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樓船上。
東方剛剛亮起魚肚白,船尾的房間里,向來晚睡晚起的蕭湘兒,還在暖和的被窩里酣睡,手里握著紅木小牌,睫毛輕輕顫動,臉頰微紅,也不知在做著什么羞煞旁人的美夢。
船上的姑娘都知道湘兒的作息時間,原本這種時候不會有人過來打擾,只是今天顯然有點不對勁。
蕭湘兒胸脯微微起伏,本來在均勻呼吸,慢慢娥眉皺了起來,屏息凝氣了片刻,又把被褥拉起來蓋住了臉。
很快,房間外的廊道里,也響起了些許腳步聲,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
“我的天,誰在船上煮……”
“什么玩意,難不成有人投毒?”
“豆豆,是不是你在作妖?你給我上來……”
“小姐,我沒有……”
蕭湘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抽了抽鼻子,結果難以言喻的味道傳來,弄得她一個激靈瞬間醒了。
什么鬼!
蕭湘兒一頭翻起來,捂著鼻子披上外衣,跑到露臺上想透透氣,結果一拉開露臺的門,濃郁味道便鋪面而來,沖的她差點憋過氣去,又連忙把門關起來了,嬌聲道:
“姐,你想謀殺親妹不成?在弄什么鬼東西……”
聲音漸行漸遠。
露臺的正下方,樓船的廚房內,水霧繚繞。
陳思凝站在灶臺前,手法熟練的煮著粉,豆豆和一眾丫環滿眼驚恐的站在外面。
祝滿枝小臉煞白,躲在寧清夜后面,看著那鍋黑暗料理,小聲道:
“小寧,你確定這玩意能吃?紅鸞姐和綺綺姐都被熏得跑下船了,湘兒姐估計也快了……”
寧清夜吃了好多次,如今已經習慣了,抱著胳膊點頭道:
“雖然不好聞,但味道非常不錯,你吃一次就知道了。”
“我才不吃,這味道,和那什么似的……你第一次就敢下嘴?”
“不敢,許不令那廝按著夜鶯吃,我怕也那樣對我,就嘗了一口。這可是你自己要嘗的,待會我按著你吃就行了。”
祝滿枝大眼睛一瞪,知道寧清夜不會說假話,便想轉身偷溜,結果剛走出兩步,就被清夜提溜了回來。
陳思凝廚藝不錯,做飯很認真,給別人推薦家鄉美食,自然下了硬功夫,花了一早上的時間,總算是做好了粉兒。
“飯好了!”
陳思凝把碗放在托盤里,含笑端著走出了廚房,抬眼一看,船都空了!
幾十號女眷都跑到了岸邊的草地上,眼神古怪,蕭綺和蕭湘兒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看模樣是準備重新買一條船。鐘離玖玖和寧玉合吃過,此時真正認真和姑娘們解釋。
寧清夜和楚楚還在,兩人拉著滿枝的兩只手,硬拖著走到了跟前,楚楚含笑道:
“辛苦陳姑娘了,師父真正和她們解釋呢,以后吃上一次就知道了。”
陳思凝對這反應絲毫不奇怪,她沒吃過之前也是這樣的,她輕輕笑了下,端著托盤來到了飯廳,招呼道:
“祝姑娘,過來嘗嘗。”
祝滿枝表情僵硬,她是鬧著想嘗嘗南越美食來著,可誰會知道味兒這么沖?一船人都嚇跑了。
如今粉兒已經煮好了,礙于禮節,祝滿枝總不能筷子都不動,只能硬著頭皮,坐在了陳思凝對面,含笑道:
“陳姑娘,我自己吃就行了,嗯……你忙了一早上,先休息會吧。”
陳思凝可不傻,自幼學習辦案,邏輯十分清晰,知道她一走滿枝肯定把粉兒倒了,豈會離開。她坐在面前,滿眼期待地看著滿枝:
“我不累,粉兒里面放了腌制的酸筍,就和臭豆腐一樣,不好聞但口感極佳,只有我們南越才有,你嘗嘗。”
祝滿枝知道在劫難逃,當下也拿出了吃貨的氣魄,用筷子夾起米粉,嗦了一口……
一刻鐘后,廚房里。
祝滿枝穿著小圍裙,在案板上切著酸筍,模樣極為認真,還輕聲詢問道:
“老陳,許公子真喜歡吃這個?”
