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莽

第十五章 僚雞

紅色太陽即將沉入地平線,山腳的大地已經入夜,但山巔遺跡之中,尚能看到一抹落日的余暉。

四道人影站在古老宗門的殿前廣場上,簡短交談結束,空氣中漸漸浮現出肅殺之感。

左凌泉手持玄冥劍斜指地面,目光鎖住臺階下的華服老者,沒有直接上前,因為直覺告訴他,這個古老宗門最后的傳承人,絕非看起來那般老態龍鐘。

神昊宗自上古傳承至今,數千年沉淀的底蘊丟失再多,總有一部分還留在傳承人身上;曾經能在玉瑤洲位列山巔的宗門,又豈會沒幾分真材實料?

事實正如左凌泉所想,站在臺階下的韓寧,說完話后,回望了背后的宗門正殿一眼,然后解開身上的宗主華袍,露出了消瘦的上半身。

韓寧身上的皮肉倍顯老態,能看到很多褶皺,有種皮包骨的羸弱感。

但隨著韓寧攤開雙臂,渾身的皮肉就開始變化——似乎體內有什么東西被釋放,迅速撐起松垮的皮肉,化為健碩的肌肉;皮膚也肉眼可見地變得緊致年輕,表面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龜甲紋路,僅憑肉眼,就能感覺到那股藏在體表之下的澎湃力量。

上官靈燁不是修行雛兒,豈會站在原地等對手恢復全盛之態,在韓寧氣勢上漲的同時,已經抬起雙手,地面浮現出金色大陣,一股下壓爆流憑空而現,碾碎了廣場上的積雪。

轟——

氣浪沖擊之下,偌大廣場的積雪,以韓寧為圓心,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露出下方的老舊石磚,但身處其中的韓寧卻沒受到影響,氣勢迅速攀至巔峰。

站在身后的謝秋桃,看出了韓寧的門道,急聲道:

“這是上古秘法‘神門’,以血脈為引,催發玄武之力,血脈強橫者可成半神之軀,不懼世間萬法,術法限制不住他。”

謝秋桃之所以能看懂,是因為她也會這手,甚至能看出韓寧施展的神通,和她家傳所學大同小異,必定同源,眼中不免顯出錯愕。

韓寧不過轉瞬之間,體魄已經化為壯年男子,身高丈二,健壯如天庭神將,須發飄散虎虎生威。他望向謝秋桃:

“姑娘好閱歷。不過老夫體內血脈,源自玉瑤洲北方之主,并非玄武。雖然血脈稀薄,難以重現祖師爺堪比神靈的大神通,但對付你們,足夠了。”

謝秋桃還是頭一次遇見‘同道中人’,見對方這么狂,她把鐵琵琶掛在了背上,雙手一前一后,擺出了個古老拳架,渾身微微一震。

轟——

只聽一聲輕微悶響,謝秋桃立足之處的石磚,顯出蛛網般的龜裂紋路。

左凌泉讓開一步,轉眼看去,卻見謝秋桃體內‘咯咯’作響,似乎全身骨骼都在活動,白皙雙手又浮現出鱗甲紋路,和韓寧體表的龜甲紋路截然不同,也更加清晰,就像是在皮膚表面凝結了一套盔甲。

謝秋桃是姑娘,自然不能像韓寧一樣爆衣,但從脖頸的肌膚來看,全身都被鎧甲所庇護,變化最大的是臉蛋兒。

謝秋桃往日為了四方游走方便,一直遮掩著面容,臉上有些許小雀斑。

此時完全展現天賦神通,臉頰上的偽裝被沖散,恢復了原本的白皙;雖然臉型沒有變化,但氣質天翻地覆,吹彈可破的皮膚配上靈氣逼人的雙眸,一瞬間就讓原本的鄰家小妹,變成了鄰宗小師妹,多了一股出塵仙氣。

隨著血脈之力全部激發,謝秋桃氣勢也在節節攀升,到最后周身出現一道黑色氣流,宛若游蛇,圍繞身體盤旋。

韓寧瞧見此景,眼中難掩意外,下意識望了眼東邊,想要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玄武臺謝家的后人,真是沒想到……曾經你我的祖輩是世交,互相來往不在少數,沒想到千百年之后,宗門早已人去樓空,我們這后人,還能共聚一堂。”

謝秋桃雙手握拳,渾身力量無處宣泄,話語都開始囂張起來:

“我和你這邪魔外道可沒交情,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你都忘干凈了,也好意思以傳承人自居。受死!”

