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一望無際,銀月在大地上照出一道道有序行進的黑影。
多日作戰,西涼步卒的身上都帶著股血腥氣,正當勢如破竹之際,忽然被朝廷通知撤兵,這對靠戰功吃飯的職業軍人來說,可不是個‘能回家陪老婆孩子’的好消息;不過西涼軍令行禁止,倒也沒人發牢騷,只是跟著楊尊義、屠千楚兩位將領沉默行軍。
隊伍的最前方,一片白色追風馬,保持著一里多的距離,朝著南陽的方向緩步前行。步卒行軍很慢,追風馬只能算是散步,走出一截還要停下來等等。
身著輕甲的寧清夜,將頭盔取了下來掛在馬側,三千青絲在夜風中輕輕飄舞,高頭大馬配上高挑的身段兒,在銀月和廣袤平原的襯托下,畫面美的出奇,若是徐丹青在這里,恐怕會覺得海邊那副畫給寧清夜畫早了。
與上次獨自坐在海邊的大樹上眺望海面一樣,此時寧清夜眺望著無盡平原,想的是同一個人,也帶著同樣的茫然。
寧清夜嘗試著思考以后該何去何從,但自幼在山上長大,身邊唯一的人就是師父,她根本沒想過和師父分開,但又無法接受現在的轉變,那剩下的便只有茫然無措。
單人一馬,在曠野上行出不遠,頭頂上便響起了扇翅膀的聲音。
寧清夜抬眼看去,小麻雀搖搖晃晃的落了下來,直接停在的白色追風馬的大腦袋上,然后直接就趴下了,顯然是大半夜沒睡醒就被叫起來,又飛這么遠過來找人,累的夠嗆。
寧清夜看了兩眼,從身側取下水囊,倒在手心些許,然后平著伸出手。
小麻雀撲騰著小翅膀,跳到了寧清夜的手腕上,點頭小口啄食。
“你怎么來了?師父讓你來的?”
“嘰嘰喳喳——”
小麻雀喝了兩口水,便轉過身來,抬著小腦袋,認真的叫了兩聲。
寧清夜顯然聽不懂鳥語,和小麻雀接觸不多,也看不懂意思,搖頭微笑了下,便也不去管了,把小麻雀放在肩膀上蹲著,繼續朝南陽行進。
小麻雀很聰明,察覺到了寧清夜的情緒,變得和楚楚失戀時差不多,又嘰嘰喳喳叫了兩聲,然后湊到脖子跟前,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
寧清夜沉默強行,被蹭了幾下后,可能是覺得有點癢,也微微偏頭,在小麻雀身上蹭了兩下。
一人一鳥就這樣漫無目的的朝前行進,有了些許慰藉,寧清夜也沒再去想那些煩心事。
只可惜,還未曾壓下心頭的紊亂,馬蹄身便從后方傳了過來。
踏踏踏——
馬蹄和清脆的馬鈴鐺在夜幕中很清晰,也很熟悉。
寧清夜身子微微一僵,沒有回頭去看,本能的輕夾馬腹,想要快點跑開。只是才跨出幾步,又回過了神,放慢了馬速,不緊不慢的繼續行走。
小麻雀在肩頭上轉了個身,看向后方的平原。
黑色追風馬自平原上飛馳而過,馬側掛著刀劍和長槍,許不令換上了黑色衣袍,身上還罩了個披風,在夜里疾馳根本看不清臉,從隊伍的側方饒了過來。
很快,許不令來到寧清夜身側,勒住韁繩并肩而行:
“清夜,你怎么忽然就走了?”
依舊是往日那副明朗的笑容,俊美中不失英氣,又帶著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恬淡。
只是寧清夜剛剛才見過許不令獸性大發,在她溫柔體貼的師父身上放縱的模樣,哪里會再被這張充滿親和力的臉頰觸動,只是望著前方平淡道:
“想滿枝了,回去住一段時間,你不用來送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認識路。”
許不令湊近了幾分,牽住了寧清夜馬匹的韁繩,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我也要回去看看,剛好一起走。”
寧清夜聽到這個,微微瞇眼,抬手便要勒馬轉向:
“算了,我不回去了,楚楚一個人待在軍營也無聊,你一個人回去吧。”
許不令略顯莫名,即便是榆木腦袋,也能明白寧清夜這是在躲著他。他打量寧清夜幾眼,想了想,忽然飛身而起,坐在了寧清夜的背后:
“清夜,怎么啦?”
寧清夜身體猛的一僵,用肩頭擠了下:
“你下去。”
許不令自然不肯下去,抬手環住了寧清夜的腰,雖然身著鎧甲感覺和抱著個鐵疙瘩似得,還是抱的很溫柔,微笑道:
“怎么忽然生氣了?我是不是哪兒做錯了?”
