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

第五十二章 風云再起(3)

第四部血香祭大旗第五十二章風云再起(3)

大梁城頭上,那場血腥慘烈的大搏殺正開展得如火如荼,榮萱宮里,姬若紫卻在好整以暇地撫弄自己的鬢角發髻。

那是淺水清為她梳攏的發形,她便格外愛惜一些,哪怕又是一天過去,她也未舍得將其拆散。

城外的喊殺聲震傳到皇宮中時,她的嘴角帶著笑,仿佛這世上正發生的是天地間最有趣的事,全不知戰禍連綿的可怕。

淺水清騎著飛雪一路飛縱,踏破榮萱殿門的那一刻,姬若紫頭也不回的輕笑:“呦,我還以為咱們的淺將軍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來都胸有成足的呢,怎么這會卻急急如喪家之犬啊?”

淺水清跳下飛雪,一把揪起她的領子,語氣森然道:“你殺了羽文柳,我保了你不死,但是現在是我用你的時候。易星寒帶著護民軍來了,他們人數眾多,僅憑鐵風旗我根本不可能守住。我現在需要一支可以信任可以指揮的大梁降軍,告訴我你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姬若紫放聲嬌笑:“將軍還未答應娶我過門呢。”

“我希望你最好明白,就算護民軍打回了大梁城,也改變不了止水滅亡的命運!”

姬若紫繼續笑:“可他們能決定你鐵風旗一萬余將士的命運,能決定你淺水清的命運,對嗎?”

“在那之前,你的命運卻也在我的手中。你昨天不是說過能讓他們聽命于你嗎?”

姬若紫大笑著站起來:“將軍何時變得如此天真了?沒錯,羽文柳雖為我所殺,但我自問當時仍能控制局勢,使舊朝諸臣不會借此發難,但那是因為國家已滅,天下敢為舊主出頭之人少之又少。可是現在情況變了!如果鐵風旗擋不住護民軍,所有人就得為自己生計考慮,我一個女人又拿什么來要挾那些將軍們?周之錦與珍妃是相互利用的關系,我與馮然也是如此。朝局既變,我們這些女人都成了階下之囚,又哪來的利用價值可言?你認為這種情況下周之錦和馮然依然會聽命于我們嗎?那章秀易雖曾貪墨不法,但止水既滅,又有何人能找他麻煩?我縱有他不法罪證又能如何?我昨天告訴過你,要你娶我,你卻支吾不言,置之不理,你以為我當真是為了自己嗎?”

淺水清一滯,姬若紫已經冷冷道:“你們這些男人,只想利用女人來做事,卻從不考慮我們女人的處境與想法。女人之所以能發揮她的作用,還不是先需要男人給她們可以施展的空間。你若昨天答應娶我,則如今的大梁城內,我就是最有權利的女人。我說的話,周之錦與馮然等人就不能不聽,不得不想。我與他們曾多番接觸,彼此了解,誰的腸子轉的是怎樣心思,我也個個明白,要想搞些鬼花樣,我也都有辦法應付。我曾經是大梁城最讓所有人試圖巴結的女人,我給他們想要的,他們給我想要的。如今止水將亡,我失了勢,他們也失了權,每個人都在渴望得回一些東西,由我開始,那是最好不過。只要我一朝得志,則其他人也便有了盼頭。你淺將軍看不起我殘花敗柳,同樣也未將天下降將放在心上。大家心中不安,又能有幾人肯真心歸你?如今護民軍大軍壓境,大家不肯為你賣命又有何奇怪。你要我為你出頭,若是之前你娶了我,自然好辦,我以己身說法,總能說動些將軍聽命。可現在大難臨頭,你再來求我,就算你給我正妻之位,也只是權宜之策,又有幾人肯信?我若為你去奔忙,勞而無功不說,還會被人笑為癡傻,在這城破人亡之際將自己綁在你鐵風旗的戰車之上,圖勞尋死而已。所以,你現在求救無門,我也幫不了你。天下戰爭,每每常有反復,將軍雖是戰爭奇才,于這戰爭大略之道,卻依然有所欠缺,反到是我一個女人,倘若告訴你早在護民軍來到之前就已看到此種情況將會發生,你可相信?”

這一番話,想來是在姬若紫的心中埋藏了好久,如今她滔滔不絕的說出來,竟是一刻連圖不唾一下。她鳳眉微挑,秀目中帶著無限怨氣,看淺水清的眼神卻格外地妖嬈迷人,淺水清被她說得一楞一楞的,硬是半天沒回過神來。

自他出道以來,可以說是戰無不勝,一直未逢敵手。止水滅國一戰,他更是順風順水,立不世之功,然而今天,在他打下大梁城后,竟被一個女人先后教訓了多次,這在他一生軍旅生涯中都是極為少見的。

但是那刻,他卻不能不嘆服這個女人的見識和對事物的分析的確非常精辟,有其獨到之處。

其實他從未嫌過姬若紫什么所謂的殘花敗柳之身,這刻只能搖頭苦笑。

事情到這一地步,他反到心平氣和下來,放開姬若紫,很是認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是我錯了。”

姬若紫一楞,淺水清已經退出數步。

他回首宮外,語氣悠悠說:“這些日子,我大概是太順了,有些小看了天下英雄。我小看了易星寒,小看了周之錦馮然他們,也小看了你。不過我自問自己,還沒到狂妄自大到看不起任何人的地步。沒錯,我的確拒絕了你的提議,但不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提議背后的目的與意義,僅僅是因為……我不想讓云霓失望。”

云霓,聽到這個名字,姬若紫也是一呆。

淺水清回頭看看姬若紫,突然笑了起來:“你可知道我第一次獨自掌兵時為何給自己的營取名佑字營而不叫清字營?”

