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曉。
肅州城外,入關的異族商旅也比秋季減少了八成,萬里黃沙一片蒼茫,看起來略顯蕭條。不過鴛鴦湖畔的偌大花海,卻早已萬紫千紅,比煙雨江南還要秀美幾分。
木屋依舊安靜的待在花海中央,搖籃、躺椅放在原地,風鈴在永不停歇的微風中搖搖晃晃,難以計數的各種花兒,隨風掀起陣陣漣漪。
肅州城內,白石大道盡頭的肅王府,兩排柳樹上面已經綁上了紅花,朱漆大門上紅燈籠高高掛起,三門大開,可見王府影壁后方,抬著燈臺、桌椅的丫鬟下人來回奔走。
滿頭華發的肅王,頭戴金冠身穿蟒袍,站在樓宇的屋脊上,手上拿著一張大圖紙,鳥瞰下方的正殿廣場,時而說一句:
“楊尊義,你他娘左右不分?準備拜高堂的時候,讓本王背對著新人?”
肅王麾下,四路大將軍之一,手握五萬西涼軍的東路大將軍楊尊義,扛著個三百來斤重的黃花梨木大椅,抬起頭呵呵笑道:
“放下來轉個方向就是了,再者,背對著有啥?上位者本就該居于帷幕之后,不能讓人瞧見臉……”
“那行,吃喜酒的時候你向著墻,就這么定了……”
“哈哈……”
大將軍屠千楚、陳繼業、尉遲鎮北,聞言開懷大笑。
西涼軍四大將軍,父輩都是當年跟著大將軍許烈打仗的,生死袍澤,兒女自然也是從小一起出生入死,對外是上下級不假,私底下就是鐵哥們。
肅王許悠的兒子馬上大婚,四路大將軍都是當叔叔的,自然也都跑了回來,親自下場幫忙給布置著婚禮場地。
只是帶兵打仗的武將,安營扎寨可能在行,這裝點房屋顯然就外行了,風水、講究一樣都搞不清,王府家丁又不敢挑錯,只能跟在后面,偷偷摸摸調整。
丁香嬤嬤是肅王妃的貼身丫鬟,王妃進門后自然就是肅王的妾侍,瞧見肅王站房頂上瞎指揮,心里干著急,開口勸阻:
“王爺,這些事兒交給妾身即可。您下來吧,東邊正在打仗,還有好多事兒得讓您定奪……”
肅王打量著圖紙,搖了搖頭:“兒子大婚,本王豈能待在軍營里面不管不顧,讓你家小姐知道,非得削我。再者,東邊打不到肅州來,事情又不緊急,在這里談一樣的。”
丁香嬤嬤見此,也不好再勸阻。
岳九樓腰間掛著直刀,站在肅王身側,免得肅王栽下去。此時順嘴接話道:
“前兩天傳來消息,朝廷命楚王下江南平叛,楚王以北方戰時緊急難以抽調兵力為由,只派了三萬步卒過來,朝著江南慢慢走,看態度是不想出力。吳王也聯系過楚王,楚王態度模棱兩可,未曾答應,但故意對外透露了這事兒,顯然是讓朝廷知曉吳王在拉攏他,給予朝廷壓力,好和朝廷談條件。”
肅王許悠,對此輕哼了一聲:“宋正平那廝最是自負,哪里肯心甘情愿給人當馬前卒。他提的條件,肯定是讓宋暨禪位給他,讓他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岳九樓思索了下:“若是事態失控,當今圣上可會把爛攤子扔給楚王?”
許悠搖了搖頭:“怎么可能,就宋暨那目高于頂、只信自己的脾氣,有奪權的可能都會趕盡殺絕,更別說明搶了。事兒還早著,至少拖些時日,等吳王忍不住下狠手了,楚王才會動手。本王在大西北吃沙子,離得太遠,聊這些暫時也沒用。”
說話之間,王府大門外,老蕭杵著拐杖走了進來,抬了抬手:
“王爺,小王爺到城外了。”
許悠聞言一喜,把圖紙丟給岳九樓:“快快快,收拾一下,兒媳婦上門,可別把人嚇著……把準備的見面禮取來,蕭家兩份兒、小酸蘿卜一份兒……”
老蕭嘿嘿笑了下:“三份兒肯定不夠,小王爺在路上還遇到些紅顏知己,咱也不能冷落了。”
許悠下到殿前,略顯得意:“我兒子,我自然了解,專門多準備了兩份兒……”
“來了九個,還沒算丫鬟。”
肅王許悠:(⊙⊙)?
四路將軍:(→_→)( ̄. ̄)(⊙_⊙;)(﹏)
丁香嬤嬤一個趔趄,轉身道:“九個?這才出去不到六個月,令兒那么冷的性子,怎么會……”
許悠表情也僵了下,不過馬上就抬手道:
“九個就九個,本王的兒子……還真不隨他爹……這誰教出來的?老蕭,你這老色胚,是不是把令兒帶壞了?”