轟隆——

謝秋桃腳猛踏地面,整個人化為脫韁猛虎,雙手倒持琵琶,如同掄錘子般,直擊韓寧面門。

激發了體內血脈,謝秋桃的速度雖然沒有比以前快多少,但力氣大到了匪夷所思,重踏之下,直接把地磚踩出一個方圓數丈的凹坑。

左凌泉本以為韓寧會避讓,同時攻其側翼,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韓寧面對足可撼動城墻的一擊,竟然沒有絲毫避讓,直接站在那里,用臉接了謝秋桃一琵琶。

咚——

通體墨黑的琵琶,正中韓寧的臉龐。

頭顱是修士最重要的命門,謝秋桃半步幽篁的修為,又有血脈加持,全力一擊砸中正臉,上官靈燁恐怕都吃不消。

韓寧道行和上官靈燁旗鼓相當,用臉接這一下,正常情況絕對被拍成重傷。

但讓幾人匪夷所思的是,鐵琵琶砸在了韓寧臉上,竟然被直接彈開了。

巨力之下,虛浮飄散的韓寧往后滑出數步,撞碎了背后的臺階,但身體沒有倒下,臉上更是不見半點傷痕。

韓寧頓住身形后,往前跨出一步,眼中露出了幾分輕蔑:

“你玄武臺善音律之術,‘神門’還是我神昊宗傳授于你祖先。我血脈再稀薄,也是此術正統的傳承人,哪有被你這徒弟破防的道理。”

謝秋桃打不動對方,依舊不示弱:

“說的你能破我的防一樣。”

左凌泉沒有做無謂的口舌之爭,見韓寧這么狂,開口道;

“可敢接我一劍?”

韓寧攤開雙臂,眼中盡是傲色:

“劍一敢號稱‘同境一劍破萬法’,是因為沒遇上過我神昊宗的‘神門’。‘神門’寓意,便是神界之門、萬法不破,老夫這門神只要站在門前,任你凡夫俗子施展千般術法、萬種神通,又能奈我何?”

左凌泉微微瞇眼,先收劍入鞘,右手放在劍柄上。

也是在這一刻,殿前廣場陷入了剎那的死寂。

韓寧站在臺階之下,渾身肌肉高聳、須發飄散,猶如站在天宮之外守衛神靈的神將,眼中流露出無與倫比的自傲,這股傲氣來源于神昊宗曾經持續千年的輝煌。

上官靈燁察覺到此人體魄的強橫,怕韓寧故意擺出托大的架勢,暗中耍陰招,想提醒左凌泉小心行事,但她還沒開口,劍光已經從山巔之上亮起。

颯——

不見玄冥劍如何出鞘,剛剛還在跟前的左凌泉,已經到了韓寧的身前。

傳承無數歲月依舊鋒芒如新的玄冥劍,古樸劍身沒有外泄絲毫氣息,就如同一把俗世的尋常鐵劍,點在了韓寧的眉心。

左凌泉練劍只求快到極致,這一下毫無保留,速度快到上官靈燁都只能看到一線殘影。

等上官靈燁目光移動到韓寧身上時,廣場上響起了‘咔——’的一聲脆響,似乎什么東西出現了裂紋。

轟隆——

巨響接憧而至。

接觸韓寧眉心的玄冥劍,依舊沒有外泄絲毫氣息。

但韓寧背后的臺階,以及那座在雪山之巔沉睡千年的三層宮閣,卻從正中出現了一條凹槽。

兩道幾乎沒法分辨前后的墨黑劍氣,如同狂龍出海,摧枯拉朽地撕裂了臺階,直至接觸到三層正殿才爆開,把巍峨宮閣,連同里面的老舊祖師像一起炸成粉碎,露出了后方即將沉入地平線的紅日。

韓寧雙臂攤開,眼中依舊帶著傲色,目光停留在眼前的黑袍劍客身上。

稍許后,才保持著這個姿勢,緩緩往后倒去,摔在碎裂的臺階上。

撲通——

殿前廣場一片死寂。

左凌泉手持佩劍,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后,才回頭看向謝秋桃:

“嗯……看到沒有,一劍破萬法就是一劍破萬法,以后可不能學他用腦袋接劍。”

謝秋桃長大嘴巴,滿眼難以置信,沒說出話來。

上官靈燁搖了搖頭,感嘆了一句:

“邪魔外道的思路,果然不能用常理琢磨……個個都是人才。”

廣場一角,還被囚龍陣壓著的陸桐,瞧見此景震驚得無以復加,反應過來后,破口大罵道:

“你腦殼有屎吧?還真敢用腦袋接‘劍一’?你死了老子怎么辦……”

其實也不能說韓寧腦殼有屎。

韓寧的神通和謝秋桃一樣,就是皮糙肉厚抗揍;他境界高于左凌泉,按照‘同境一劍破萬法’的理論來算,也能正面接左凌泉一劍。

韓寧想展現自家祖師爺當年萬法不破的雄風,沒有躲,但不曉得左凌泉手里拿的是仙劍,用的也不是劍一。

雖然有所托大,但韓寧該做的事兒都做完了,轉移視線拖延時間的目的達成,也不算生的茍且、死的奇葩。

左凌泉無言片刻后,轉眼看向了正在痛罵豬隊友的陸桐:

“其他人在哪兒?”

