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嗤嗤……
泄壓閥連續排了七天廢氣,沔州馬場作為“北馬南養”的試點,除了模式相當有特點之外,馬糞也不是當作肥料就用掉。而是作為培養基,來培養沼氣生成的菌種。經過幾次實驗,管道從無花果膠管、陶瓷管、玻璃管、熟鐵皮管,最終采用鐵皮管和陶瓷管配套的使用方法。
最新成功的一批沼氣池,總結出了“圓、大、淺”的經驗特點,雖然主要用途只是大食堂做飯,但已經相當的令人滿意。
臨漳山附近除碼頭之外,新型馬場離得也不遠,兩歲口是隨時要通過漢水,運送到北方去的。
“點火試試。”
蓮花一般的火苗,在灶臺上形成,膀大腰圓的伙夫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攥著圍裙搓手。
“長史,這可省錢了,省錢了。”
“也就這地界能用用。”
馬場附近還有一個居住區,主要是工人,還有相當數量的下山獠人。不管是男宿舍還是女宿舍,食物供應都是個相當考究的問題,管理上來說,凡是統一采購,總歸要省一些。
“上次十個立方的池子,攤下來,也就供應十個人。”
學生算了一筆賬,眉頭微皺:“池子不夠啊。”
“怎么可能夠,不能全靠這些沼氣池。煤球煤餅還是要用的,新建的大食堂,就要男女分開,不能織女和苦工全在一個地方用餐。”
“沼氣池這里是女工嗎?”
“不錯,離得近。再一個,茶女館舍也蓋好了,都會集中在這里。庫區那條軌道已經通了碼頭,你們再看看能不能加裝一些路燈。”
沼氣燈也可以做,但沒意義,用得起沼氣燈的人家,也不介意多用鯨油,甚至還有用蠟燭扣玻璃燈罩的。而一個十立方的沼氣池,水泥砂漿絕對不便宜,加上管道和泄壓裝置,保養維護沒有專人定期處理,時間久了還有風險。
所以這種東西,暫時也只適合生產區,集中管理統一供應,成本降低不說,還能給學生練練手,當作技術儲備。
去年布置的課業,主要就是利用水力和風力。如今江漢平原上,不僅僅是沔州地區能見到各種式樣的風車,鄂州黃州復州同樣如此。
對一個家有幾百畝良田的小地主而言,咬咬牙湊出一臺風車專做碾米,都能半年回本。小地主周圍的農戶,舂米費時費力不說,損耗也不小。而交由風車或者水車作坊來做,青糠都能留一下不少,而且往往人力舂米需要五天的量,一天就能做完,這差距,四天功夫足夠讓農民刨兩分地出來種好豆子蓋上草鋪澆上水……
事關農事,又有沔州長史大力宣傳,學生們自己組建的“風車社”,除了下鄉設計制造風車收取設計費之外,也是作為“售后”而存在于沔州。
一江之隔的鄂州,獠人多風山地修建風車,除了給錢之外,還捎帶了兩個美少女。此時還被“苦聊生”專門寫了一篇,流傳甚廣。
針對獠人下山一事,雖然朝廷鼓勵歸化,還專門會準備一些校尉勛階給蠻夷頭領以資鼓勵,但如果玩貓膩打馬虎眼,在王朝上升期,往往都會伙同狠角色一起下黑手。
至于華潤系,要的從來不是什么民族特色地方屬性,要的只是一顆螺絲釘,一滴潤滑油。沔州治下的獠人,舉凡不服帖的洞寨,都被他們的同類攻殺干凈。然后打包作了奴工,成了工業生產活動中的一份子。
無關貴賤高低,只是恰好用到了他們。
以往需要朝廷幾十年“恩威并舉”的方式,扔到沔州,不過是一年半兩年的光景,這些在崗位上重復勞動的獠人,已經和那些同樣重復勞動的漢人沒有任何區別。工業生產就是個大熔爐,最終不僅僅產品穩定,然生產它們的人,都變得簡單統一起來。
嘀——
一聲尖銳的哨聲,接著又是一聲,隨后就是當當當的鳴鐘聲音傳遞開來。遠處,整齊劃一的工棚圍欄,突然大門打開,接著,一個個身穿顏色統一款式統一的織女,三五成群或是七八為組,或是說笑或是嚴肅,一個個都是朝著大食堂而去。
“排好隊——”
龐大仆婦叉著腰,脖頸上掛著值班牌,手中拎著一根大勺。所有的織女很快就在兩排柵欄前規規矩矩地排隊,雖然還是有交頭接耳,但整個秩序,只在一剎那,就能讓老牌行伍目瞪口呆。
沔州這里常有“新四軍”前來蹭飯,朝廷雖然新設“南四軍”,但基本不管,放棄治療的樣子。舟船作戰,“南四軍”得不到長安的支持,只能維持在漢水剿匪的樣子。這“南四軍”的軍紀,是遠不如這些女工的。
一個織女拿起一只木碗,然后半碗夾雜豆子菜干而成的米飯盛好,到長臺處,又有一碗湯,湯中有海帶、螺肉,稍微有些油花飄著,還灑了蔥。
“七娘,怎么又買了一碗肉。”
“家里小郎這幾日不愛吃飯,夜里留著帶回去。”
“嘖,怕不是又給你家那好賭的懶漢。”
“甚么懶漢……我家那個……”
那織女低著頭,顯然是相當的羞臊,不過拿著飯票買了一碗肉之后,就讓人放在盤籃中,再吊在井中。到晚上,也是能吃的。
女工吃完之后,便是男工像鴨舍開了圈欄,一窩蜂地往大食堂沖,宛若隋末大戰的那些農民軍,每次長史府幕僚過來觀看,都覺得心驚膽顫。
不過更加心驚膽顫的,是這些男工的食量。
“排隊!排隊!入娘的排隊——”
嘭!嘭!嘭!
