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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偉舫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一個能當他孫女輩分的女娃逼得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早些年,要是有人告訴他,有一天會發生這種事情的話,他陸偉舫一定會嗤之以鼻,并覺得那人一定是神經病。
但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發生了!由不得他陸偉舫不信,這種百年難遇的事情就發生在他面前!
陸偉舫滿腹疑惑,但卻認知一個現實:蘇家三郎家的小閨女并不是運氣好剛好揭破他的小算盤。只稍聯系前后,想一想,就能驚訝地發現,蘇三郎這個小閨女根本就是有預謀的一步一步將他引導到目前這個境況。
他處心積慮占住的上風,屁股還沒坐熱,小丫頭幾句問話下來,揭破他的小預謀的同時,還反戈一擊,占了上風。
陸偉舫別說心里多憋屈,憋屈也就算了,還鬧個大紅臉兒!想算計不會做生意的老實人來著,結果讓老實人家的小閨女把自己給坑了。唉……事到如今,反正這個腌嫩筍,糊涂居肯定是勢在必得!否則平白讓別家占了便宜。
念到此,陸偉舫道:“自然是誠信十足十,比真金白銀還真還足。”
原先還想這小女娃還要和家里大人商量,這么大的事情,一個小女娃能夠有發言權,已經是相當驚世駭俗。這么大的事情,肯定她一個人是沒辦法最后拍板的。
便權當好意,寬慰道:“此是大事,你們自家可私下商量商量,陸某人和糊涂居不急于一時。這樣吧,一天之后,陸某人再來貴……”
“好!就沖陸大叔這句誠意十足,俺家的腌嫩筍就賣給糊涂居。”
什么!
陸偉舫嘴巴張的簡直能夠吞下一只草雞蛋!不行了不行了……他得鎮定。鎮定。陸偉舫有些不可置信地問蘇二妞:“丫頭,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真的,比真金白銀還真的真!”蘇二妞笑瞇了眼。伸出一只手來,“就這個數。俺家不和你開價,陸大叔你說多少就多少。俺家的腌嫩筍就賣給糊涂居,而且,只賣給糊涂居一家,你看,可好?”
陸偉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價能夠拿下蘇三郎家的腌嫩筍。
或許別人會奇怪了。你陸偉舫要是自己都沒想到,怎么當初會開這個價,這不是自相矛盾,前后不一嗎?
若有人此刻質問陸偉舫的話。陸偉舫一定會冷哼一聲,反駁那人沒大腦:不知道此一時彼一時嗎?開始時他是算計人家,也是聽不出他話中的漏洞。現在可好,人家可是抓住他話中漏洞,看穿他的把戲了。這種情況下。人家還肯出這個價,將這個腌嫩筍獨賣他糊涂居一家。
所以說,前后價格沒變,內里性質卻都變了。可以說,先前多少有些不厚道。此時卻是光明正大。難怪陸偉舫會高興壞了!
高興了一會兒之后,陸偉舫激動的心情就平靜了下來,沉吟著尋思,爾后抬頭謹慎地問起蘇二妞:“丫頭,你說話能算數嗎?”問話時一邊還用眼睛看向蘇三郎。
蘇二妞那是人精里混出來的,說句不恰當的話,他陸偉舫一撅屁股,她就知道這廝要屙什么樣的屎。當下禮貌地用眼神詢問一旁的蘇三郎。好在蘇三郎這人實在歸實在,卻也不是那等沒有眼力見的蠢才。
蘇三郎連忙表態:“陸老板,俺閨女說的話就是俺想說的話,你有任何問題,直接詢問俺閨女就行,俺閨女的意見就是俺們全家的意見。”
有蘇三郎這句話,才能接下去談。這一點,蘇二妞和陸偉舫都是明白人,都清楚的。
“陸大叔,這下您放心了吧。”蘇二妞見陸偉舫不說話,便自顧敞開話題,說道:“陸大叔,就你
說的那個價,俺蘇老三家的腌嫩筍的秘方子直接賣給了!”