陸桐不過是個棄子,驚恐搖頭:

“我就是個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

嚓——

劍光一閃而逝,斬斷了話語。

左凌泉收起佩劍,在兩人身上摸出玲瓏閣:

“幽螢異族想竊取神祇之力,這兩個只是在拖延時間,我們一露面,幕后之人肯定已經開始收網,怎么阻止?”

上官靈燁不知道幕后之人在哪里作妖,沒法及時過去制止,思索對策之際,目光忽然望向天空。

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天空轉為長夜,星海觸手可及。

在星空之下,隱隱約約能看到幽暗光彩,從四面八方的天外,往雪峰山脈匯聚,好似絢爛的極光。

而躺在地上的韓寧,尸體上也開始飄出若有若無的霧氣,朝著天空匯聚。

左凌泉和上官靈燁察覺不對,舉目觀察的時候,身邊的謝秋桃,突然悶哼一聲,用手捂著額頭。

左凌泉連忙扶住了謝秋桃,握住手腕查看:

“怎么了?”

謝秋桃只是有點不適,揉了揉眉心道:“我感覺有東西在作妖,距離很遠,摸不清方位,應該就在山里面。”

雪峰山脈綿延千里,范圍太大,上官靈燁環視一周,沒有發現異樣,就把謝秋桃抱了起來先送去畫舫。

畫舫之上,湯靜煣一直在甲板上觀望,此時也舉目眺望夜空,和肩膀上的團子交流:

“這是什么東西?”

“嘰嘰。”

“說人話。”

“嘰?”

左凌泉來到甲板上,團子連忙飛了過來,落在謝秋桃胸脯上,查看桃桃的情況。

謝秋桃只是有點頭暈,并無大礙,自己下地,讓兩人別管她,先去解決邪魔外道的謀劃,交談之時,左凌泉腰間的玄冥劍,忽然發出了一聲劍鳴:

“嗡——”

左凌泉自從拿到仙劍,就沒見過這把劍產生反應,這還是頭一次聽見劍鳴,幾人都疑惑看向玄冥劍。

左凌泉不明所以,抬手握住劍柄,才發現群山之間,飄蕩著一股氣息。

氣息很古怪,不像是人或者妖物,距離也摸不清遠近,但十分強大,強大到左凌泉沒法形容,感覺就和抬頭看著天上星河一樣,根本不是一個位面的東西。

左凌泉還沒弄清楚這股氣息是什么,團子便有所察覺,抬頭“嘰?!”了一聲,看向了東方的群山,似乎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沖著左凌泉揮動翅膀:

“嘰嘰嘰……”

左凌泉不明白團子的意思,詢問道:

“怎么回事?那邊有東西?”

團子張牙舞爪嘰了兩下,發現左凌泉聽不懂,有點著急,干脆用爪爪,抓住了左凌泉的手指,然后……

轟——

一聲破風的爆響……

稍早之前。

殘陽余暉灑在雪山之間的一條小河上,河面已經結冰,但水質太過清澈,依舊能隱隱看到冰面之下日夜奔流不息的河水。

桃花尊主手指上勾著一個紅色的酒葫蘆,在冰面上緩步行走,黃昏的霞光映在白皙臉蛋兒上,呈現出淡淡的金紅色,沿途一直觀察著周邊的山水走向。

桃花尊主來這里,于公是自己請命,接了調查北疆異動的任務;于私則是公報私仇,去收拾那不會說話的明日愁。

明日愁在十劍皇中位列第九,本身又是殺力過人的劍修,桃花尊主不以戰力見長,自然不能像上官老祖那樣橫沖直撞,過來后都在暗處行動。

本來桃花尊主想著,暗中跟在左凌泉后面,等他遇到強敵之時,忽然露面退敵,讓左凌泉感激她。

結果從上官老祖那里打聽到左凌泉的位置,悄悄咪咪跑過去,卻發現左凌泉這小子,和上官靈燁那丫頭,在畫舫上變著花樣切磋劍法。

桃花尊主好歹是個長輩,哪好意思在外面聽小輩墻根,最后還是單獨行動,到雪峰山脈直接把源頭解決了再說。

觀察風水,對于位列山巔的修士來說,和尋常人看一條河往哪邊流區別不大,根本不用花心思。

但雪峰山脈的風水走向,被人動了手腳,紊亂不定,還布下了重重障眼法,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想找到北疆之水的源頭并不容易。

