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今天不上班

第三百三十七章 我視天命如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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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冀州中山郡,刺史王浚,正在看著朝廷詔書,一臉呆滯。

“燕王?督鎮幽、冀、青、徐、兗、豫六州之地?”

這是南下建鄴,重建朝廷的司馬睿智所發來的詔書。

他又從一旁的桌案上,拿起另一份詔書。

那是去年從洛都發出,朝廷下詔升他王浚為大司馬,加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諸軍事的……

兩份詔書,都是大晉皇帝發的,然而卻相互矛盾。

一個要慕容氏統領他的冀州,一個要他統領慕容氏的幽州,兩者彼此互有宣稱。

兩個朝廷,他聽哪個的?

正統來說,肯定是聽洛陽朝廷的,大漢禪讓于魏,魏禪讓于晉,洛陽三朝皇都,還有傳國玉璽,是絕對的正統。

但是……洛陽朝廷亡了啊!

現在唯一的大晉朝廷,就在江南,結果卻封了敵人為王,真叫人寒心。

“什么遼東慕容氏?真是放他娘的屁!”

“老子正要與其死戰,收復幽州,朝廷卻告訴我他是燕王,統領于我?”

王浚大發雷霆,將東晉詔書扔到地上。

冀州先后經歷八王之亂、禿發氏之亂、獫狁劉氏侵擾,此刻正在抵抗北邊虎視眈眈,雄踞幽州的慕容氏。

可謂飽經戰亂,已經打成了稀巴爛,堪稱妖魔天堂。

冀州前任刺史,他的族兄王斌,都被胡蠻殺害。

是他在一片廢墟中,重立了大晉的旗幟,結果被自己家族一手掌握的江南朝廷,竟然連個封賞都不給他,啥意思?他被放棄了?

家族里的人都知道胡蠻必得江北,所以寧可把封賞給胡蠻,也不給他?

王浚很清楚,這是要讓五族相互殘殺,損失力量,好為南朝日后北伐鋪墊。

可如此作為,也太讓人寒心了,北境各地還有很多人在抵抗啊。

有的保全幾郡之地,有的困守孤城,鄉間還有很多豪族世家,結寨自保。

他們如滿天繁星,散落各地,江南的朝廷卻當他們都死了嗎?

堂下傳詔的一員小將,也面色發紫,他早知詔書內容,雖然遵命將其送往各地,但卻也不服。

不過他偷偷看向兩旁,卻見堂中文武,多有胡人,頓時絲毫不敢發聲。

這些胡蠻,都是愚紋氏的族人,他們紋身髡發,只有頭頂一片毛發,向前梳到齊眉。

一名男子胸前紋著兇惡的野豬,忽然發笑,露出鋸齒般的牙,這種牙齒顯然經過鑿擊琢磨,是故意打理成如此尖銳模樣的。

“他魔戎氏憑啥能當燕王?大晉的皇帝能不能也賞我愚紋氏一個?”野豬男笑著說話,但配合他的形象卻顯得猙獰恐怖。

王浚沉聲道:“拔拔,可別說笑了,你們愚紋氏當初被那禿發亞克重創,到如今連半個州都沒拿下來,也想封王?”

“北邊那家伙已經是慕容門閥了,一品門第,你拿什么和人家比?”

愚紋拔拔笑容不變:“開玩笑的,你們的皇帝就算讓我當,我也不要。”

“伱知道的,這狗屁天命,我真恨不得放棄。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王浚皺眉,愚紋氏這幫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毫無大志。

身負天命,卻總想著放棄,是當初被禿發氏打傻了嗎?

當年胡蠻剛造反時,慕容氏肆虐幽州,禿發氏肆虐冀州,愚紋氏則在并州。

大家進展都很順利,唯獨愚紋氏撞上了硬茬……并州劉琨!

劉琨官拜司空、大將軍,鎮守晉陽之地,用兵如神,愚紋氏打了幾年都沒有進展,反而損兵折將。

于是一邊繼續圍攻,一邊分出了一部人馬,去冀州發展,結果跟禿發氏撞上。

兩支胡蠻部落血戰,愚紋氏的軍隊被殺得全軍覆沒。

這下好了,實力大損,乃至于還擺爛了,再無爭霸之心。

甚至于還父子之間分了家產,各走各路,直接分裂了!