陳思凝負手而立,站在背后認真指導,點頭道:
“沒錯,上次在十八寨,他天天吃我做的粉兒。有句老話,叫‘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祝姑娘要是學會了,許公子肯定特別寵你。”
祝滿枝臉色微微一紅:“哎呀,你說什么呀,我和許公子……嗯,是異性兄弟來著,和小鐘她們不一樣。”
陳思凝含笑點頭,心里半點不信。她來船上也兩天了,雖然沒深入交流,但也看出了這艘船的底細,船上的女眷全是許不令的女人,祝滿枝都住在許不令后宮里面了,怎么可能沒關系。
陳思凝這次過來,是尋找許不令‘探口風’的,不可能一直在船上傻等,還得去找許不令的下落,不過她不知道許不令去哪兒了。
貿然打聽許不令的行蹤,很容易被誤認為她對許不令情根深種,想去白給,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陳思凝便想著私下里偷偷打聽。
船上這么多姑娘,五個大姐姐明顯不好忽悠,清夜、楚楚、夜鶯都接觸過,問了肯定都會懷疑她是不是喜歡許不令,那剩下的就只有松玉芙和祝滿枝了。
松玉芙天天和蕭綺待在一起,看起來是書香門第的小姐,應該也很聰明,也就這個胸脯大的姑娘看起來比較憨。
陳思凝一番物色后,自然就想從滿枝入手,問問許不令的去向。
此時有了和滿枝獨處的機會,陳思凝自然就套起了話:
“你和許公子是異姓兄弟?不會吧,我聽清夜說,你和許公子關系很好啊。”
祝滿枝臉兒又紅了幾分:“是嗎?清夜怎么說我和許公子的?”
陳思凝完全就是瞎扯,清夜向來少言寡語,極少主動開口,哪里和她聊過這些。她眼珠轉了轉,笑道:
“清夜說,許公子經常護著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好肉麻!
祝滿枝小眉毛皺了皺,略顯不滿地道:
“她瞎說,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我也是江湖人好伐?當年在長安城,若不是我出手相助,許公子根本沒法離開那龍潭虎穴,血洗白馬莊、雙煞滅張翔知道不?都是我帶著許公子干的。”
“嗯?”
陳思凝微微一愣,她知道祝滿枝有習武的底子,但沒見祝滿枝出過手,并不知曉有多高。此時聽見這話,略顯意外:
“祝姑娘這么厲害?”
“一般啦。”
祝滿枝總算等到了最喜歡的環節,連忙放下菜刀,把手洗干凈,拉著陳思凝回到了自己房間,頗為得意地指了指墻上的畫像:
“陳姑娘可知這是誰?”
陳思凝習武多年,雖說沒見過這版本的老劍圣畫像,但畫像左下角那么大‘祝稠山’三個字不可能不認識。她點頭道:
“這是祝老劍圣,祝姑娘……咦?祝姑娘也姓祝,莫非和祝老劍圣有淵源?”
祝滿枝可算捉到一個涉世未深的傻姑娘了,做出江湖女俠的模樣,謙虛道:
“祝老劍圣是我祖父,家父劍圣祝六,在江湖上小有名氣,陳姑娘應該聽說過。”
小有名氣?
貨真價實的劍圣,全天下可就只有一個!
陳思凝表情微微一變,知道有眼不識泰山,把鐵板當成了弱雞,連忙抬手行了個江湖禮:
“姑娘原來是祝劍圣的千金,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失敬了。”
祝滿枝強忍住不笑,做出風輕云淡的模樣:
“都是江湖人,陳姑娘不必計較這些世俗禮節。”
陳思凝完全沒料到,面前這姑娘才是船上隱藏的頂級大佬,此時倒是有點緊張了。她偏頭看了看劍臺上的兩把劍:
“姑娘也是劍客?我好像沒聽過姑娘的大名……”
祝滿枝搖了搖頭,拿起桌子上的寶劍‘湛瀘’,手法熟練地輕彈劍柄,劍出三分:
“這把劍是君山曹家的傳家至寶,不過我和我爹一樣,不喜歡占兵刃上的便宜,用的都是普通鐵劍。我爹說,年輕人要藏鋒,不能太早展露鋒芒,所以在江湖上走動,一直行事低調,姑娘沒聽說過也正常。”
陳思凝瞧見這把位列十大名劍之一的傳世名兵,心中越發深信不疑,眼神敬重。
陳思凝半步宗師的武藝,加上天生謹慎,防御手段層出不窮,單挑唐蛟都沒問題,放在中原都算是鳳毛麟角的高手了,但和世間頂流的劍圣祝六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
如今遇上劍圣祝六的閨女,陳思凝自然不敢怠慢:
“是我孤陋寡聞。祝姑娘的劍術,想來很高明吧?”