哎呀!這可是天上掉餡餅啊!陸偉舫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丫頭呀,你這叫你陸大叔情何以堪?說出去,人家怕是要指著你陸大叔我的脊梁骨大罵,罵我欺負老實人不懂行情啊。”
蘇二妞懶懶撩起眼皮,掃了面前的偉岸中年漢子一眼,暗罵一聲老狐貍。
真要是覺得慚愧,先前做什么去了?要不是有她這個后世的靈魂在,蘇家父子早就被這只老狐貍算計得只剩下一條兜襠褲了。
心里明白陸偉舫的顧忌,蘇二妞笑盈盈地丟出一句話,“陸大叔,俺們是第一次合作吧?你不知道俺的為人,俺卻是信任陸大叔你的。”話頭一轉,再次說出的話中,藏了鋒利:“陸大叔,您啊,得對俺的為人多點信心。俺是那出去胡亂瞎掰的人嗎?您不信俺,還信不過俺爹嗎?您做大買賣的人,眼力見十足,俺爹他就是個老實人,那他生出的俺這個閨女,能差到哪里去呢?”
陸偉舫這回嘴巴張的能生吞兩個雞蛋!……蘇三郎是十足十的老實人,憨厚的很。這他看得出來。但他還真看不出,這“老實”兩個字,怎么就跟面前的小丫頭掛的上鉤了?
陸偉舫一陣無語,同時再次感慨……妖孽啊妖孽!這等人物怎么會是個小山坳里莊戶人家的娃子?
“那陸某人就承了蘇家這個情。陸某人雖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有一點,中義氣。丫頭,你們蘇家以后若是有陸某人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蘇二妞這才抿唇笑了。瞅了一眼面前的陸偉舫,她可不信陸偉舫真的只是中義氣,沒別的打算。今日她刻意表現,其實也是打算能夠結交陸家。所以,陸偉舫即便有其他心思,于她而言也無妨。
蘇二妞知道歸知道,但她并不準備揭穿。笑了笑,沖著陸偉舫甜甜道了聲謝:“如此,多謝陸大叔了。”話鋒一轉,眸光閃過堅定:“凡事來得早不如來的巧。說來也是巧,陸大叔,俺還真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陸偉舫眼皮一跳。望了一眼蘇二妞,心道:不會這么“巧”吧……
但他剛剛拍著胸脯。豪言壯語一番,這才轉眼的時間,他要是就變卦了,這,這叫他陸老爺這張臉往哪里擱呀!只能硬著頭皮問道:“丫頭,你還信不過你陸大叔嗎?有什么事需要你陸大叔的,盡管說。只要你陸大叔能夠幫得上忙的。絕不推辭。”
嘴上這么說,陸偉舫心里苦笑起來,這要是讓往日的對手看到他這么謹小慎微,小心翼翼地應對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女娃。不得笑得直不起腰?
可陸偉舫卻真正覺得,面前這丫頭,比一般商人還難纏。但這丫頭才五歲,這說出去,別人都不信。
“也沒啥。就是拖陸大叔您與貴府上說一聲,能讓俺這個哥哥在陸府的族學啟蒙嗎?”
對!蘇二妞的最終目的,不是賺錢,不是揚名,甚至也不是為了交好陸偉舫。交好陸偉舫。只是順便。蘇二妞最終目的,是陸家的族學私塾。
陸家的族學,在小柳鎮相當出名。陸家,商賈起家,三輩之前,就是這個小柳鎮的富家翁。說起來,陸家也出過五個秀才,其中一個還考中舉人。可惜不止是哪個多事的雅人嫌棄陸家商賈人家,嫌棄陸舉人一身市儈,銅臭十里飄飄。
這位文采兼備的陸舉人,一氣之下不考了,回家辦起學堂來,務必要給家族培養出幾個得用的人,氣氣當年那個雅人。這位陸舉人也真的給陸家培養出了兩個秀才來。其中一個還是和蘇大郎同一屆的,只是當年小三元的時候,陸家的這個秀才比蘇大郎的年齡大了一輪。也是因此,雖然陸家也出了秀才,陸偉舫卻更看中蘇大郎。
可是,陸家的族學確實在這個小鎮上,還是相當不錯的。當年的陸舉人親自教導陸家的小輩子嗣們,這還真的是相當不錯!
陸偉舫愕然,“你哥哥還沒有啟蒙?”驚訝地問罷,陸偉舫看著一旁的蘇小溪,嘴里“嘖嘖”有聲,嘀咕一句:“實在難以想到啊,若說別家的小娃到了這個年紀還沒啟蒙,那倒也罷,怎么蘇秀才家的孩子這么大了,還沒給他啟蒙吶?”
蘇小溪緊抿著嘴唇,滿臉的倔強,不肯吱聲。蘇三郎更是眼神呆滯無光……難道別家的男娃在這個年齡都已經啟蒙了嗎?
