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拉起黑色天幕,城內燃起百家燈火。
客棧二樓的房間內,許不令穿著白色薄褲,端端正正坐在棋案旁,手持白子輕輕摩挲,思考著棋盤上殺機四伏的局勢。英氣眉宇,配上冷峻不凡的面容,頗有幾分‘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孤高之氣。
崔小婉側躺在對面的軟榻上,姿勢稍顯慵懶,渾身裹著厚厚的衣裳,感覺都胖了一圈兒,纖細玉指捏著黑子,放在了棋盤的空缺處,脆聲道:
“五子連珠!你又輸了。”
許不令投子入棋簍,眼中帶著幾分生無可戀。
以前和寶寶大人下圍棋賭衣服,寶寶都是又羞又惱地埋怨他,然后下著下著就下到床上去了。
小婉倒好,他沒看到小婉羞羞怯怯的場面,自己倒是被弄得老臉掛不住。后來改下五子棋,本以為能扳回幾局,結果還是一樣。
崔小婉下得很認真,許不令也不好說小婉不懂情趣,只能老老實實的受罰。
崔小婉拿起描胭脂的朱筆,抬手在許不令的胸口,寫下‘正正正下’,然后把黑白棋分開收回棋簍,眉眼彎彎道:
“繼續吧。”
許不令看著身上的正字,雖然影響不大,但侮辱性極強,很想反過來在小婉身上寫幾個,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已經黑了,要不休息吧。”
崔小婉撐著側臉,抬起眼簾瞄了瞄許不令:
“怎么,又想摸著嬸嬸的良心講故事?”
許不令微微攤開手,目光澄澈:
“嗯。”
“你還挺誠實。”
崔小婉輕輕哼了聲,看了看外面:
“依依還沒回來呢,待會吧。”
說起小麻雀,許不令也皺了皺眉,時間差不多了,依依怎么還加起了班?
許不令站起身來,朝窗外看了眼,結果就瞧見一道脫弦利箭般的黑影,以驚人速度劃過夜空,不過眨眼時間,就從城墻邊飛到了客棧窗外。
小麻雀強行懸停住身形,在窗口撲騰著小翅膀,焦急地‘嘰嘰喳喳’叫著。
許不令能弄懂依依大概的意思,知道是有麻煩,讓他趕快過去幫忙,但幫誰、具體去哪兒并不清楚。
依依如此焦急,許不令還是頭一次遇上,心中微沉,二話不說便轉身抓起了直刀,背著崔小婉從窗口躍了出去。
崔小婉知道有急事,趴在許不令的背上,縮著脖子躲避勁風,詢問道:
“發生什么事兒了?”
許不令也不清楚,但無論什么事,肯定都迫在眉睫,他也不敢把崔小婉一個人留在城里,當下只能背著崔小婉,在樓宇間起起落落,朝著城外疾馳。
好在崔小婉身形如柳,基本上沒什么重量,也沒有減緩多少速度。
小麻雀終究是長了翅膀的,此時也盡了全力,在夜色中迅捷如電光,連許不令都只能勉強跟上。
一人一鳥速度之快,已經超出了尋常人的認知。
街道上巡邏的官兵,聽到破風聲有所警覺,抬起頭來時,房頂上早已沒了蹤跡。
就這樣狂奔了半炷香的時間,崔小婉臉兒都快吹麻了,許不令速度總算是稍微減慢了些。
連續狂奔沖刺這么久,許不令氣息重了很多,肺腑快要炸裂,而城外的破廟,也出現在了眼前。
破廟里有隱隱約約的火光,依稀還能看到殘存的煙霧,卻無聲無息沒有半點聲音。
許不令瞧見煙霧,便暗道不妙,他在南越見陳思凝用過不少次煙丸,這殘存的煙霧明顯陳思凝弄出來的。
她怎么會來這里?
許不令眉頭緊蹙,也沒時間想緣由,大步狂奔到破廟附近,半途之中直刀已經出鞘,距離尚有數丈便飛身而起,直接躍上了院墻,借著微弱火光驚鴻一瞥,卻見……
啊嘞?
風雪瀟瀟,寒風陣陣。
破敗寺廟中血腥氣沖天,血水在枯葉下流淌,滲入雪面下方的老舊地磚。
二十余具尸骸躺在地上,幾乎擺成了一個圓形,中間是一丈方圓的空地,沒有任何尸體。
身著淡色小襖的祝滿枝,站在圓形的正中,青鋒長劍斜指地面,斗笠遮住了半張臉。
衣不沾血,劍不沾血!
尸山血海之間,直透著一股‘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氣。
許不令:(_?)!
崔小婉:(⊙_⊙)!!
小麻雀:(ˉ□ˉ)!!!