寧清夜呼吸逐漸急促,緊緊攥著韁繩,又用肩頭擠了兩下,沒把許不令擠開,反倒是把自己眼淚擠出來了。
寧清夜眼圈通紅,強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厲聲道:
“你滾啊!”
聲音帶著些許沙啞,不知藏了多少委屈與憤怒。
小麻雀嚇得一哆嗦,連忙跳到了隔壁大黑馬的腦袋上;大黑馬也是偏過頭,似乎有點疑惑兩個主子怎么吵起來了。
許不令笑容僵了下,方才他回軍帳時,聽夜鶯說起過寧清夜借望遠鏡看星星的事兒,當時沒往心里去,如今想來,可能看出事兒了……
“呃……”
許不令依舊摟著寧清夜的腰,訕訕笑了下:“別生氣,你聽我解釋……”
“你解釋什么?”
一句話出口,積壓多日的情緒便再也壓不住,一股腦的沖上的心頭,幾乎讓寧清夜歇斯底里。
寧清夜回過頭來,淚水奪眶而出,雙眸依舊保持著清冷鋒芒:
“你有什么好解釋的?你就是個混蛋、色胚!你怎么能這樣?你怎么可以這樣?”
“我……”
“她是我師父!”
寧清夜再也壓抑不住,憤然躍下馬匹,把手中的雪白寶劍,砸向了許不令:
“她是我師父!你親過我,你說過你喜歡我,你知道我喜歡你!
為了你,我仇也不報了,什么都不做了,漫無目的跟著你東奔西跑,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以為我喜歡你的王府?你以為我沒坐過樓船?還是稀罕這種錦衣玉食的日子?我喜歡你才跟著你!”
寧清夜聲嘶力竭,雙肩止不住的顫抖,想要忍住眼淚,雙眸中卻顯出壓不住的酸楚。
許不令接住長劍翻身下馬,微笑道:“我知道……”
寧清夜往后退了兩步,雙眸通紅:“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這樣?你大可對我拒之千里,我開始不喜歡你,你只要不死纏爛打,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你既然喜歡我師父,為什么還要纏著我不放……”
許不令緩步上前:“我真喜歡你,不然也不會親你……”
“你管這叫喜歡?”
寧清夜用力推了許不令一把,眼中有憤怒有傷感:
“你就是好色!你只是好色罷了,說什么喜歡?你心里對我有一絲在乎,就不可能做這種事!你和我師父都那樣了,現在過來對我說喜歡?你把我當什么?你……”
許不令表情尷尬:“不是,是師父對我用強,我也挺無奈。”
“你……嗯?”
寧清夜淚水彌漫臉頰已經看不清眼前,情緒更是到了崩潰的邊緣,但聽見這句話,還是愣了下,繼而怒火中燒:
“你胡說八道!你……”
許不令走到跟前,抬手緊緊抱住了寧清夜,柔聲道:
“真的,沒騙你。我真喜歡你,開始不知道玉合是你師父,在長安城救了她一次,然后就拜師了。后來師父不知怎么的就喜歡上我了,然后在君山曹家那次,師父她劃著小船過來接我,在船上的時候,把我硬摁著那什么……我當時真拒絕反抗了……”
寧玉合近乎歇斯底里,連堅毅的臉頰也難以維持,瘋狂的扭動肩膀掙扎:
“你放開我!你胡說八道,師父她不可能……”
許不令輕撫寧清夜后背的發絲,言語認真:
“我對天發誓,真是師父對我下的手,攔都攔不住,若有半句虛言,終生不舉。”
寧清夜奮力掙扎了幾下,掙扎不開懷抱,只能抬頭怒目而視:
“你武藝這么高,師父怎么可能強行對你下手?你就是個只會口花花的騙子,到現在還找這些蹩腳理由,你放開我!”
“武藝再高,我也不可能打師父對不對?船上又沒地方跑,師父衣服一脫就撲上來了,我……唉……”
許不令坦然對視,微微嘆了口氣。
寧清夜本就不善言辭,對感情方面很遲鈍,情緒激動之下,腦子里一團亂麻,根本轉不過彎了,幾句話質問完后,便詞窮了。她死死瞪著許不令,片刻后,又怒聲道:
“你喜不喜歡師父?”
許不令認真點頭:“自然喜歡。”
寧清夜眼神頓時銳利起來:“既然喜歡師父,為什么還要對我……”
“因為我先親了你,然后救師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把師父看干凈了。都有了肌膚之親,我一個男人得負責吧?”
“你就是好色。”
“是啊,我是好色,但這不妨礙我喜歡你們倆……”
“呸——”
寧清夜說不下去了,也不想在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上瞎扯,用力從許不令胳膊里擠了出來,翻身上馬,往平原上跑去。
許不令也上了馬匹,跟著旁邊:“清夜……”
寧清夜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縱馬疾馳:“你閉嘴!”
“唉……”
許不令張了張嘴,也只得先讓寧清夜冷靜一下再繼續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