老蕭杵著拐杖,微微聳肩:“王爺,你這話說的,小王爺沒把我帶壞,都是我老蕭定力好……”
丁香琢磨了下:“估計是陸夫人……”
“那酸蘿卜,能這么教令兒,我不‘許’字倒過來寫……”
哄哄鬧鬧間,一大家子人前呼后擁出了門……
肅州城外,西涼鐵騎在前開道,來往商旅駐足在官道旁,目送長長的車隊從官道上經過。
五馬并驅的巨大車輦走在最前,裝點著紅布‘囍’字,看起來威嚴而又不失喜慶。數十輛馬車跟在后面,除開乘坐的車輦,后方還有不少貨車,上面裝載著蕭湘兒十幾年來的收藏品、蕭綺的嫁妝、姑娘們沿路來購買的各種紀念品等等。
下江南一行,繞著整個大玥轉了一大圈兒,加起來不下萬里路,又大半時間在船上,閑時購買的物件可不少,光是湘兒、紅鸞用來做護膚品的藥材都買了一大車,還有西涼吃不著的各種土特產等等。
從蘭州下船,走了幾百里陸路到肅州,過程可不怎么有趣。車廂不及游艇似的樓船那么寬大,連活動手腳的地方都沒有,起初還能騎著追風馬在隊伍附近撒歡兒,可騎馬久了也累,河西走廊上又沒多少景色,最后都坐回了車廂里,大眼瞪小眼的發呆。
祝滿枝都快被憋瘋了,此時四仰八叉的躺在車廂里,臉上蓋著最新精裝版《劍圣祝六與娥眉七俠女》,不停的哼哼:
“沙子沙子……都是沙子,哪里有花呀連住人的地方都沒幾個。許公子騙人,這里一點都不好玩兒,下次再也不來了……”
松玉芙也是第一次來西涼,早聽說過西涼是不毛之地,卻沒想到連草都少見,還不如外公隱居的小村子。她抱著膝蓋看了看外面,小聲道:
“滿枝,你嫁到這里,走不了,沒有下次了。”
祝滿枝更加無助,哼哼了一聲:“是啊,這可怎么辦,下半輩子可怎么活呀……”
寧清夜同樣沒來過,不過自幼就對山山水水興趣不大,住哪里都是一樣的。雖說這些天,因為‘情侶’的事兒一直躲著許不令,心事重重有些恍惚,但瞧見好姐妹滿枝憋瘋了,還是開口安慰了一句:
“滿枝,你被狼衛掃地出門,不是說要建個虎衛嘛?以后幫著王府看門,不怕沒事干。”
祝滿枝聽見這話,頓時不樂意了:“什么掃地出門,我是自己撂挑子不干的。”
“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我是自己過考核進的狼衛,賴著不走,主薄沒權力把我掃地出門,最多被派去巡街養老……”
寧清夜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在長安城的時候,天天陪著你巡街……”
鐘離楚楚穿著紅色長裙,靠在松玉芙跟前,聞言搖了搖頭:“我來過這里一次,城里面雖說比不上長安、江南,但還是挺繁華的,而且許不令是這里的土皇帝,目及所至都是他家的東西,待在這里,可比在外面舒服。”
松玉芙在長安長大,又在國子監給王公貴子代課,對于這個說法,輕聲解釋:
“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即便是天子,也不能認為天下間都是自己的東西,可以隨意支配。皇帝吃東西、穿衣裳,也是要花銀子買的,更不能強占百姓的田地,朝廷分有國庫和內庫,國庫是朝廷的銀子,皇帝都不能亂動,內庫才是皇帝自己的銀子,藩王也是同理。”
寧清夜思索了下,微微偏頭:“皇帝都最大了,不守規矩,誰來管?”
松玉芙想了想:“臣子監督,不過只要不是昏了頭的君王,都會注意這些小節,畢竟光是月俸、食邑,都永遠花不完了。”
鐘離楚楚略顯茫然:“皇帝和王爺,也有月俸?”
“肯定有呀,當今圣上的月俸是十萬兩,前朝大齊的時候,有的皇帝還因為銀子不夠花,和戶部的臣子討價還價呢……”
祝滿枝一頭坐起來:“月俸十萬兩?怪不得都想當皇帝,我在狼衛當差,一個月才幾兩銀子……當側妃有沒有月俸?”
松玉芙眨了眨眼睛,臉兒紅了下:“有倒是有,不過給多少,男人還管不著,得看大婦的意思。不得寵又被大婦嫌棄的話,得干活不說,可能還得餓肚子。”
寧清夜挑了挑眉毛:“滿枝好歹是江湖人,若是真被嫌棄也餓不著,可以出來賣藝。嗯……‘世子妃胸口碎大石’,肯定日進斗金……”
祝滿枝眼前一亮:“是啊,我咋沒想到……”
“誒誒誒!說著玩的,你別當真……”
“噗——哈哈哈,逗你玩的……”
“許不令還表演過‘小王爺鐵鍋燉自己’呢,我聽陸夫人說起過……”
“真噠?快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