好事?

不過盡管她此時心態稍微有點膨脹,可面對積威甚重的倪昆,她也只敢在心里埋怨一二,面上還是不敢給倪昆臉色的。

而韓思遠則冷眼看著倪昆,淡淡道:

“倪昆?不經宣詔,便劍履上殿,大步流星,直奔御前,你不覺你太過狂妄了嗎?果是南疆蠻夷,不識禮數,不敬朝廷。”

倪昆哂笑一聲:

“本座乃天子御旨欽封大周國師,位列百官勛貴之上,乃帝國之師,天子之友,御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我之行止,哪一點不符合禮儀?

“倒是韓思遠,你居然敢煽動百官,逼宮天子,欲剝天子之權……果然有其父方有其子,你兩個兒子謀上作逆,看來都是你教出來的!”

“老夫所為,上對得起先帝、天子,下對得起黎民、百姓。一片丹心,天日可鑒,還輪不到你這南疆蠻夷指摘。”韓思遠淡淡道:“至于你所謂的國師……天子明旨未發,政事堂尚未附署,你算哪門子國師?”

“圣旨在此。”蘇荔忽然捧起一卷赤紅凰紋、正黃為底的卷軸:“天子旨意已發,有天子正印,太后附印,倪昆已是當朝國師,接旨上殿,拜謝君恩。”

倪昆一整衣冠,對著御座上的天子躬身一揖:

“臣,大周國師倪昆,拜謝君恩!蒙君深恩,以國士待之,臣當輔佐君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天子又暗自撇撇嘴角:嘴上說得好聽,私下里,你敢不兇我么?

面上繼續繃著小臉,以清脆稚氣的聲音,威嚴滿滿的語氣說道:

“倪卿請平身。今日之后,你為大周國師,為帝國之師,天子之友,見朕亦勿需全禮。”

“且慢!”韓思遠沉聲道:“冊封國師的旨意,需政事堂附署,方才生效。若無政事堂附署,縱有天子用印,太后附印,亦是無效中旨,朝野有權拒不奉詔!”

倪昆好奇道:“這是誰規定的?”

韓思遠正氣凜然:“此乃祖制!”

倪昆悠然道:“哪位先君定下的祖制?可有明文?”

韓思遠張了張嘴,無言以對——皇帝旨意需政事堂附署才算生效,還真不是寫入大誥的明文律法,而是幾百年以來,歷代皇帝與群臣相爭,彼此妥協,漸漸形成的默契。

既只是默契,大家都遵守,方才有效。

一旦皇帝要撕破臉,不守這默契了,那還真沒有理由可以阻止。

倪昆悠然道:

“太祖鼎革,冊封蕭立為國師時,也只是一道天子旨意,可沒有什么政事堂附署。所謂的政事堂,難道還能大過太祖立下的祖制?”

韓思遠緩緩道:

“世祖皇帝曾有明旨,后世天子,不可再立國師,以防別有用心之輩蠱惑君上,為禍天下。”

倪昆淡淡道:

“四百年前,中興大周的世祖皇帝,還曾賜下不少丹書鐵券,許一干中興功臣只要不犯謀逆之罪,便可與國同休。時至今日,那些得了世祖皇帝御賜丹書鐵券的功勛世家,還有幾家流傳下來?”

韓思遠凝視倪昆,緩緩頷首:

“不愧是當代天命教主,果然深得天命魔教摩弄乾坤、逆亂命數、顛倒黑白的真傳。”

倪昆微笑道:

“本座豈敢與裹挾百官,威逼天子交權的韓相比?

“韓相造反的本事,比你兩個兒子,可要高明了不知多少倍。明明是在逆大謀,竟還能做出一副為天子、為天下著想的表面文章。倪某佩服。

“不過天子已經定了韓相生死,韓相為何還戀棧不去?

“韓相自詡忠臣,自稱一片丹心,天日可鑒,為何卻連皇帝的話都不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韓相難道是真不明白這個道理?”

