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黃昏,后宅涼爽起來。
宅子里只有許不令和幾個姑娘居住,臨時居所也沒請丫鬟仆役,顯得特別安靜,只有外宅搗藥發出的‘噠噠’聲。
打起仗來,藥就是命,等用的時候再準備,顯然就來不及了。
帥府里面擺滿了晾曬的藥材,鐘離玖玖趁著下次戰役來臨前的閑暇,在院子里大批量配制著金瘡藥粉,外宅找來了十幾個醫館學徒熬藥、搗藥,使得整個宅子都帶著一股藥香。
鐘離玖玖對醫藥的研究為當世頂尖,鎖龍蠱都養得出來,做這些入門的金瘡藥,顯然有些大材小用了。
鐘離楚楚在臨時搭建的藥房之中,來來回回幫忙打下手,臉頰上蒙著紅紗,只漏出一雙美眸,稱量藥粉的閑暇,開口道:
“師父,你好歹是中原藩王世子的側妃,換在我們南越,比貴妃還尊貴。以前我聽說什么貴妃、皇后呀,都是穿金戴玉高高在上,尋常人見了得趴在地上,只能看靴子。你倒好,千辛萬苦混了個側妃回來,非但沒享清福,過得比寨子里還累。一起床就開始配藥,晚上還得伺候男人,人家還不給你銀子……”
小麻雀站在案臺上磕著松子,聞聲也是點了點小腦袋:“嘰嘰喳喳——”似乎在說,它還得被當信鴿使喚,不說配偶了,連個金絲鳥籠都沒有。
鐘離玖玖同樣蒙著面紗,,用小勺子仔細把各種藥粉兌在一起,聞言柔聲道:
“現在打仗呢,都忙,許不令還不是從早忙到晚,以身作則和將士一起曬太陽,我們不過躲在屋里乘涼罷了,有什么累的。”
鐘離楚楚也只是閑著無聊隨便找點話說罷了,手上還是認認真真的幫忙打著下手。
淡淡藥香縈繞在庭院之間,西廂內最是安靜,連搗藥聲都聽不見。
廂房中清潔素雅,繡床之上,蓋著薄毯的寧清夜,睜開眼簾。
上次攻城守城,寧清夜一直跟在許不令的身后,同進同退,累暈了一次,醒了又跑上了城頭。
身為女子,武藝又不如寧玉合,強行硬撐動武,對身體消耗有多大可想而知,打完仗后,寧清夜就躺下了,在屋子里修養了近十天才有所恢復。
窗外光線昏暗,分不清是清晨還是黃昏。
寧清夜坐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胳膊,套上繡鞋,走到窗口撐開窗戶,看著窗外的滿塘荷葉,輕輕呼了口氣。
雖說有點累,但寧清夜心里還是挺滿足的,別的不說,至少在西涼軍將士的眼中,她不再是‘世子女人’的身份了,而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劍客。
雖然實際上沒什么區別,但寧清夜性格獨立率直,有仇必報有恩必償,不喜歡尋常女子一樣成為男人的附庸;哪怕和許不令是情侶,也不會因為這個身份,站在許不令乃至全軍將士后面少出半點力氣。
站在窗口歇息了片刻,躺的太久身體有些酸,寧清夜走出屋子,沿著廊道散心;來到院落里后,發現楚楚和玖玖都在忙著配藥,便也沒去打擾,直接到了后面的廚房。
只是在南陽暫住,又都是江湖女子,宅子里沒有找廚娘,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后宅的廚房里冒著炊煙,穿著圍裙的寧玉合,在灶臺案板之間來回忙活,切菜、洗米等等,以前是道士忌口,如今跟著許不令久了,自然也就不再講究這些了,雞鴨魚肉一應俱全。
寧清夜站在走道里瞄了眼,發覺所有人都在忙活,就她在休息,心里自是有點不好意思,便抬步進入了廚房,來到土灶后面,和小時候一樣幫忙燒火。
寧玉合正在切菜,瞧見清夜忽然起身跑過來了,連忙擦了擦手走過來:
“清夜,你怎么起來了?死婆娘說你要休息半個月,日子還沒到呢,落下病根怎么辦?”