和女工不同,監督男工的絕非善類,一個個膀大腰圓,手中握著的也不是什么大勺,而是粗大的木棒,看見要翻柵欄的,直接就是幾棒下去,打的男工嗷嗷叫。
“不許搶!洗手——”
有些男工眼尖,準備直接伸手拿碗,又遭了一通亂打。這些人多有獠人,可如今早早取了漢名,和漢人苦工沒什么區別。
一陣哄笑喧嘩,又是更加猛烈的搶食,宛若一只只惡狗。
此時的消耗主力,已經不是米飯,而是肉,大塊大塊的肉,大量的骨頭湯。倘使是重體力的男工,一噸吃掉兩斤飯都不在話下,還能塞下去半斤肉,半斤湯。
如果換成別處,別說這樣養工人,就是養軍隊,都養不起。但這種成本放在沔州,卻是可以接受的。這些男工創造的價值,遠超這些肉食。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工錢是遠不如女工的。
“熊九,你頭發也剪短了?”
“哈哈哈哈,上個月你不還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嗎?怎么,怕了吧?瞧見雷三郎的慘樣沒,那頭發卷進去,半塊頭皮都沒啦。還算運氣好,居然挺了過來,要不然,可就只有死雷三,沒有‘癩頭雷’啦!”
“笑笑笑,笑個甚!后天休工,去不去江夏耍子?”
“江夏的婊子玩不起,老子還是攢錢買個新羅婢算了。”
“你有大哥,又不需要你傳宗接代開枝散葉,急個甚。”
“呸!你懂個鳥!”那男工赤膊著上身,皮膚黝黑筋肉有力,手中攥著兩根筷子指了指工友,“那個……就是那個……青什么寨的,他不是娶了個婆娘?廠里給了單間,去年生了個女娃,獎了一只羔羊,那羊現在都這么大了。”
“單間還能養羊?”
“能個屁,都是養在場里,有號牌,跑不脫你的羊。”
“那要不要交草料錢?”
“不要,不過逢休工要去做半天工,沒工錢。”
“那也賺啊!”
“你做一百天的工,也換不來一只羊。”
“生男兒送什么?”
“狗啊。”
“狗好養,吃屎就行。”
此話一出,一群正在吃飯喝湯的工友瞬間表情凝固了。
“老子在吃飯,你跟老子說吃屎!”
“入娘的鱉孫!”
一番喧嘩吵鬧的用餐結束,也有男工捧著一碗肉飛奔出去,這是本地人,急著在上工之前把這碗肉送到家里。
用餐結束之后,男工多是打著赤膊,然后肩膀上搭著麻布工裝,嘴里叼著不知道從哪里折的草莖剔牙,然后拉幫結派地朝工地廠房走,也有站在織女車間柵欄外踮著腳尖看的。
形形色色,卻是迥然大唐諸多地方的景象。
這兩年來沔州工場區最多的,都是外地的“考察團”,主力都是名門望族。隨著糖、鹽、鐵、銅、酒等等產業的誕生或者升級,感受到壓力的世家,在面對來自長安官方的同時,更是要承受新生團體的挑戰。
當如清河崔氏之流,發現連農產品的二次加工已經無法和“滄州派”抗衡之后,他們在磨蹭了幾年后,開始迅速的轉型。
崔弘道遭受武城主家的逼迫,也是在轉型的大背景之下。
又一次見識到了沔州特色的崔氏族人,再經過新的一輪“考察”后,向沔州長史府提出租用一批工人、學生、匠人的要求,價格相當有誠意。
張德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了這個要求,同時把此事報備,一式二份,一份留存安陸大都督府,一份則是快遞到了長安尚書省。
清河崔氏得到確認之后,沒過幾天,洛陽方面突然掀起了一場推動“養濟院”的輿論風潮,并且不斷有地方中小世家聯名上書,說是要響應朝廷號召,共襄“義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