韓思遠凝視倪昆好一陣,忽地搖頭一嘆,輕笑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倪昆,老夫早知你會是個禍害,可沒有想到,還是小瞧了你。昭城之亂倒也罷了,沒想到天子亦受你影響甚深……

“老夫看得出來,天子是在學你。若無你,天子斷不會是今日這般模樣,也斷不會有今日這般生殺予奪的決斷!眾議洶洶之下,虛君實相之議,九成可以輕易通過。”

倪昆眉鋒一挑:

“聽韓相這意思,昭王作亂,還有韓相一份功勞?唔,想想也是,畢竟你長子韓擒龍,乃是昭王心腹大將。韓擒龍參與昭王作亂,背后又豈會沒有你這老賊支招?”

韓思遠笑意淡淡,云淡風輕地說道:

“一個沒有神凰血的周天子,背后縱有邪神撐腰,也總比在神凰宮中,天下無敵的神凰天子更好操縱。”

倪昆哈地一笑,“韓思遠,這可是你親口承認的!你果然也參與了昭王之亂,犯下謀逆大罪。今天韓氏一族,就要因你父子逆舉,舉族凋亡了!”

“是嗎?”韓思遠背負雙手,淡淡道:

“昭王謀成,逆賊上位,根基不穩,八百年織就的天命法網動蕩,此為上策。昭王事敗,裹挾眾意,逼天子虛君實相,此為中策。上中二策皆敗,我卻還有一策,曰廢立天子。

“廢掉當今御座上,那位拒不納諫,當堂誅殺大臣的暴君,另立一位得朝野擁戴的賢君,再行虛君實相。此雖只是下策,但對我而言,也足夠了。”

此言一出。

殿中那些本就被天子殺伐駭得戰戰兢兢、汗流浹背的群臣,更是驚駭欲絕,一個個面無人色,搖搖欲倒。

若說此前韓思遠要求虛君實相,還算是老成謀國之言,對天子也有好處,且已明言將告老讓賢,不再把持相位,展現了一片公心。

可此時,他不僅承認了參與過昭王謀逆,更當堂說出要廢君另立……

這是丞相能說的話么?

這是要當堂造反的亂臣賊子啊!

他們方才居然還與這亂臣賊子同氣連枝,逼宮君上……

單這一條罪狀,就足夠他們人頭落地了!

當下眾臣又紛紛發揮出墻頭草的看家本領,紛紛斥喝韓思遠:

“韓相……不,韓思遠你這逆賊,居然敢作此大逆不道的狂言,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衣冠禽獸啊!韓思遠你人面獸心,豬狗不如!”

“犯上作亂,當誅九族!”

“陛下,臣請誅韓思遠,凌遲活剮,抄滅韓氏一族,九族連坐!”

“臣附議!”

“臣附議!”

“臣亦附議!”

一時間,方才還與韓思遠同氣連枝,眾志成城逼宮君上的文武百官、王公勛貴,此時全員反水,眾議洶洶,皆指韓思遠而去。

“連這群廢物都說你該死,韓相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若立刻就死,本座可借劍予你,讓你自刎。本座的劍鋒利地很,保證你死得痛快,沒有絲毫痛苦。”倪昆淡淡說道。

依他本來的脾氣,這時就該直接揮拳,轟碎韓思遠狗頭了。

但韓思遠給他的感覺很是微妙。

并沒什么危機感,卻有一種空空蕩蕩、似不存在,好像面前的韓思遠,只是一道不存在的虛影,卻又似乎到處都是、無處不在,仿佛殿里的每一個人,都是韓思遠的詭異之感。

倪昆不知道這種詭異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只直覺地知道,想殺韓思遠,恐怕真沒有那么容易。

不然,韓思遠也不敢與天子打賭,要任憑天子在他身上點起神凰火了。

“大周八百年天下,太過老邁腐朽。滿朝文武,皆是頑愚朽木、衣冠禽獸,無一可靠,只能利用。”韓思遠感慨:“老夫既利用他們,又鄙夷唾棄他們。將來若執掌權柄,這些腐朽無能的衣冠禽獸,也是要一一剔除,清掃干凈的。”

倪昆凝視韓思遠,微笑道:

“先別說將來,想想眼前這一關該怎么過吧。”

韓思遠攤手:

“自然是行下策,廢立天子。”

長樂公主冷笑:

“都已經千夫所指,滿堂唾棄了,你這老賊還在做此大夢?真是不知所謂!”