祝滿枝會她爹的‘撼山’,劍術技巧世間頂流,只是硬實力拖后腿罷了,此時被問起劍術,自然認真點頭:
“尚可,也就比我爹差一點,許公子的劍術都是我教的。”
陳思凝一個趔趄,看著滿枝,有點不信。
祝滿枝也覺得牛吹得有點大,眨了眨眼睛,又道:
“劍術再高明,也要看用劍之人是誰,我年紀尚小,武藝比起許公子,肯定差一丟丟。”
陳思凝這才點頭,想了想:“祝姑娘如此厲害,應當是許公子的左膀右臂才對,許公子出門,為何不帶著姑娘?”
祝滿枝聽見這個扎心的問題,頓時高興不起來了,心里面還有點失落。
自從來到樓船上后,祝滿枝便再未離開過,大寧小寧、大鐘小鐘,乃至夜鶯,都輪著陪許不令出去游歷江湖,她卻只能在船上傻等著,感覺還不如和寧玉合一起游歷江湖的時候有意思。
說是武藝不好怕出事兒,但祝滿枝天賦不差,能孤身混進天字營狼衛便能看出來,這兩年也沒少習武,特別是孤零零待在船上的時候,習武特別認真,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陪許不令出去闖蕩,如今不說和清夜單挑,打兩個楚楚肯定沒問題了。
只是即便如此,和許不令還是差太遠了,清夜跟著都只能打醬油,她出去了也是一樣。祝滿枝天生樂觀,從不抱怨這些,但心里豈會沒點小委屈。
祝滿枝耷拉著肩膀,把劍放了回去,在椅子上坐下,晃蕩著小腿:
“我幫不上忙,許公子自然就不帶我了,怕出事嘛。其實我十四歲就當捕快,孤身一人跑到京城,什么風浪都見過,比楚楚和清夜機靈多了,哪里會出事……就是確實幫不上忙……”
陳思凝稍顯疑惑,在跟前坐下,詢問道:
“怎么會幫不上忙?祝姑娘不是只比許公子差一丟丟嗎?”
“差一丟丟丟丟丟丟丟丟丟丟……”
祝滿枝用手撐著臉頰,瞄了陳思凝一眼:
“聽說你和唐蛟差不多厲害,六個你加上我,應該能和許公子打平手。”
陳思凝頓時無語。
祝滿枝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算了,還是學做粉兒吧,許公子開春就回來了,到時候應該也學會了。”
陳思凝思索了下,忽的開口道:
“祝姑娘,你想不想去江湖上逛逛,想的話我可以陪著你一起去,我一直在南越待著,時常聽聞中原江湖的傳說,卻未曾輕眼瞧見過,這次出來,也是想見見世面。”
祝滿枝腳步一頓,她肯定想出去逛,以前和寧玉合游歷江湖,雖然無波無瀾,卻也是她長這么大唯一的江湖經歷了。只是……
祝滿枝猶豫了下,回頭道:“帶你去逛逛倒沒什么,但現在打仗,外面不安穩,出事兒了咋辦?”
陳思凝面帶笑容,拍了拍胸脯:“我們就出去走走,又不是去殺人。我別的不說,逃命的本事天下無敵,連許不令第一次都沒抓住我。我們就在附近轉轉,只要我在,保姑娘安危絕無問題。”
陳思凝半步宗師的武藝,能打兩個寧玉合,女子之中幾乎無敵,放在中原江湖也是橫著走的存在,說這話確實不算吹牛。
祝滿枝有點意動,但不想給船上的姐姐們惹麻煩,稍微想了下,還是說道:
“我去和綺綺姐說一聲,要是綺綺姐答應了,我就帶你出去。”
“哦……好吧。”
祝滿枝走出房門,可能是真有點心動,回頭道:
“要是綺綺姐真答應了,你跟著我走江湖,得有個混號,這樣有氣勢些。我給你取個吧,嗯……你做的螺螄粉特別好吃,又用刀,就叫‘螺螄刀’,怎么樣,很霸氣吧?”
“螺螄刀……”
陳思凝撓了撓頭,怕滿枝反悔,也不好拒絕,勉為其難點頭:
“好吧,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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