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關錦朋聊完，他沒有再回酒席，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休息了好一會兒，李浩才醉醺醺地回來。

兩人都沒多說什么，第二天，就是重要的開機儀式，第一場戲必定不能出差錯，否則會打消整個劇組的積極性。

第二天，萬里無云。

上午九點，在這個露出北京少見的破舊的地方，幾十個人站在一起，片場最中心的位置，照例放著一張桌子，香爐，貢品甚至連鹵豬頭都有。

不過，這張桌子大得有點異常。

與大陸不同的是，關錦朋特地請了一名精瘦得只剩下骨頭的“雍大師。”并且身邊居然還跟了十多個道童，人人手上端著碟子。

“香港對風水還真迷信啊。”李浩低聲說。

“他們很看重這些，再說這也是國術。”林嘯還沒說完，就聽到精瘦的男子一聲大喝“時辰到！”

他取出一把木劍，朝天一指“上四喜四貢七供養！”

尾音拖得老長，林嘯都懷疑這么瘦的人怎么會有這么足的中氣。

道士身后的道童，端著茶酒面飯為四喜，茶香花燭為四貢，香花燭茶果食樂為七供養。依次放到了桌子上。

“上大齋六味！”道士劍一甩，挽了一個劍花，高聲喊道。

頓時，一名白嫩嫩的女性道童，提著一個不小的蔬菜筐，上面蓋著一塊紅布，飄飄然從后方走了出來。

接著，她水嫩的小手掀開紅布，拿出蔬菜，香菇，金針，木耳，菜燕，冬粉，依次擺在大齋盤子里，再拿出米，麻，糖果，圓餅干，牽子餅干，風片糕，放在六味的位置。

全套的敬神！林嘯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的關錦朋，對方臉上滿是虔誠。

“看來，關導并不像表面上那樣輕松，否則誰開機用全套敬神的？”他暗想道“說到底，一部片子已經注定賠錢了，他只有一條路可走。全劇組壓力最大的……其實是他。”

道士的聲音一浪比一浪高。

“上山珍海味，五谷雜糧。”“上芹蔥粽三學子禮圣……”“上百星報喜……”

一套套程序走下來，完畢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的滿滿當當。

最后，才聽到道士一聲大喝“上頭香！”

關錦朋鄭重地走了出來，竟然雙手在胸前呈太極模式，拿了一炷香。

“無形心香……”所有懂的，都楞了一下，這是最虔誠的上香方式。

滿桌的貢品，虔誠矗立的導演，蓋著紅布的機器，這繁瑣的儀式，讓每個人都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

關錦朋拜了三拜，鄭重地把香插到香爐里。

就在大家以為他要下來的時候，他忽然大喊道“退無可退，唯有破釜沉舟！”

他這句話喊出來，甚至有一絲一往無前的味道。

林嘯經歷過不知道多少開機儀式，有康熙那樣形式的，有嘻嘻哈哈鬧著玩的……但這樣鄭重的，卻是第一次。

道士臉色無喜無悲，看著關錦朋下去，再次高喊“上二道香。”

“上三道香。”“上回頭香。”

仿佛被關錦朋感染，每個人都沒有隨性，而是真正地把對劇組的祝福，凝聚到了那根香上。

全場一片安靜，只有道士的聲音在回蕩。

十多分鐘后，上香完畢。關錦朋走到機器旁，拿著紅布一牽一甩，大喊“預祝藍宇今年獎項大豐收！”

“祝藍宇開門大吉！”“祝藍宇勇奪威尼斯金獎！”

隨著他的呼聲，更多的歡呼飛上半空。

幾分鐘后，關錦朋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同志們，我們這次真的是退無可退。不僅是這次，每次我的片子都一樣。堵死了票房的路，就只有往獎項上奔。”

“不成功，便成仁！”

“現在，各小組檢查機器！”說到拍戲，他的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平時嘻嘻哈哈的臉如同一塊鐵板“十分鐘之內，我要聽到所有小組的狀態匯報！主演，去化妝間。關小惠，復習下劇本，準備講戲。”

“收到！老大！”“YES,SIR！”

隨著一道道命令發下去，整個劇組都忙活了起來。

鏑燈，鎢絲燈，散光，八排，長短四排……各種各樣的燈光設備開始一一測試，小型鼓風機也推了出來，不時地，一道道匯報的聲音回蕩在片場中。

二十分鐘后，林嘯和李浩來到了場上，張建開始講戲。

他講得非常詳細，從走位開始，甚至動作都有些設想。

李浩聽得尤其詳細，他明白他的演技不如對方，很多地方都提問了好幾次。

講戲之后，就是走場，預定了一下位置，關錦朋點頭了，場務才連忙拿出了場記板。

“藍宇，第12場，準備！”