一支在并州,占據了雁門、定襄一帶,默默發展。

一支南下去了豫州,投奔了獫狁氏,效忠偽漢劉淵了。

還有一支則在冀州,就是愚紋拔拔,乃是大首領,是另外兩支的父親。

帶著最多的強者與他王浚結盟,算是投奔了大晉。

當然,他王浚也是借此而崛起,因為禿發氏只洗劫錢財,搜刮一番冀州后繼續南下,去了青州。

再加上當時慕容氏還沒打完幽州,獫狁是還在河洛圍攻皇都。

導致冀州雖然稀巴爛,但政權卻為之一空,他王浚憑借瑯琊王氏的名望,招攬了冀州殘存的所有士族,并招募武者、收攏流民,拉起了一支大軍,雄踞冀州。

他甚至還領兵勤王,想去洛陽救援,結果被劉淵手下猛將石勒大敗,差點一路追殺滅了老巢。

關鍵時刻,他和愚紋氏結盟,相互嫁女兒,締結姻親,合兵一處,這才擊退了石勒,保住了冀州三個郡。

所以洛陽方面,才給他封賞,擢升他為大司馬,總督冀州、幽州,希望他再接再厲,早日去救下洛陽。

哪曾想,詔書還沒焐熱乎,洛陽淪陷了!

軍中士氣大跌,偽漢劉淵派使者讓他投降,他殺了使者,說自己的族長已經在江南重立朝廷,大晉沒亡,這才穩住局面。

結果北邊的慕容氏又南下,他和愚紋氏協力,勉強將其打了回去。

可以說,他處于四戰之地,危機四伏,就這個節骨眼,江南朝廷的詔書來了。

“他嗎的,老子自保都難的時候,朝廷竟然封慕容氏燕王,這是拋棄我了嗎?”王浚惱火,心中郁結難言。

愚紋拔拔笑道:“要我說,你就從了吧,投降慕容氏,咱也跟你一塊去。”

王浚難以理解地看著他:“我投慕容氏,尚得重用。你若投之,必然被殺!”

愚紋拔拔無所謂道:“那就讓他殺吧,殺了我,滅了我的軍隊,愚紋氏在他眼中也就沒有了威脅,我的族人們也就可以融入華夏,活下去了。”

王浚搖頭:“你真是瘋了,說你不怕死吧,你將族中幼年子弟盡數改習漢風晉俗,寄養于我麾下各族世家,只留下萬余名強者從我軍中,可謂完全放棄爭霸,慫到極點,”

“但說你怕死吧,你這支愚紋軍又驍勇善戰,悍不畏死,幾次助我打敗強敵。”

“如今你更是不惜舍身赴死,愿意豁出性命,來保全你的族人。”

“你有天命啊,為何不拼一把?”

王浚是真的給愚紋氏的種種選擇,給震撼到了。

起初他跟胡蠻結盟,一方面想借助對方的天命,另一方面又怕與虎謀皮被吞并。

可以說是非常忌憚的,結果愚紋氏卻是一通騷操作。

所有十二歲以下的子弟,統統與晉人寄養、聯姻,打散到各家,移風易俗,自掘根基。

本來就沒啥根基,還分裂成三支的愚紋氏,如今更是‘化整為零’了。

一旦愚紋拔拔的這一萬多名青壯和強者死光,愚紋氏這個胡蠻部落,也就消失了。

最離譜的是,愚紋拔拔做這一切,恰恰就是準備讓他這一代人都戰死掉!

讓愚紋氏族的文化,徹底消失。

從此五大胡蠻爭霸,變成四大胡蠻爭霸,一支退出歷史舞臺。

好讓那些年幼的族人,可以擺脫掉‘天命者勢力’這個包袱,好好融入華夏,延續生存下去。

這個愚紋拔拔,想得竟然不是如何利用天命爭霸,而是如何擺脫天命的控制。

“呵呵,天命于我何干?”