武夫都是靠身體吃飯的,常年習武,即便無病無災,不好好保養,老來也是一身的病。寧玉合雖然和玖玖不對付,但對玖玖的醫囑還是很在乎的。
寧清夜被拉起來,微笑道:“師父,我沒事了,不過累了一天而已,又沒傷筋動骨,哪需要躺半個月。再者夜九娘說的是‘十天半個月’,現在已經十天了,再躺非把我悶死不可。”
寧玉合認真打量,又握著寧清夜的脈絡感覺了下,好像是沒什么大問題了,才輕輕點頭。她知道清夜的性子,很實在,看著別人干活肯定坐不住,便開口道:
“做飯哪里需要兩個人,我一個人就行了,你要是閑不住,就隨便掃掃地得了。”
廚房不大,兩個人是轉不開,寧清夜轉身來到門外,拿起掃帚清掃院子里的些許菜葉。
寧玉合回到案板旁,繼續切著山藥、羊腰子等食材,輕聲道:
“既然待的悶了,待會許不令回來,讓他帶著你出去走走。南陽雖然打仗人跑了大半,白河長堤風景還是非常好的,年輕男女都喜歡去那里……”
寧清夜抬眼看了看天色:“都快黑了,有什么好逛的。再者出去走走,一個人就行了,讓許不令跟著作甚?”
“呃……”
寧玉合想了想:“你們不是情侶嘛?年輕男女,花前月下什么的很正常……”
寧清夜臉兒稍微紅了下:“我……我就是覺得一起走路沒意思。他這幾天,每天晚上回來,都去房間里,坐在旁邊說閑話,什么‘法海鎮白蛇’,我在道觀里長大,聽和尚的故事作甚?還沒滿枝講的有意思……”
嘴上否認,但寧清夜從不會掩飾內心想法,特別是在師父面前。
寧玉合略微掃了眼,便曉得徒弟是在嘴硬,便也點到為止,不在多說。
廚房外的院子不大,兩下就掃完了。
寧清夜放下掃帚后,瞧見水井旁泡著她和師父的衣裙,便坐在小板凳上開始洗衣服。
師徒倆自幼相依為命,小時候衣服都是寧玉合洗的,長大些就是兩個人輪換著來,貼身小衣什么的自是沒避諱,寧玉合見狀也沒阻止。
只是寧清夜抬手拿起寧玉合的白色睡裙,正想清洗,忽然瞧見睡裙上面,有些許淡紅痕跡。
寧清夜本來沒在意,只道是從別處不小心沾的胭脂之類的,可拿在手上仔細搓了好久,淡淡的紅色痕跡還在,便如同潔白布料上,本就有那么點花紋一樣。
睡裙布料潔白,上面沒有絲毫花紋點綴,明顯不是繡上去的。
寧清夜拿起來仔細打量,感覺上面的淡紅痕跡,好像是染上去的,她拿起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下,發現紅痕的位置……
守宮砂還會掉色?
寧清夜清泉雙眸略顯錯愕。
她自幼和師父相依為命,洗澡、睡覺都在一起,自然曉得師父白饅頭上有個飛鳳綻翼的圖案;小時候她好奇,覺得很好看,還經常去摸,為此師父還打過她屁股。
那守宮砂顏色粉紅,和布料上的顏色一模一樣……
念及此處,寧清夜有些茫然了。
守宮砂就和胎記一樣,和血肉融為一體,哪里有掉色的說法?
這上面的印記,很像是墨跡未干,不小心印上去的樣子,甚至能模糊看到些許輪廓……
寧清夜百思不得其解,回頭看了看廚房里師父的背影,還沒思索清楚緣由,外宅便想起了人聲,許不令和夜鶯回來了。
思緒被打斷,寧清夜回過神來,帶著幾分疑惑,繼續開始認真的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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