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母親這次傷愈之后,林黛雨感覺她們之間的交流少了許多,母親花去更多的時間去陪伴小姨,雖然林黛雨能夠理解她們姐妹之間的這種骨肉之情,可還是感覺到母親對自己的忽視,似乎她們之間突然就出現了隔閡,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也許這是多數獨生子女的自私心態,認為父母是自己的私有財產。
林黛雨掛上張弛的電話,來到客廳,看到父母都不在家里,問過保姆才知道,兩人晚上都不回來吃飯了。林黛雨心中越發郁悶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過飯了。
黃春曉坐在餐桌前,眼前是林朝龍為她精心準備的晚餐,林朝龍將剛剛倒好的紅酒遞給了她,黃春曉接過紅酒,輕輕搖曳著酒杯,目光隨著紅色的液體游移,她聞到美酒的芬芳,這個夜晚仿佛如此完美。
林朝龍輕聲道:“你真美!”他的目光充滿了癡迷,表情就像是一個初戀的少年。
黃春曉并沒有因為他的這聲贊美而感到愉悅,精致的面孔卻露出一絲困惑的神情,她無法確定林朝龍贊美的是過去的那個她還是現在的自己,她的意識雖然已經蘇醒,她的身體雖然已經康復,可是她的內心卻時常陷入迷惘。
其實就連林朝龍也會偶爾產生迷惘,是他制造了眼前的一切,這里只有他們兩人,沒有什么需要顧忌的,林朝龍輕聲道:“文熙……”
黃春曉卻因為他的這聲呼喊而驚慌失措,剛剛端起的酒杯失手落下,碎了一地,紅色的酒液灑在地面上觸目驚心的就像是流淌的血。
林朝龍伸出大手,握住她的手,幫助她鎮定下來,提醒她不要害怕,柔聲道:“這里只有我們兩個,這個秘密只屬于你和我。”
她搖了搖頭,對林朝龍剛才的稱呼極其抗拒,一字一句地強調道:“叫我春曉!”
林朝龍的內心抽動了一下,他不愿提起這個名字,無論他承認與否,他對這個名字不是沒有感情的,在他痛下殺手之后,他心中有過懊悔。
他甚至最近很少回家,只有他清楚其中的原因,他害怕面對女兒,只要看到女兒,他的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浮現出黃春曉悲痛絕望的表情,他反復告訴自己,如果不是沒有選擇,他不會那么做,既然做過了,就不會后悔。
“老婆!”林朝龍還是沒有按照她的話去做,他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黃春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雖然笑著,但分明有些苦澀,她不是黃春曉,她是楚文熙,從現在起她卻要以黃春曉的身體和身份活著,她不但占據了黃春曉的身體,還霸占了她的一切,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女兒……
獲得新生之后的楚文熙的確有過短暫的幸福和狂喜,可喜悅過后,現實卻讓她的幸福感迅速消褪,她新的一生必須為黃春曉而活,必須要扮演好這個角色,這個身體時刻都在提醒著她,她不是楚文熙,在這個世界上,楚文熙已經死了,這個名字永遠都不會得到認同。
林朝龍能夠理解楚文熙內心的糾結和迷惘,可是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短暫的,和重生相比,付出任何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你好像很久沒和女兒一起吃飯了。”黃春曉提醒道。
林朝龍點了點頭,其實他們心中都明白是什么原因。
林朝龍道:“女兒很快就會去京城上學,到時候就只有咱們這對老夫老妻在家里了。”
這句話不像是感傷和失落,更像是如釋重負的解脫。
黃春曉道:“她約我明天一起逛街。”
“沒問題的!”林朝龍鼓勵道,說完他又補充道:“小雨是個好孩子。”
黃春曉的表情充滿了無奈,她無法拒絕的,就算再不情愿,也無法推辭,林朝龍也希望自己去,希望自己去扮演好母親的角色,她能夠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愛,同樣她也能感受到他對女兒深沉的愛。
但是她對他們的女兒沒有愛,也沒有恨,林黛雨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她害怕面對林黛雨,因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正是自己奪走了林黛雨母親的生命。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她不知為何會突然想起這句話。她甚至想詢問林朝龍,如果自己和林黛雨同時掉到河里,他會去救誰這種愚蠢的問題。
林朝龍道:“秦博士說,春麗的手術必須要盡快進行了,否則可能會錯過最佳時機。”
“女兒會不會同意?”