望著驚訝不已的陸偉舫,蘇三郎怎么也問不出口來。見著滿臉愕然的陸偉舫,蘇三郎隱約明白了點什么,又似乎更加糾結不解。
“陸大叔,不是你想的那樣,有些人天生不是讀書的料。俺大伯是覺得俺哥他資質不好,這才沒有給俺大哥啟蒙。”
“哦……”陸偉舫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堂堂秀才爺,怎么會后此薄彼,不給親侄子啟蒙的。我可是聽說陸秀才的兩個小子可都已經讀了好幾年的書了。”
蘇二妞扯扯嘴角……眼角余光掃到蘇小溪一臉的不解。她當然知道蘇小溪正在糾結什么,他是不明白自己為啥要說謊吧。
明白歸明白,蘇二妞不愿多做解釋。說了也無濟于事。
“陸大叔,俺不求別的,就是讓俺哥識倆大字,將來不至于被人笑話。也不需陸家族學特地關照俺哥。只稍上課時,一張桌,一張凳,給他一個角落自己呆著,先生高興,給他指點一二。先生無暇指點,放俺哥自己在角落聽課。”蘇二妞淡淡說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拳頭死死捏著。
“陸大叔,俺們家勢必不會叫你難做的。”
被個半大小娃炯炯有神地盯住,陸偉舫要是不肯答應,他自己都覺得罪惡感十足。
“陸大叔不能現在就回答你,族學的事情,向來是族里的舉人先生做主的。”這話其實是放軟了,陸偉舫是不反對的。
“好,那只請陸大叔回府問一問舉人先生。俺蘇老三家也不叫陸大叔為難,舉人先生不答應的話,陸大叔也無需勉強他,俺家的腌嫩筍依舊只賣給陸家的糊涂居。”
陸偉舫張了張嘴,發現不知說啥,“嗨!你這丫頭里子面子,人情錢情都讓你占住了,你陸大叔我這回還非得給你促成這事了。”
蘇二妞笑了下,晶燦燦的眼頓在陸偉舫臉上,十分認真地說道:“那一切就有勞陸大叔了。只是還是那句話,莫要強求了舉人老爺。俺聽說,文人有傲骨,威武不能屈。”
陸偉舫震驚了!來時虛情假意,走時面色古怪。
“如此,陸某人就告辭了。”目光卻還在蘇二妞的臉上審視一眼,這才道:“丫頭,慧極必傷,你才五歲,不是五十歲。”
蘇二妞身形一頓,隨后挺直腰身,態度誠懇地朝著陸偉舫一鞠躬:“二妞受教了。陸大叔有心了。”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暖意。
陸偉舫不再多言,見這丫頭是真心受了這份情,便點點頭,出了蘇三郎的家:“且等你陸大叔的好消息。”
蘇二妞微笑地送他出院門,直到陸偉舫的背影消失在胡同的轉角。
“三叔,這件事情,成還是不成,你給小侄一句話。”
“等等,再等等,等老夫這盤棋對弈完……”
陸家的院子挺大,但有一處最特別,這個分院不大,門前兩顆大榆樹,還有滿架子的葡萄枝椏。
葡萄架子下,一個白胡老者坐在石墩上,面前石桌上擺著一副圍棋。黑白兩子,相互攻城虐地。老者皺著眉,右手執黑子,大殺四方,左手執白子,互不相讓。黑白二子,斗得歡快,大有勢均力敵之勢。
陸偉舫也是會下棋的,只稍勾著腦袋,眼睛往石桌上看,便滿頭黑線……按照以往的經驗,他這個三叔這把棋要下結束,至少需要半天的時間。
烈日炎炎,雖然有大榆樹擋去一半陽光,又有滿架子的葡萄架,綠意怏然。但這烈日下的熱浪,一浪高過一浪。陸偉舫滿頭大汗,汗水濕了背,黏糊糊十分不舒服。
心下焦灼,再也不肯平靜,“蹬蹬蹬”幾步疾走過去,左手捻起一枚白子,往棋盤上一摁:“輸了。”陸偉舫不怕這個老者,下了白棋,哼哼幸災樂禍地望向老者,“三叔,這下你總可以說了吧。”
老者氣呼呼地怒瞪陸偉舫,中氣十足地吼罵:“你個小兔崽子!又來壞老夫的‘天下第一’!”
“什么天下第一啊,不就是一盤棋。”陸偉舫翻著白眼,可不在乎。
“什么叫只是一盤棋!老夫這個‘天下第一’,可是從‘天下無雙’演變來的!你以為誰都能破界啊?”老者站起身來,一個爆栗子敲上陸偉舫的腦袋。
“有屁快放,老夫忙得很。”老者沒好氣地瞪了陸偉舫。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