“我族本是極北之地的小部落,夏日打獵采集,冬日鑿冰釣魚……自給自足,怡然快活。”

“然而老天,卻讓堅冰覆蓋萬里,寒風日夜不息,貧窮與饑荒持續數十年,使我們無法存活,被逼得南遷。”

“我族內附大晉,只想好好活下去,卻被你們的貴族欺壓,官吏強征賦稅、勞役。”

“天降命于我族,奇遇連連,實力暴漲,終有一日忍無可忍,這才殺官起兵。”

“我族走到今日,都是被逼的,如果可以,我真的只希望族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什么天命,我早就看透了,也許一切都是天命害得,若無天命,我們還在家鄉快樂的生活。”

“你們視若珍寶,我卻當天命是毒藥!”

愚紋拔拔看起來沒有一丁點文明的模樣,鑿齒髡發紋身,身著獸皮衣,和其他幾大胡蠻相比,完全是最純粹的野人,最原始的部落。

王浚無法理解他的想法,撇嘴道:“你是根本不知道天命的好啊,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族的日子,比過去不知道好了多少,豐厚的美食與豪華的屋宅,精美的絲綢與器皿,還有這縱橫世間的實力,這些沒有天命,你們連夢都夢不到!”

“神洲大地,富饒多嬌,為了坐擁天下,自古不知多少豪杰折腰。”

“你連死都不怕,竟是不敢爭霸?”

愚紋拔拔搖頭道:“你怎么不說要死多少人呢?不屬于我們的,超出我們承受的東西,再美好,也不該貪。”

“就像打獵撈魚,如果因為貪婪,而把獵物都殺光,魚都撈干凈,固然一時看起來很美好,但最終的代價我們無法承受。”

“最初我們也被你們的城市迷花了眼,可我們得到越多,死去的族人就越多。”

“爭霸天下又能如何?天命有五族,神洲卻只有一個。”

“老天就是要我們五族與晉人,相互廝殺,最終決出一個獲勝者。”

“這天下,要爭你們去爭吧。連擁有亞克,恐怖強大的禿發氏都滅絕了,我愚紋氏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們終究會在無限的征戰與貪婪中,消亡……”

“下一個是誰?羌渠?還是慕容?亦或者已經得到傳國玉璽改姓劉的獫狁氏?”

“既然愚紋氏,遲早會消失于這個世界,倒不如我親手送葬,或許孩子們能融入這個文明,得以存活下去。”

他的神情深沉,對這天下,似乎充滿了敬畏,內心完全沒有將其掌握于手的野心。

“行了,我是不敢投慕容氏,前不久才與他拼殺一場,而且慕容煒沒有容人之量,我怕投奔他沒有好下場。”王浚擺手道。

愚紋拔拔說道:“反正孩子們,都安排好了,你想投奔誰,跟我說就是了,我一定跟隨。”

王浚瞇著眼看他:“反正你要尋死,那堂堂正正地戰死,才是你們這一萬多野人軍的目的吧?”

“既如此,又何必投奔其他天命者,而被白白清剿呢?”

“不如,你徹底的效忠于我。這天命你不要,我要!”

他越說越起勁,豁然起身,眼中已有決意,并夾雜著貪婪。

愚紋拔拔露出鋸齒,笑看著他:“都行,你想打誰,跟我說,我定效死力。”

他雖狀如野人,卻有一股放下一切的脫俗,好像誰要造反,誰要爭霸,都與他無關,如若置身事外。

很快,當日王浚就召集手下,圖謀僭號!

投奔慕容氏?他好不容易拉起的隊伍,才不干呢。

朝廷不給他名份,那就自己立一個!

只見一連串的指令下達,安排心腹籌備種種。

他承制假立了一個太子,自稱是當年東海王司馬越的孩子。

又假寫詔書,言洛陽死去的先帝立下過太子。

隨后又為其備置百官,列署征鎮,安插自己手下親信出任各個職位,立起一個新的朝廷。

由自己自領大司馬,封愚紋拔拔為大將軍,直接搶了并州劉琨的頭銜。

不僅如此,王浚還假節鉞,晉爵趙王!