桃花尊主在山脈中搜索良久,幾乎找遍了所有山泉溪澗,尚未找到,就發現河水之中,出現了些許極難察覺的氣息,沿著河流往上游某處匯聚。

桃花尊主微微歪頭,抬起手指,從河水中牽引出那一縷肉眼不可見的氣息,懸浮于掌心觀察。

“奎亀……原來是在找這個……”

桃花尊主略微感知,身形便隨風化為一團花瓣,飄向玄龜之力匯聚的無名雪嶺。

但幽螢異族知道被人察覺,過來提前收網,又豈會只防著左凌泉一個人。

桃花尊主跨越千重雪山,距離無名雪嶺還有不少距離,就發現山嶺之間出現了一道氣息,轉眼看去,卻是一個坐在雪崖邊緣的人影。

人影穿著老舊袍子,手里端著煙桿,身邊插著一把鐵劍。

劍長三尺三,造型不起眼,劍名和明日愁的真名一樣無人知曉,明日愁管它叫‘醉垂鞭’。

桃花尊主瞧見正主,沒有再隱匿身形,落在了雪崖對面的山頂,擺出尊主的威嚴氣勢,不溫不火開口:

“明日愁。”

明日愁坐姿很隨意,瞧見桃花尊主,甚至沒有起身的意思,嘬了兩口煙道:

“老夫還以為過來的是上官玉堂,怎么是你。老夫不殺女人,去叫江成劍、云紅葉過來,再晚一些,老夫就走了。”

明日愁出了名的嘴臭,說話不招人聽。

桃花尊主以前礙于九宗和劍皇城的交情,不好罵人,此時再無顧忌,冷聲道;

“你一個三百來歲的小屁孩,有資格在本尊之前自稱老夫?”

“修行道達者為先,不以年齡論資排輩。我稱老夫,是看在當年喝過一碗奇珍湯的份上,如若不然,我稱的就是‘老子’了。”

桃花尊主臉色冷了下來,直接問道:

“你身為中洲劍皇,為何要當幽螢異族的走狗?”

明日愁向來坦誠,在巖壁上磕了兩下煙桿,插進腰間,取出酒壺喝了口:

“這世上的酒都一般,想去天上看看,有沒有能賽過老夫的酒。”

“就為了私欲,你便背離正道,置蒼生安危于不顧?”

“正道邪道、蒼生安危,是你們的事兒,老夫只管手里這口酒。”

明日愁晃了晃手里的酒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我夫人臨終時,說她死后,能陪我的就只剩下酒了,我看到酒,就等于看到她;所以,我不能讓這壺酒,比其他人的差。”

桃花尊主沒想到明日愁會說這個,她冷哼道:

“既然放不下發妻,為何不讓她走長生道?”

“生老病死才算一輩子,只有你們這些自私之人,才會想著用仙家神通,毀掉伴侶本來圓滿的一輩子。”

“你不自私,為何獨活,不去陪著你發妻?”

“我以為只有慷他人之慨的市井愚婦,才會勸人殉情,沒想到崔尊主也是如此。”

桃花尊主罵不過對面,也不再口舌爭鋒,抬手掐訣:

“鎮!”

