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血香祭大旗第六十二章老兵
小林溝里,老兵維拉克唉聲嘆氣地喝著悶酒。
自從天風軍在望天港捕獲羽文柳,不戰而下大梁城后,維拉克就知道自己可能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一個錯誤。
碧空晴領著虎豹營冒充風林衛的人,能夠趕在羽文柳到達望天港之前先一步拿下此地,維拉克指路之功功不可沒。
可惜的是這樣的功勞,天風人不會給他獎勵,止水人也不會感謝于他,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是自己從軍生涯以來最恥辱的一次記錄。
老兵的眼睛,向來是很毒辣的,但是那天可能是酒喝多了,竟然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成了天風軍的向導,現在越想就越惱火,偏偏還不敢說出去。
新兵蛋子依舊糊涂,到現在也沒反應過來上次過去的那支軍隊是什么人,每日里看維拉克愁眉不展就頗為好奇。
當遠方的隊伍漸漸在天邊拉出一條漫長的黑線時,維拉克先是醉眼惺忪地瞥了一下,習慣性地低頭繼續喝酒,卻在下一刻將所有的動作定格。
天風軍!
是天風軍來了!
他幾乎是跳了起來,抽出腰里的戰刀大喊大叫:“蛋子,快拿武器!天風軍來了,準備戰斗!!!”
蛋子看著遠方那逐漸延展開的綿綿粗線,黑壓壓的大軍壓出一片死亡騰躍之氣,顫抖著聲音回答:“老爹,咱們可就只有兩個人啊!”
“去你娘的,人少怕個球!”被烈酒沖昏了頭腦的老兵大吼,抽出戰刀向著酒館外沖了出去:“來啊!來啊!你們這幫天風崽子!跟老子過過手,老子到要看看到底誰怕誰!”
維拉克勇敢地叫囂著,向著天空揮舞著戰刀,領頭的那一彪騎隊在呼嘯出勁風蒼茫后,以無可比擬的雄渾之勢來到老兵的身邊。馬上的騎士冷酷兇狠,一個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手中的彎月刺矛卻發出冰冷的寒光。
為首的騎將是碧空晴,看著維拉克的眼神露出幾分驚喜:“你不是上次指路的那個老兵嗎?”
維拉克揉揉迷醉的雙眼,看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你是那個領隊?”
碧空晴微笑著回答:“是啊,我就是那個風林衛的領隊,你好啊,老兵。”
一聽到風林衛這個名字,維拉克氣得渾身冒火:“我風林你媽個衛!你奶奶天風軍冒充我部!我殺!”
戰刀尚未有機會砍下,幾名騎士已同時伸出手中長矛,將維拉克架了起來,鋒利的矛尖上那點點的冰冷借著寒風勁吹,到是將維拉克的酒意吹醒了不少。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是戰無不勝兇名赫赫的天風軍,而在他的眼前,數以萬計的天風戰士正在洶涌而來。
那一刻,維拉克的酒意盡去,渾身被寒風這么一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干!……怎么這么多人。”老兵嘴里嘟囔。
碧空晴笑意更盛:“嘿,老兵,看在你為我們指過路的份上,我就不難為你了。沒錯,我們是天風軍的人,上次就是去追殺羽文柳的。我的名字,叫碧空晴。”
碧空晴?
維拉克的眼睛亮了,那個飛雪衛的統領?那個在京遠城大戰中投降了敵人的碧空晴?
他有些好奇地看看眼前的騎將,然后嘟囔道:“原來是你這家伙,難怪我們止水話說得這么好,難怪這么了解我們的情況。”
碧空晴笑道:“那也多虧你當時指路才是。望天港我以前沒怎么去過,對那里并不是很熟。”
維拉克跳著腳大喊:“你別提指路!別提指路!”
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引得一群戰士都嘿嘿笑了起來,直到后方淺水清的聲音舒緩傳來:“出什么事了嗎?”
碧空晴慨然回答:“淺少,有人擋路,要和咱們作戰呢。”
“哦?是多少人?”淺水清的聲音頗感好奇。
“就一個。”
“那可真是勇士啊,敵雖千萬人,而吾卻獨往矣。”
軍隊中發出一片囂張的大笑聲。
維拉克郁悶得只想自殺。
淺水清騎著飛雪從后面緩緩現身,露出一張清秀雅俊的面孔,維拉克睜大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個人,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天風屠夫嗎?
真沒想到他竟這樣年輕,看上去到象個斯文小后生。
淺水清笑道:“老兵,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你用刀來殺我,當然也可能會被我的士兵殺死〓:用酒來罐醉我,淹死我。”
維拉克張著大嘴再合不攏,碧空晴向后回喝道:“大家下馬,全軍暫時休息半個時辰,然后再上路。”……
小酒館里的氣氛有些詭異,一大群天風軍將士中夾雜著兩個止水小兵,看上去格調有些不倫不類。
維拉克的渾身都別扭,很想提著刀子站出沖殺一番,又自知只是徒自取辱,所以只能獨自喝著悶酒,新兵蛋子依舊是一臉的糊涂模樣,看著天風軍的眼神卻充滿好奇。
碧空晴呵呵笑著捧著酒壇來到維拉克的身邊:“嘿,老兵,和我們一起喝幾碗怎么樣?”