韓思遠呵呵一笑:

“當今并非群雄逐鹿的亂世,本已有成熟運轉的體制,大家在規則內各逞心機,斗而不破該有多好?可天子偏要恃強掀桌,不按規則來玩……

“也罷。大周太祖能起于微塵,橫掃天下,推翻大虞,建起大周,所依仗的無非是武力。當今天子能不懼洶洶眾意,輕易瓦解群臣意志,令群臣戰戰兢兢,跪地求饒,所恃仗者,還是武力。

“想要神凰退位,看來終究得要訴諸武力……”

他搖頭唏噓著:

“老夫已不知多少年,不曾與人逞強斗狠過,但愿曾經的本領,尚未生疏……”

長樂公主冷哼一聲,二話不說,抬手一掌,掌心噴出熊熊赤焰,轟地一聲沖擊到韓思遠身上,將他燒成火人。

她用的是神凰火,卻故意以掌心發出,就是要讓人誤會,以為她這只是普通的火焰術法,不往神凰火上聯想。

但這小手段,騙得過別人,騙不過韓思遠。

韓思遠似笑非笑地看了公主一眼,負手立于烈焰之中,微笑頷首:

“不錯,焰力更在天子之上。”

長樂公主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中滿是驚詫。

神凰火加身,從頭到腳都在熊熊燃燒的的韓思遠,竟然毫發無傷!

不僅身體須發無傷,就連身上的丞相朝服,都安然無恙,似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將神凰焰力隔絕在外,只能在他體外虛空燃燒。

天子看到這一幕,亦是微微一震。

這才知道,韓思遠這老賊,竟然不怕神凰火,倪昆及時登場,不是不讓她出風頭,而是免得她當場丟臉,賭賽失敗,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敗了好不容易立起的天子威嚴。

群臣亦是目瞪口呆,沒想到韓思遠這老賊,竟真有任憑烈焰加身,毫發無傷的手段——他們倒是沒認出公主放的是神凰火,畢竟神凰火無需動手,一個眼神,就能施放。公主以手心放火,真就誤導了他們,讓群臣以為,公主施展的,只是某種火焰術法。

可即便不是神凰火,能被烈火燒身而安然無恙,韓相的手段,也足以令人震驚了。

倪昆雙眼微瞇,對公主一抬手。

公主將青風劍遞到他掌中,他五指一合,握住劍柄,凝視含笑屹立火焰之中的韓思遠,沉聲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韓思遠背負雙手,悠然道:

“老夫是誰?老夫啊,曾經有過很多身份……”

他深不可測的幽黯雙瞳中,浮出一抹追憶緬懷之色,似在回憶往昔崢嶸歲月。

此時已是圖窮匕現,多年籌謀,成敗在此一舉,老謀深算的韓思遠,也不想再隱藏下去,要用一個大秘密,來打擊、震懾倪昆等人的信心。

“老夫曾有過真龍血脈,乃是前朝大虞,遺落在外的皇子皇孫……”

他這一開口,吐露的秘密,便是石破天驚,令滿朝文武皆是大震,連一直架勢十足的天子,都再繃不住表情,微微張開了小嘴,眼中浮出深深的震撼。

大周兩朝老相韓思遠,居然是擁有真龍血脈的前朝龍帝后裔?