言出法隨,腳下的雪峰開始震蕩。

直徑丈余的巨型藤蔓,從雪地間破土而出,多達千條,霎時間密布整座雪。

藤蔓之上綻放出艷麗花朵,奇異花香帶著酒氣,把附近山嶺化為了能讓人醉生夢死的花海。

明日愁嘴雖然臭,但心中豈能真把一位九宗尊主當螻蟻,在桃花尊主動手時,已經握住了身邊的佩劍。

颯颯颯——

鐵劍之上爆發無盡劍罡,將蔓延過來的巨藤斬為粉末,難以近身百丈。

劍修打架,境界越高招數越少,到最后無非一劍而已,破則生,不破則死。

明日愁心境無暇,在坐上劍皇城第九的位置時,便已經悟出了自身劍道的最強一劍,取名為‘狂藥’。

狂藥便是酒的意思,這一劍和明日愁釀的酒一樣,大巧不工、純粹直接,不見半點技巧,甚至不像左凌泉一樣追求極致的速度,就是干干凈凈的一劍直刺。

看似普通,但劍刺在身上,就像是那口平平無奇的酒喝進喉嚨里,等到燒心灼肺的火辣上來,才能感覺到這碗尋常酒水的恐怖之處。

桃花尊主知道明日愁的厲害,同樣沒有大意,在面前凝聚出桃花潭祖樹的分身,同時身形散為漫山遍野的花海,讓明日愁難以鎖定本體。

兩位山巔修士打架,帶起的動靜可謂地動山搖。

不過剎那之間,整片雪峰的地形都面目全非,翻滾的藤蔓,幾乎碾碎的兩人所處的山脊。

這場搏殺,看起來是正道與邪道之間的博弈,不存在第三方勢力,但交手兩人,顯然都忽視了一樣東西。

桃花尊主全身心鎖定在明日愁身上,剛剛動手不過片刻,就發現天地之間的靈氣流轉開始劇烈波動,變得難以操控。

起初她還以為是明日愁動的手,但很快就發現,明日愁也停住了劍鋒,看向地下。

兩人所處之地,是北疆之水的源頭附近。

北方之主奎亀,五行主水,掌控著整個玉瑤洲的陸上水脈;在北疆之水的源頭打架,基本上等于在北方之主頭頂上撒野。

如果放在平時,神祇不會搭理生靈的小打小鬧。

但幽螢異族以北疆山河為陣,提取所有人體內的奎亀之力,被發覺后,剛剛加大了陣法的功效。

神祇奎亀的體內,顯然含有奎亀之力!

細水長流薅羊毛,天地尚能容忍,這種大肆盜取天地之力的行為,卻過了界限,所以長眠中的北方之主被驚醒了!

“嗡——”

地面之下傳來低沉轟鳴。

桃花尊主和明日愁察覺不妙,迅速停手收斂氣息,卻為時已晚。

只見山嶺之間,大地破碎,聳起了一個黑色的土包。

土包不算大,也就三丈方圓,上面帶有龜甲紋路,等完全現身,看起來也只是一只體型較大的陸龜。

但兩位山巔修士眼中,沒有半點輕視。

因為奎亀是整個玉瑤洲北方山河大地的化身,力量和滅世的竊丹對等,這只陸龜,不過是具象在兩人眼前的一小部分而已。

桃花尊主再強,也不可能和天神正面相抗,而且她也不敢激怒神祇,萬一再來次滅世之劫,死的可不只是她和明日愁。

眼見奎亀從地下冒了出來,桃花尊主驚得不輕,急忙開口:

“是我冒犯,無禮之處,還望神君勿怪。”

明日愁更干脆,掉頭就往山外逃遁。

但無論是賠禮道歉還是逃遁,都沒什么意義。

神祇的職責是維護天道秩序,不具備個人感情導向,根本不會聽凡人的言語;而逃遁就不用說了,只要跑不出玉瑤洲,無論怎么跑都在人家身上。

大陸龜從地底現身后,抬起龜爪,重踏地面。

咚——

剛剛飛身而起的明日愁,直接被無形之力從天上踩了下來,砸在地面,砸出了一個巨坑,如果不是境界太高,恐怕當場就給踩成了肉餅。

桃花尊主的遭遇好不到哪里去,只覺一股無法抗衡的力量從上方壓來,看不見摸不著,整個人卻被壓入了雪峰,似乎有一座山壓在頭上,以她的修為竟然連動彈一下都困難。

桃花尊主體內翻江倒海,想要全力掙脫,但剛抬了下手指,又是一股力量從上方壓力。

轟轟轟——

大陸龜不停重踏地面,不過幾下,就把兩人踩成了內傷,嘴角滲出血跡。

距離此地百余里外,負責回收神祇之力的修士,發覺了異動,嘗試搭救,從遠處傳來了一道笛音:

笛音晦澀難懂,沒有韻律,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古老的溝通方式。

無情踐踏的大陸龜,聽見笛音,首次有了反應,回望了一眼。

而也是在此時,一道黑色閃電,從遙遠的天際沖了過來,速度快到帶起了尖銳破風聲。

桃花尊主正設法平息神祇怒火,抬眼看去,卻見飛來的人影,是一個身著黑袍的年輕劍俠,模樣極為熟悉,正是她暗中護道的‘被護道人’!

堂堂護道人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被護道的小子跑來有個啥用?還能反過來救她不成?

桃花尊主眼神微急,想開口呵斥左凌泉別過來,但離近了卻發現,左凌泉御風的姿勢有點奇怪——在橫著飛,準確來說是被拖著飛,右手向前伸出,手指被一只白團子抓著,嘴里還說著:

“誒!誒!團子,你穩健一點……”

“嘰嘰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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