借此與北慕容、南劉淵分庭抗禮。

但他的作為,激怒了一些真正的忠臣。

麾下一些士人本以為他是危難之際力挽狂瀾的國之柱石,此刻卻是憤怒不已,痛斥他的不臣之心。

可是所有勸諫者,不是被外調,就是被誅殺。

“愚紋拔拔,巨鹿郡、清河郡被一群妖魔占據許久,你隨我出征,將其光復。”

“都行……都行……”

四月二十日,王浚親提大軍八萬,攻入清河郡。

然而剛到這里,前方斥候卻報:“大司馬,這里的妖魔……已經被人除掉了……”

“啊?”王浚茫然,什么鬼?

冀州因為被打得稀巴爛,政權真空,不光是他借機崛起,也有妖魔占了城市建國。

也得虧不久前,金角妖國遷徙去了更富庶的青州,所以他如今才想趁機收復。

就算剩下的妖怪不厲害,那也是個難啃的骨頭,他沒有愚紋拔拔那一萬多強者,根本不敢來。

“被人除掉了?誰?偽漢的軍隊?那石勒又來了?亦或者是那個劉文帝?”

王浚急忙追問,同時已經萌生退意。

他的實力太小,現在還不是與獫狁氏爭奪地盤的時候,相比起來,他寧可去并州打劉琨,以及收復一些零散的晉人勢力,畢竟他現在,也是個‘趙王’了。

“不是偽漢的人,應該是……是一群俠客。”斥候說道。

“什么?俠客?”

“也……也不一定,據當地得救的百姓說,有一烈甲神將,英勇無比,將妖怪斬殺,又降服了一些妖怪,一路往巨鹿郡去了。”

王浚眉頭一皺,類似的消息他好像聽說過。

連忙召集手下,詢問各地的情報。

果不其然,同樣的事情,前不久在青州也發生過。

“這是何人?他怎會如此神勇?”

“據他自稱,是茶山賤民,如今算是在青州偽刺史桓池清的麾下,此人滅了常家,又幫桓池清除掉了茍稀,好像當初常家軍滅禿發氏,他也是主力,曾力斬好幾名修士,是五元驚世強者!”

隨著士人述說,一旁的愚紋拔拔眼睛一亮。

“哦!是他!我記得!”

“能滅掉禿發氏,殺死那么多妖怪,此人戰力深不可測……王浚,我們去巨鹿追他!”愚紋拔拔亢奮起來,此人能滅禿發氏,那肯定也能滅他!

當初把他愚紋氏暴打的禿發氏,在青州轟然滅亡,此事震驚天下,他可是非常上心,好好地研究了一番傳言和戰報。

所以他知道,那茶山賤民,乃是一名極強的逆天者,不屑天命,深恨胡蠻。

自己若死在這人手中,世人只道逆天者又滅一天命,那愚紋氏豈不是可以像禿發氏一樣除名了?

王浚倒是沒想那么多,還以為是要去降服此人。

“唔,他在那青州偽刺史麾下,官拜什么職爵?”

士人說道:“好像是什么……散騎軍侯。”

王浚愣住:“啊?那是什么官職?”

另一名將領了然道:“不是什么官職,就是個精銳馬弓手,沒品。”

“哈?哈哈哈!”王浚笑了:“那桓池清寒門之身崛起,掌得青州,我還倒是個人物,沒想到如此不知籠絡人才。”

“這員神將,雖然賤民出身不能當官,而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若得他,必拜為上將,重用之!”

“走!速速去巨鹿,務必要追上他。”

愚紋拔拔聽了,露出鋸齒,大笑道:“大軍行進太慢,他單騎走馬,你如何追上?”

“我帶上本部騎兵,先行一步!”

“必定……將其留下!”

王浚不疑有他,點頭道:“好,你有天命,禮賢下士,結交于他,定有天助!”

愚紋拔拔深深地看了一眼麾下的戰士,喊道:“王浚,你娶了我女兒,可不能欺負她。”

王浚聽這話奇怪,卻見愚紋拔拔已然縱馬離去,一群野人戰士,裸衣紋身,散發蠻荒氣息,沖向遠方。

:抱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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