維拉克從嗓子里冒出不屑的冷哼。
他有身為一個士兵的榮譽感和驕傲感,卻沒有為國赴死的愚忠,理智讓他不要理會眼前的這個家伙,但是感情卻讓他不自覺地捧起了酒碗。
碧空晴笑著說:“其實我挺喜歡你的,打仗嘛,是上面的事,下面的士兵只要聽令而行即可。雖是敵人,但也只限在戰場之上,戰場下,如果彼此看得順眼,也未必就不可以做朋友。現在你我不在戰場上,做個朋友吧,怎么樣?”
碧空晴把酒碗端到維拉克的身邊。
維拉克想了想,然后嘟囔了一句:“這見鬼的戰爭。”
然后酒碗一飲而盡。
“沒錯!”碧空晴大叫道:“這是一場見鬼的戰爭,它讓很多人死去了。不過和平很快就會來到,來,大家伙們,為這場該死的戰爭而喝一杯!”
“吼!”酒館里所有的天風軍士同時端起了手中酒,大口大口地灌將下去。
這一刻,沒有敵我之別,只有共同的對戰爭的厭倦與憎恨。
老兵維拉克的眼中,一點濕潤也逐漸彌漫眼眶。他大口地喝酒,就那直沖大腦的酒勁來麻醉自己,忘記一切,忘記戰爭的存在,忘記一切的不開心。
他們一起盡情的喝酒,一起痛罵戰爭,盡情地在這小酒館中暢所欲言。
老兵維拉克說,別看你們天風軍驍勇,我止水軍也不是個個無能。老子當初上戰場時,也干掉過兩個天風軍,也曾見到過有天風軍戰士嚇得尿褲子,刀都提不起來。
碧空情就笑著回答,說國主懦弱,縱有勇將強兵也是無用。
維拉克就嘆息,想了想說現在我有些不那么后悔給你們指路了。
大家就一起哈哈大笑,相互打趣。
維拉克問他們你們怎么跑到這來的,他們就說,我們吃了敗仗,沒想到你們止水人比我們想象的要強一些。
維拉克就得意的笑,然后大家都說,只可惜,你們終究還是不可能保住自己國家的。
維拉克便嘆息,深沉的嘆息。
他看看淺水清,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癡癡地問:“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戰爭會不會結束?”
淺水清悠然回答:“決定這場戰爭勝負的,不是我,而是兩個國家的綜合實力。我淺水清的作用,僅僅只是讓這場戰爭早一些出現本應出現的結局。”
于是,維拉克再不說話,他一頭栽倒在酒壇里,再不愿起來……
維拉克酒醒的時候,天風軍已經離開了。
天色將暮,老兵卻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酒館里。
天風軍打下大梁城后,很多士兵逃亡,小林溝如今已經只有維拉克和蛋子了。
維拉克呆呆地坐著,好半晌,才站起身來。
他走出酒館,再回來時,一身軍裝已去。
蛋子怔怔地看著維拉克,維拉克摸著蛋子的腦袋說:“蛋子,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
維拉克搖了搖頭:“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見過了這幫天風軍后,我就知道我們再也沒可能會贏了……國家要滅亡了,我不想為國盡死,卻也沒法去投降敵人。所以我只能選擇逃走了。我是個兵,這輩子除了打仗什么也不會,我想,最終還是得靠打仗過日子吧。就去都市聯盟做個自由傭兵也不錯。蛋子,你有興趣跟我走嗎?”
蛋子呆呆地說:“不行,俺還要當值輪守呢。”
維拉克苦笑:“真是個傻孩子。國主都沒了,國家也亂了,軍餉也沒人給你發了,軍糧也沒人給你送了,其他人都跑了,你一個人守在這里還有什么用?我本來也想和你一樣,盡一個士兵的職守,可是你看看。白天天風軍來了,我們能做什么?我們已經無法再做任何事了。”
“走吧,孩子,去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好好種地過日子。”
蛋子緩緩搖頭:“俺娘教過俺,做人要盡職守。調令沒有下來,我就不能走。今天是俺輪值,俺要站崗去了。你要是走了,你的班我替你值了。”
維拉克呆呆地看著蛋子,良久,終于長嘆一聲。
他拿起武器走出酒館,再不愿回頭看蛋子一眼。
這個世界,有很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維拉克選擇了走,而新兵蛋子卻選擇了留。不同的道路,通向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凄風苦雨下,小林溝的村口,新兵蛋子就那樣一個人靜靜地站立,他就象是這個帝國最后的守護者,在無言中靜靜地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