許不令一個趔趄,不可思議地看著院子里的帥氣女俠,差點從院墻上栽下去,仔細打量才確定沒認錯人。
荒院之中,祝滿枝正提著劍,打量地上的尸體,看有沒有需要補刀的,聽見煽翅膀的聲音,便曉得許不令過來了,大眼睛里顯出驚喜之色。
抬眼看去,瞧見許不令站在圍墻上,目瞪口呆、滿眼錯愕、震驚中帶著疑惑、疑惑中帶著欽佩,一副‘我家滿枝竟然這么厲害’的模樣,祝滿枝還稍微愣了下。
不過祝滿枝從小腦子就轉得快,馬上就反應過來許不令為何有這種表情了,于是乎……
祝滿枝瀟灑地挽了個劍花,長劍利落歸鞘,順勢挑了挑斗笠,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許公子,你來晚了。”
動作行云流水,聲音平淡隨和。
不得不說,這對著鏡子練了不知多少遍的收劍式,派頭十足,看起來比許不令都瀟灑。
許不令被震驚得有點發懵,正想來句‘枝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可轉眼掃去,又發現地上的二十多具尸體,身上都是刀傷,連一道劍傷都沒有……
破廟的大廳里,剛剛解決完所以敵人的陳思凝,拿起行囊從里面出來,本想和滿枝先行轉移,抬眼瞧見圍墻上的許不令,眼中頓時露出驚喜:
“許公子,你怎么這么快就過來了?”
許不令頓時無語,陳思凝在這兒,那地上再多幾十具尸體也沒什么好奇怪的,虧得他還以為滿枝出息了,白高興一場。
崔小婉也恍然大悟,待許不令跳下圍墻后,從背上下來,脆聲道:
“滿枝,我剛才還好奇,你連大白鵝都打不過,怎么忽然變得這么厲害,原來是這位姑娘幫的忙。”
祝滿枝好不容易看到許不令驚訝的目光,哪里肯說自己方才就出了一劍,剩下的時間都站在破廟里看戲。她連忙解釋道:
“我當然沒這么厲害,嗯……我和思凝一起動的手,方才可驚險了,我們倆彼此配合,才堪堪險勝……哎呦……”
祝滿枝話沒說完,臀兒就被抽了下,火辣辣的。
許不令站在滿枝面前,叉著腰略顯嚴肅:
“誰讓你過來的?”
祝滿枝立刻慫了,弱弱的低下頭,瞄了旁邊的陳思凝一眼:
“嗯……是思凝把我拐過來的,她說想出門轉轉,讓我帶著她,不曾想一轉,就不小心轉到北齊來了。”
陳思凝有點緊張,瞄了許不令和一眼,輕聲道:
“上次許公子忽然離去,有點倉促。阿青和阿白嘴饞,我就……”
許不令搖了搖頭,來都來了,陳思凝武藝不低,也沒出啥事兒,他話說重了也不好,當下嘆了口氣:
“好啦好啦,鬧出這么大場面,待會援兵就來了,先換個地方。”
祝滿枝見許不令沒生氣,頓時欣喜起來,連忙抱住許不令的胳膊蹭了蹭:
“還是許公子好。”
陳思凝牽著馬走在跟前,看了眼許不令,忽然又發覺不對勁。
因為過來的倉促,許不令根本就沒收拾,此時還只穿著一條白色薄褲,赤著胳膊胸膛,就和剛從被窩里爬起來一樣,胸口還寫著幾個‘正’字。
崔小婉也差不多,下棋的時候脫脫穿穿,衣服也有點不整齊,方才吹了一路風,頭發也毛毛躁躁,看起來也和剛起床胡亂披上衣服一樣。
陳思凝瞧見這些‘蛛絲馬跡’,心里自然想歪了,小聲道:
“許公子,過來的挺倉促啊。”
祝滿枝抱著許不令蹭了兩下,也才反應過來許不令沒穿衣裳,臉兒猛地一紅,松開了胳膊:
“許公子,你……你怎么沒穿衣裳。”
祝滿枝在船上待了大半年,早從玉芙嘴里明白‘正’的意味了,此時還瞄了瞄旁邊的崔小婉,心里酸酸的來了句:
“崔姐姐,你們方才在做什么呢?”
崔小婉可不會害羞扭捏,見滿枝問起來,就認真回答:
“方才和他下棋,輸一次脫一件衣裳……”
“咳咳——”
許不令老臉有點掛不住了,連忙抬起手來:
“遠處有動靜,別說話,先回去再說。”
“哦。”
崔小婉看得出許不令的心思,抿嘴笑了下,也不當著別的姑娘面,揭許不令的底了。
陳思凝可不是傻姑娘,推理能力一流,聽見這話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心中有點錯愕——畢竟在她眼里,許不令可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正人君子,怎么會和姑娘玩這種輸贏都占便宜把戲?
不過這姑娘看起來,應該也是許不令的女人,夫妻之間也沒什么好說的,陳思凝想了想,還是沒往心里去。
幾個人離開破廟,祝滿枝才想起崔小婉沒見過陳思凝,又開口介紹道:
“崔姐姐,這位是陳思凝,南越的三公主,你和許公子剛走,她就到樓船上來了。”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回頭看了眼陳思凝:
“你娘是老魏王的侄女吧?以前你娘嫁去南越的時候,我聽家里長輩說起過,算起來,你還得把我叫舅娘。”
“嗯?”
祝滿枝小眉毛一皺,稍顯茫然。
許不令仔細算了下,陳思凝娘親如果健在,現在應該四十多,確實是和肅王、宋暨等人一輩的,叫舅娘好像是沒啥問題,只是這關系有點遠。
陳思凝同樣茫然,既然是舅娘,那肯定就是娘親那邊的長輩,她疑惑看向崔小婉:
“前輩是?”
崔小婉抿嘴笑了下:“崔小婉,以前的皇后,你應該聽說過我。”
陳思凝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