“聽說將軍初入伍時,得一位叫戚天佑的哨官照顧良多。后來這位哨官死了,將軍為紀念他,故而以佑字為名。”

淺水清點了點頭:“你知道的果然不少。那個時候我是新入伍,很多東西都還不懂。我的兵法知識,有很多就是來自戚大哥的教導。戚大哥其實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人,也有做將軍的能力。可惜他對出官入將毫無興趣,只想保護自己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幾乎每一句,我都記得。”

姬若紫不知道這時候淺水清為什么突然提起戚天佑,但她卻只能聽淺水清侃侃而談。

那個時候,淺水清的眼中露出無限的悲傷,他一邊回憶戚天佑曾經跟他說過的話,一邊用沉重的聲音徐徐道:“戚大哥跟我說,一個人的官做得大了,心也會隨之大起來。想要保護的人多了,最后的結果,可能是什么都保護不了。他還說,身為戰士,就該有戰士自己的覺悟,身為將軍,就該有將軍的操守。他說過很多,我都記得,每一句都記得。”

“我記得最牢的一句話是在那天他為我挨了衡長順一頓軍棍之后對我說的一句話。那時他剛知道我和云霓的事,他對我說:淺水清,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戰士,你注定了將來是個資格做將軍的人。既然你有心娶她,就不可負她。要想做好一個將軍,你注定了這一生就要去做很多會抹殺良心的事,但是你要記住,無論將來使用何種手段去達到目的,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你都不可以忘記自己一生所追求的目標。人們經常會在追逐名利中失去目標,忘記自己曾經努力的目的,當他們決定付出一些代價來得到回報的時候,往往就忘記了他們所付出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當初最渴望得到的。最后,在這種不停地對名利的追逐中迷失方向。”

說到這,淺水清苦澀一笑:“我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么。我愛云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能和她在一起,這就是我的目的。現在我告訴你了,你也是第一個聽到我說這個的人。所以,我未來的新娘,我的正妻,只可能是云霓,不可能是其他人。這是我追求一生,不惜殺戮天下背負罵名的全部意義所在,我也不可能因為你就放棄掉。哪怕今天,鐵風旗遭遇到的有可能是全軍盡沒的結局,我都至死無悔。”

“戰死沙場,本就是戰士注定的命運。”

說著,淺水清已經向著宮外走去:“你是個不錯的女人,我很佩服,不過可惜,你永遠沒資格在我面前以此為代價換取為我效命的權利。”

“請等一等!”姬若紫突然在后面大叫起來。

淺水清停下腳步:“你若是沒有別的好提議,我就只好離開了。大梁城現在正打得熱鬧,我的兄弟們也不能沒有我。”

姬若紫輕咬下唇,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決然:“將軍對云家小姐的心意,若紫深感佩服。那娶我的話,我也不會再提,只希望能長伴左右,為將軍出謀劃策,還請將軍能考慮一下。”

“這個不是問題,只是護民軍來勢洶洶,我怕你跟了我,也許明天就是個城破人亡的結局。”

那時,姬若紫嫣然一笑:“城破,未必人就亡。”

淺水清一楞,回頭再看姬若紫,只見她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

那一刻,姬若紫緩緩道:“賤妾只是一介宮中女子,對戰場之道并不了解,但對生存之道,卻每多感悟。若將軍可以放開懷抱,從戰場之外的角度考慮問題,或許大梁城一城一地的得失,就不會再放在眼里。將軍,大梁守軍也罷,護民軍也好,在將軍的眼中,豈非都是跳梁小丑?正所謂小人得志必猖狂,他若狂來由他狂,我自獨做壁上客,笑看風云起與落。將軍你是身在局中,因而自擾,若能跳出時局,當可笑應天下……”

那一刻,淺水清恍然大悟……

大梁城下,易星寒冷冷地看著眼前激烈的戰斗,此時此刻的他,儼然由一個曾經的小兵變成了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了。

在易星寒的左側,是曾經的月牙河水壩統領林中興,此刻正滿面興奮,右側則是石容海微瞇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戰爭從打響到現在,差不多已有半天時間,雙方的死傷都明顯慘重。城頭上鐵獅營的戰士已經開始頂不住這龐大的壓力,開始由佑字營的戰士撤換主守了。易星寒卻微微露出些不滿的神色:“敵人只有一萬多人,我們卻攻了這么長的時間而沒有寸土之功,如今死傷已近三萬人,天風軍的戰力果然強大。”

石容海卻冷冷道:“可惜,戰力再強終免不了敗亡命運。周之錦不出手,大梁城民不幫忙,僅憑一支孤軍想要守住大梁城,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倘若大梁軍心再行倒戈,則對手將敗得更快。”

林中興道:“一群降人,諒他們也沒那么大勇氣叛來叛去,就不必指望他們了,只要不給我們添亂就好,反正我們自己的實力也已足夠。石將軍是守城大家,你估計再過多久,我軍可以全面下城?”