這……

以他兩個兒子所行逆舉,以他今日朝堂所為,貌似也說得過去,正合他前朝余孽的身份。

然而。

韓思遠所作所為的真正原因,并非如此淺薄。

與他之后說出的話相比,所謂前朝余孽的身份,更是不值一提。

那是一系列連倪昆都大感震撼的秘密。

“前朝真龍血脈,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令人艷羨的神魔血脈,可老夫并不喜歡。前朝龍帝那一系的真龍血脈,太過暴戾,常令老夫神智不清,莫明生出殺人沖動。

“就算修出真氣、法力,能夠駕馭血脈,卻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受真龍血脈潛移默化,影響性情,變得暴躁好殺。

“所以老夫在修出法力之后,自廢肉身,元神遁出,再度投胎……”

“不可能!”長樂公主斷然道:“區區法力境界,如何能元神出竅而不死?只有煉神大修,才能元神不滅,轉世重活。且絕不能超過三世,否則元神依然會被磨滅!”

韓思遠悠然道:

“老夫幼得奇遇,元神異于常人,修煉的功法又頗為玄妙,只需修出法力,便可元神不滅,投胎轉世。你還年輕,不知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以為不可能的,其實都有可能。”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

“第二世,老夫再次拜入前世師門,繼續重修原本功法,進境更快,不到百年,就已修至凝竅境……可即便如此,還是比不上一位驚才絕艷的師兄……這樣下去,宗門鎮派大法,終究落不到我的身上。

“于是,我找到了一位新崛起的青年天才,輔佐他做出了一番大事……”

說到這里,他環顧殿中,沖著天子、倪昆、公主等頷首一笑,笑容之中,惡意滿滿:

“老夫那一世,姓蕭。輔佐的青年天才,姓凰。”

聽到這一句,所有人的耳邊,都似炸起一聲驚雷,被那無形驚雷,震得搖搖晃晃,頭暈目眩。

天子霍地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瞪著韓思遠,長樂公主也是嬌軀一震,明眸之中,一片茫然。

“老夫兩世拜入的宗門,叫做天命教。那位始終壓我一頭的師兄,正是八百年前,執掌‘天命亂世書’的天命教主……

“雖老夫始終未能得到完整的天命亂世書,但在輔佐那位凰姓天才爭霸天下的過程中,老夫找到了自己的道路……那是一條,直指圣丹,乃至掌道的光輝大道。”

韓思遠迎著眾人或震驚惶恐,或不可思議,或茫然無措的目光,悠然說道:

“煉氣士時代于七百年前終結,但這對老夫影響不大。老夫無需遁世避劫,雖不能煉氣長生,卻仍可繼續轉世,至今已是第九世。

“除前兩世大虞血脈、初代蕭姓國師,以及這一世的韓思遠身份,老夫另外六世,既有為國戍邊的大將,亦有位高權重的名臣,還有生下來就錦衣玉食的勛貴,乃至丞相、國師。

“沒錯,老夫這已不是第一次做丞相了,老夫此前六世,就有一世,做過十年丞相。四百多年前,禍亂天下,令大周險些崩潰的邪教國師,亦是老夫一世。

“說起來,如今這京師、這天下,有老夫某一世血脈的勛貴、世家還真為數不少。就連凰家……亦有老夫某一世女兒的血脈。”

他微笑著,看著御座上的天子:

“陛下,老夫那一世的女兒,算起來,還是你父皇的曾祖母。”

他又看向倪昆、蘇荔:

“雖老夫未曾做過教主,還聯手周太祖幾乎將天命教打得全滅,但照輩份,你們也得叫我一聲祖師爺。

“畢竟,我在天命教呆了兩世,合計兩百多年,也收過不少弟子。而天命教被趕至南荒的,也大多是我門下傳人,否則哪會有他們活命的機會?

“傳承到現在,你們這些天命教后輩弟子,個個都是我傳人的傳人,叫我一聲祖師,不算過份吧?”

哦豁,今天又恢復成日萬強者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