林嘯和李浩對視了一眼，都走到了場中。

到了里面，再無兄弟，只有對手！

“狀態不錯。”關錦朋暗贊，手一揮“ACTION！”

每一個人，都投入了自己的角色。

從一開始，關錦朋就完全死盯著面前的機器，眼睛都沒有眨過。

張建的目光，緊隨著他們每一次移動，后面推車的人，大氣都不敢喘。

第一場，沒什么難度，只是兩人相識，也是關錦朋特意安排的，不想讓士氣被打折。

第二場也很簡單，直到第三場開始，關錦朋才首次喊了CUT。

“林嘯，李浩，過來一下。”他沉著臉招了招手。

“李浩，你的劇本琢磨得最久，據我所知，你前段時間檔期比較閑吧？”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對方，和昨天喝酒的時候判若兩人。

“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嗎？”

“關導，我知道。”李浩咬著牙說“我在底下就想過很多次和嘯哥對戲的場景，但是一上場總是控制不住。”

“劇組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任何一個演員適應，包括主演！”關錦朋提高了一點聲音“你現在要考慮的是，感情。如何在表演中更多地投入感情。”

“你現在，身上還帶著一股‘電視味’，電影和電視，表演上最大的不同就是精益求精。電視能過的，電影能卡上十遍！你不要用電視的標準來演電影。”

“林嘯，這樣，你開始不要太投入，咱們把這個場景溫幾次。你的演技不要一開始全面爆開，給他一個適應的機會。”關錦朋說著，又緩了緩口氣“李浩，別氣餒，第一次拍電影是這樣，你要想的是如何適應，而不是逃避。”

“休息一下，繼續。”

林嘯拍了拍李浩的肩膀，兩人一起朝休息區走去。

“這小子，沒做好功課，這不是找踹嗎？”楊桃擰著眉毛說“至少要先找人適應下能不能過吧。”

“老楊，你這脾氣……”關錦朋笑道“要你當導演，恐怕沒拍完的戲。”

“藝人不是機器，他們也需要調節。你以為我看著不火大？但你罵能解決什么？自己發泄了，別人窩了一肚子火，反而越拍越糊涂。”他看著在休息區討論的兩人說“其實……這也是我最擔心的問題，電視演員第一次演電影，開始被卡瘋不是怪事。他悟性已經算不錯了。”

“不過……我只需要他本色演出就好。”他忽然回頭“你說，讓他們兩人把對方都看成女人怎么樣？”

楊桃無語“關導，這想法略怪異啊……”

關錦朋失笑“等著吧，等他真開始投入感情，還有更頭疼的呢。”

從第三場開始，簡單的過去，難度陡然增加，李浩就開始吃不消了。

上午，下午，全部泡在這一場上。直到三點過，關錦朋都看不下去了，讓李浩休息下，拍同樣這個場景的林嘯和蘇瑾的戲。

“嘯哥，這和我想象的差好多。”休息的時候，林嘯一直幫他調整心態，李浩精神狀態不太好，苦笑道“我以為我已經做到最好了，但是仍然被卡，今天一天就排了兩場。那兩場幾乎連臺詞都沒有……”

“別灰心，我少林足球的時候被卡的次數比你多得多。”林嘯隨口編了個善意的謊言“第一次都這樣，秒射的多的是。”

“……為什么我忽然覺得心情好了？”

下午五點，林嘯拍了一場和蘇瑾的戲，他也被卡了。

關錦朋對于藍宇投入的感情之深，遠超林嘯的想象，就算他不是很懂演技，但是一來和各路大牌合作過，而來，對這個圈子的理解超越了他們所有人。

因為一個表情，兩人就能爭起來。

林嘯極為相信自己的演技，但是關錦朋卻現身說法，告訴他不應該這么做。

最后，他妥協了，對于另外一個世界，他的了解確實不如關錦朋深，而且對方沿用起心理分析來，有條有據。

這一場，他被卡了三次，蘇瑾被卡了四次。

一場戲，整整拍了兩個小時。

六點，關錦朋終于站了起來，掃了一眼因為第一天卡得過多而士氣低落的劇組。

“萬事開頭難。”他沒有批評任何一個人，包括卡得最多的李浩“這部戲，確實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去演繹，你們沒有過去的，是自己心里那道坎。”

“這里，我要批評一下林嘯。”他威嚴地看了一眼對方說“以你的演技，剖析陳憾東的心理不算困難，但是，你沒有完全把自己代入這個角色。我知道，這有困難，不過，這種感情倫理片，如果演員不能入木三分，那么這部戲就完了！”

“別指望柏林，威尼斯！我看什么獎都沒希望！”

“這只是第一天，底下考慮的和臨場表現不同，我希望你們能在最快的時間調整自己的狀態。”

他看了一下表“解散，晚上的夜戲，自己準備，秋末天黑得不算早，那就十點半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