石容海決然道:“今夜天黑之前,如無意外,我軍必破大梁城。”

林中興沉聲道:“淺水清打仗,素來詭計百出。從他前段時間的戰爭手法來看,我不認為我們可以如此輕易快速地下城。”

易星寒卻搖頭道:“那只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淺水清。我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里,一直在觀察著這個人。淺水清曾經說過,這世上永不會有一個好將軍,作戰沒有任何特點,沒有任何缺點。因為沒有特點,就意味著沒有特長,沒有缺點,通常也就意味著沒有優點。所以,我也一直在尋找淺水清的弱處。”

兩個人他,易星寒繼續道:“要想知道他的弱處在哪,就得先知道他的長處。淺水清此人長于謀略,精于布局,這個人從入伍到現在,一路積功,所打下的每一場戰爭幾乎都是經過他精心策劃下的進行的。他最大的長處就是謀定而后動,看似大膽,實則謹慎。由于每次都是他掌握著進攻的主動權,不知其作戰思路者,往往就為其所趁,從而導致敗北。其最明顯的戰役表現,莫過三重天與藍草坡上的幾場大戰。所以,要想打贏淺水清,第一點就是我們絕不能給他作戰的決定權與主動權。”

林中興點頭稱是:“就目前大梁城天風守軍的表現來看,他們這次的守城異常倉促,顯然是絕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我護民軍會打過來,淺水清先失主動,就得輸掉一半。”

“沒錯!”易星寒重重地用拳擊了一下自己掌心:“淺水清擅攻之名,如今天下皆知,但他的防守能力如何,卻還難說。大梁城守衛戰,非他挑起,他事先缺乏充足準備。這個人雖有急智,卻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大梁城內民心軍心不穩,他可借之勢全無,正是他最薄弱之機。假如在這個時候我們還不能戰勝他,那咱們這些人統統都可以抹脖子上吊去了,又何必再在這里丟人現眼,談什么精忠報國呢。”

林中興點頭說:“正是如此。淺水清進展太快,根基不穩。象他這樣進攻,固然可以取得輝煌大勝,可一旦事情有變,則動輒全軍盡沒。哼,這一次,鐵風旗孤軍拿下大梁城,轉眼間又將為我護民軍所滅,也算是給他天風人一個教訓。只要我們搶回大梁城,則我們就有了與天風人談判的本錢!”

易星寒的眉頭微微一皺:“你們還是不想放棄和天風人談判嗎?”

石容海沉聲道:“止水覆滅已成定局,僅憑護民軍根本不可能抗衡天風人。拿下大梁城,形成獨立勢力,再與天風人談判是最好的結局。”

易星寒怒道:“我打淺水清,是為我止水子民出頭復仇,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

石容海回聲叫道:“易星寒,復仇是你的事!止水將滅,每一個還活著的人都要為自己考慮以后的路。如果只是為了復仇,就要讓這數十萬的人去送死,我石容海可不做那樣的英雄!”

“你!”易星寒怒視石容海,石容海卻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那個時候,林中興默默旁視著,心中卻不免想到:淺水清固然是因為他進兵速度太快,而導致身陷危局之中,護民軍又何嘗不是因為如此高速膨脹的發展速度而導致內部的不穩。

曾經的小兵,如今成為一支數十萬軍隊的領袖,別說石容海不服,就連自己,也未必就愿意聽從易星寒的命令。如果當初不是看中他在民間有足夠的號召力,當初也不會把他捧上神臺。可現在他要僅僅為了報復淺水清而攻打大梁城,這樣的決定,到底又有幾人能遵從呢?

下面的戰士,可以為了一個理想,一個口號而去拋頭顱灑熱血,他們這些上層的將軍,卻不能不看清眼前的局勢變化。

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護民軍內部的領導問題尚未顯露,就連淺水清都沒能看出來,那深宮之內的一個女人,卻清晰無比地看到了。

這個女人,她一生都在算計他人與被人算計中度過,對她來說,男人這種動物,天性就是為權利爭奪而存在的。

當淺水清被卷進這個龐大的戰爭旋渦之中時,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時,她卻已經用局外人的眼光將整個局勢看了一個透徹……

一個時辰后,就在大梁城岌岌可危的那一刻,護民軍中突然爆發出興奮的吼聲,傳徹長天。

大梁城頭,大河旗飄展欲飛,一支強攻部隊終于突破鐵風旗的防線,站在了第一道城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