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承乾狼吐虎咽,陳正泰也餓了,不過他吃得很斯文,吃之前,將另一只雞腿撕下,先給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看看一臉‘粗魯’的皇兄,再看看文質彬彬的師兄,愈發的覺得,師兄簡直猶如天神下了凡塵一樣的人。
陳正泰一面吃想,意味深長的看著李承乾。
李承乾還是個孩子,他有無數名師的教導,當然……還有一個優秀無比的爹,這么一個人……還欠缺什么呢?
他缺的不是武藝和文采,也不是禮儀和優渥的學習條件,真正缺乏的……是地氣啊。
李承乾一人幾乎吃了半只雞,舔舔嘴,看著滿地的骨架,意猶未盡。
陳正泰倒是覺得肚子飽了,遂安公主的肚量小,看著李承乾方才狼吞虎咽的樣子,大吃一驚。
“再燒一只,我去抓雞。”李承乾興致勃然,整個人神采奕奕,摸了摸肚皮:“這雞實在太有滋味了,真是該死,孤做出來的雞為什么這么好吃。”
陳正泰覺得惹不起這個家伙,忙是領著遂安公主溜了。
這一次來二皮溝,是要檢查一下白鹽的生產,除此之外,還有糧食的收購。
陳家放出話去,將市面上的糧食收購一空,不過陳正泰并不傻,在市場價的基礎上設置了一個上限,不至于讓那些可惡的奸商故意囤貨居奇,將糧價炒起來。
總而言之,陳家就是給這么多錢,愛賣賣,不賣滾。
四叔此前看著陳正泰,是一副很佩服的眼神,可現在再看這個侄子,突然覺得這個侄子有些智障。
陳家的錢……就這么糟蹋了啊。
不只買了這么多糧來,這白花花的鹽,還拿去換錢,換雞,換鴨,聽說還不遠千里,要去越州收購什么麻鴨。
高價買來了糧食倒是也罷了,畢竟糧食雖有漲跌,可以后總還有賣出去的可能。
可這雞鴨不一樣,這個時代,能吃得起雞鴨的不多,而大量的雞鴨,就不得不用谷物來喂養,不但要雇傭人來照看,還糟蹋糧食……一想到這個,四叔就恨不得將這些雞鴨餓死了,一了百了。
等陳正泰忙碌下來,一天已過去,天色暗淡,他驚訝的看著天色:“啊呀,天居然黑了,只怕今日趕不及回長安了。看來……只好在此住下……”
遂安公主恍然道:“那就在此住吧,師兄……”
陳正泰正要吩咐人布置,卻見李承乾心急火燎地趕來:“天黑了。今日怕是趕不及回城。阿妹,你來,我讓人已搭起了兩頂帳篷,咱們今夜夜宿于此。”
陳正泰面帶微笑:“殿下……又燒了一只雞?”
李承乾皺眉起來,極認真的道:“第二只燒的不好,想來是孤哪里出了錯,孤再琢磨琢磨。”
當夜睡下。
關中的白日還算酷熱,可一到夜里,便出奇得冷。
陳正泰裹著棉被,心里在想,遂安公主睡在帳篷里,會不會冷,就這么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早醒來,陳福匆匆來給陳正泰穿衣,一面道:“公子……昨天夜里,有一個人來,一直在外頭候著公子,我想趕他走,他如何也不肯,非要見了公子才好。”
陳正泰驚訝的道:“為何不早說。”
陳福不吭聲了,心里想,橫豎都是公子做好人,半夜三更,我若是叫你起來,你還不打死我?
穿戴完畢,陳正泰出了廂房,便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手里捂著什么,此時曙光初露,天上下霜,打在此人的頭上,像蒙了一層白白的灰,他口里不斷的呵著寒氣,不停跺著腳,吸了吸將要流出來的鼻水,身子弓起來,蜷縮著。
一聽到有了動靜,這人立即打起了精神,抬頭,見是陳正泰出來了,頓時眉開眼笑,捂著身上的破絮上前來:“見過公子。”
陳正泰看了他一眼,這不是鄧健是誰。
鄧健見了陳正泰,似是因為一夜的寒風,令他身子僵硬,以至于他的舉止很是不自然,他朝陳正泰打躬作揖。
陳正泰仔細辨認,方才認得了他:“噢,有什么事?”
陳正泰畢竟是陳家的當家人,朝廷欽賜二皮溝縣男,架子還是要有的。
鄧健慌忙從破絮的袖里取出了一個紅布的包裹來:“公子,俺……俺娘知道公子來了二皮溝,要送……送一雙俺娘新納的鞋來,她怕公子一早便走,怕耽誤了時辰,俺……俺……”
他獻寶似的,將這紅布打開,果然……一雙簇新的鞋擺在了陳正泰的眼簾。
陳正泰一愣:“就為這個?”