林朝龍斷然道:“這件事她無需知道。”
入住景通旅社的當天晚上,張弛主動提出路晉強吃飯,畢竟路晉強幫忙解決了住宿問題,而且人家看在方大航的面子上不收房錢,張弛也不習慣占人便宜,所以想通過這種方式表達一下謝意。
他來京城之前已經想好了如何編故事,就說自己中途遭遇盜竊,為了抓小偷又錯過列車,一來二去耽擱了幾日。
可路晉強顯然對他的經歷并無興趣,此人也不善言辭,只是招呼張弛喝酒吃肉,奇怪的是他自己既不吃肉,也不喝酒,居然是個素食主義者。
張大仙人對路晉強推薦的這家涮肉店贊不絕口,笑道:“我過去在北辰的時候也吃過涮肉,可跟這里一比,簡直不值一提。”
路晉強道:“飲食也是有地域性的,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
張弛連連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路大哥,您真是飽讀詩書啊。”恭維習慣了就成為自然。
路晉強謙虛地笑了笑道:“我水木中文系的。”
這下輪到張弛吃驚了,他本以為路晉強就是一個蒙祖上余蔭,坐擁兩套四合院蒙混度日的大老粗,卻想不到人家也是水木畢業的高材生。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其實老路長相也不錯,高大威猛,方頭大臉,滿臉的絡腮胡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北方漢子,可人家卻在對面小口小口吃著豆腐青菜,小姑娘一樣嘬著北冰洋汽水。
常說的反差萌,可這貨從頭到腳也看不到萌點,硬要說萌,萌點只能是北冰洋和那根吸管了。
路晉強發現這小子盯著自己,目光中明顯帶著懷疑,笑道:“怎么?不像?”
張弛道:“不是,我覺得路大哥您這么高大威猛,滿臉正氣,像個軍人。”
他心中可沒這么想,總覺得老路像個殺豬宰牛的屠戶。為毛他不吃肉呢?是不是因為造得殺孽太重,所以內心有愧,害怕那些牲畜的冤魂糾纏他?這貨總是管不住發散的思維胡思亂想。
路晉強道:“過去倒是想過報考軍校來著,可惜我這眼睛度數太深。”他搖了搖頭,頗為遺憾,八百多度的近視眼,摘掉眼鏡跟瞎子差不多,
“水木不好嘛?”
路晉強道:“沒有什么好不好,只是適不適合,水木就跟我八字不合,忘了跟你說,我其實只上到了三年級就退學了。”
張弛道:“退學了?”心說路晉強肯定是成績不好讓人給勸退了,可轉念一想這種坐擁兩套四合院的億萬富翁,上不上學也無所謂,換成自己,也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校園里,水木畢業也不見得就能成為億萬富翁。
享受人生多好。人生如此短暫,為何不及時行樂。
這貨多了一句嘴:“您退學之后就經商了?”
路晉強道:“開肉攤賣肉!”
張弛聽到這個回答一下嗆著了,他扭過頭去接連咳嗽了幾聲,方才平復下來。
賣肉?一個水木大學中文系的高材生居然退學去賣肉,還有比這更荒唐的嗎?可活著就得找點事干,總不能坐吃等死?
他忽然想起此前曾經看過的一篇轟動一時的報道,就是講某位水木大學的高材生退學去賣牛羊肉的,從一個肉攤做起,在七年內推出了自己的冷鮮牛羊肉品牌,還開了涮肉店。
張弛努力搜索著記憶,很快就從腦海中儲存的浩瀚信息中找到了一張照片,抬頭看了看這間涮肉店的招牌《菊寶源》,張弛愕然道:“這店……”
路晉強風輕云淡道:“這涮肉店是我的,所以今晚我請!”
他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得耀眼,剛剛做過的烤瓷牙。
從老路的身上,張弛明白了一件事,只有有實力的人才有資格低調,越是一無所有,越是想炫耀,是要通過這種高調的方式掩飾骨子里的自卑,羅根生就屬于后者。
從老路的身上,張弛也明白了種田的吃米糠,賣鹽的喝淡湯其實是有道理也有現實版本的。
只是不知道老路是因為知道生活不易,所以節儉,還是因為出于對牛羊冤魂的尊重,所以才選擇吃素,總而言之這個人的口味很清淡。
從老路的身上,張弛更明白了一件事,無論一個人后天多努力,都不如有一個好爹。
他就不信,如果沒有兩套四合院保底,老路敢肆無忌憚地從水木退學,然后去開肉鋪賣起了牛羊肉?開肉鋪也要本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