鄧健見陳正泰錯愕的樣子,驟然之間,那被白霜覆蓋的長眉之下,眼睛通紅了:“俺娘說,公子恩德無量,先是準俺在此上工,又給俺送了新衣,再不用俺和俺爹穿一件衣了。這樣的恩德,便是俺鄧家一世當牛做馬,也無法報效。這雙新鞋,是俺做了工得了一些錢,俺娘買了布親手納的,公子一定不要嫌棄。”
陳正泰聽得目瞪口呆……
見陳正泰踟躕,鄧健突然淚水滂沱而出,哽咽道:“公子救活了我們一家的性命啊,這是救命之恩,公子……俺年幼無知,啥都不懂……現如今公子給了工俺做,俺……俺……”
說著,哭了。
哭得極傷心,像老光棍入洞房前的喜極而泣。
身軀一抽一抽的:“公子若是不收下,俺心里便不踏實。”
“噢。”陳正泰點頭,接過了鞋:“那我收啦,你好好做工。”
“是,是。”鄧健聞言大喜,收了淚,千恩萬謝:“俺一定不負公子,俺干活可賣力啦,就是不能糟蹋公子的新衣和工錢,每日若是不做八個時辰工,俺還是人嘛?”
呼……
陳正泰長出了一口氣,他仿佛發現,自己和鄧健完全是兩個世界,看著他哭著鼻子,涕淚橫流,面上表露出來的感激涕零,疑似做夢一樣,手中的鞋子外觀不咋樣,不過可以看出針線還不錯,鞋底也很厚實,是用了心的。
尋到了李承乾的時候,李承乾已清早起來,生了火……這狗東西居然又殺了陳家的一只雞。
陳正泰臉抽了抽,不好發作,吃過了早飯,打道回府。
過了一些日子,一艘艘糧船運抵了碼頭,陳正泰親自到碼頭去點驗糧食。
吐蕃人的反應很迅速,他們急需要白鹽,再加上本身他們的糧產就高,居然很快便從吐蕃調了糧船來交易。
這一艘艘的糧船抵近,蔚為壯觀,許多的百姓聚在此,議論紛紛。
“陳家在二皮溝,建了許多的糧倉,到處收購糧食,聽說收糧的價格還不低。”
“瘋了,眼看就要入秋,這時候……收什么糧……”
“倒是便宜了這些吐蕃人。
韋家……
韋玄貞坐在長亭處,輕松愜意默坐,一旁的童仆在旁煮茶,一陣陣茶香四溢。
“東主,東主……”
卻是那黃成功急匆匆的來:“東主,不得了,碼頭處,吐蕃人送來了許多糧船。”
韋玄貞慵懶的抬眸,看了黃成功一眼:“嗯?”
黃成功搖著羽扇,智珠在握的樣子:“此前,韋家雖賣了不少糧出去,可糧價雖高,東主還是不滿意嘛?現在吐蕃人調了這么多糧來,以學生愚見,不久之后,長安的糧價只怕要暴跌。”
韋玄貞瞳孔微微收縮,隨即瞇著眼,繼續盯著黃成功。
黃成功長身佇立,面上所表現出來的睿智已無法遮掩了:“陳家收糧雖抬高了糧價,可不久就要入秋,入秋之后,一旦秋收,這糧價怕要到谷底了,再者吐蕃人的糧絡繹不絕的送來,到時,整個關中就要糧滿為患了啊。”
“那么先生的意思是……”
“立即拋售谷倉中所有的糧食,趁著陳家那些冤大頭還肯繼續收糧,能賣多少是多少。”
“全賣了?”韋玄貞有些不舍,畢竟……這個時代糧食就是根本。
“東主啊……所謂……有得有失,有失……方才能復得,趁著高價趕緊出糧,等到價錢低到了谷底,再買回來便是。”
“何況,韋家在長安有數不清的土地,等入了秋,這糧食一收,家中的谷倉又要堆滿了。大丈夫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學生不客氣的說,那孟津陳氏,滿門都是一群糊涂蟲,這世上,再找不到這樣都冤大頭了啊,一旦錯失良機,后悔也就來不及了。”
韋玄貞心里極速的計算著,不禁頷首點頭:“黃先生真是聰明絕頂,深謀遠慮,吾有黃先生,何愁家業不興?”
黃成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口里說,哪里哪里,東主言過其實了。
心里卻不禁想,沒錯,老夫寒窗苦讀二十載,手不釋卷,又深諳世情,便是管仲再生,老夫也不覷他。
“就如此,立即將余糧統統賣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