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兇

第二十三章 青石巷酒客

許不令縱馬疾馳,來到大業坊內,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

長街上雪花紛飛,行人皆踏上歸途,沿街勾欄酒肆內歡笑聲不停,時而能聽見幾句: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許世子真是個柔情萬種的男人,聽說長得還貌比天仙……”

“許世子不承認這是他寫的……”

“唉這叫君子氣度,不愛出名罷了,和那些個世俗文人不一樣……”

看模樣,昨晚龍吟閣的事兒已經傳開了。

許不令無話可說,在巷口下馬,走向孫家酒鋪,準備打一壺斷玉燒再去找祝滿枝。

牽著追風馬穿過狹長的青石小巷,遙遙便瞧見酒鋪昏黃的燈籠下,酒幡子在寒風中搖搖晃晃。

天色不算太晚,鋪子里的三張桌子少見的沒有客人。

孫掌柜搬了張小板凳,坐在已經開了幾十年的酒鋪門口,手中拿著一個酒壺卻沒有喝,眼神混濁沒什么精氣神,只是望著青石小巷的盡頭。

許不令牽著馬走近,‘踏踏—’的馬蹄聲在風雪中很清脆。

孫老掌柜尚未轉頭,臉上的愁緒便已經收起,換上了一如既往的和氣笑容,撐著膝蓋站起身來:

“公子來啦,還是老規矩?”

“嗯,打一壺酒。”

許不令取下酒葫蘆,遞給已經走到酒缸后面的孫老掌柜,左右打量鋪子幾眼。板凳都倒著放在桌子上,原本裝下酒菜的碟子也空空如也,明顯是沒開門。他略顯疑惑:

“孫掌柜,今天沒做生意?”

孫掌柜臉色依舊帶著笑容,用酒勺在酒香濃郁的大缸中打著酒,輕嘆了一聲:“家里出了點事兒,本來今天不做生意……經常在鋪子里打酒的老錢是個老酒蟲,跑上門問緣由,順帶說起公子早上的時候,在門口等了一個時辰……唉是小老兒粗心忘了這茬,實在對不住公子。”

許不令輕輕蹙眉,想清楚緣由后,笑了一聲:

“所以孫掌柜就跑過來,在這里干巴巴等了我一天?”

“呵呵……”孫掌柜笑了下,認真打著酒水:“做生意講個誠信,公子每天一壺斷玉燒雷打不動,不是自己過來就讓下人過來。能在門口等小老兒一個時辰,是看得上小老兒這點手藝,我又豈能讓公子白等一場。”

“酒鋪不止一家,換做尋常人白等一個時辰,肯定就不來了,孫伯怎么知道我還會過來?”

孫掌柜搖了搖頭:“我開了一輩子酒鋪,江湖上的豪俠、朝堂上的大人、市井間的潑皮都見得多了,甚至先帝和當今圣上,都見過幾次。人活的久了自然就看得清人,公子是講規矩的人,早上失望而歸,晚上肯定會過來看看出了什么事兒。小老兒豈能再讓公子白跑一趟。”說話間,孫掌柜裝滿了一壺酒,遞給許不令。

許不令接過酒壺,想了想,第一次走進了酒鋪,把長凳翻下來放好,在靠著巷子的酒桌旁坐下:“孫伯也是個講規矩的人,天色尚早,一個人喝酒沒意思,要不坐下來喝兩碗?”

孫掌柜拿白毛巾擦了擦手,看了許不令一眼,倒也沒有拒絕,走進里屋裝了盤花生米,又取了兩個酒碗,放在了酒桌上。

長路無燈,風雪飄搖。

孫掌柜在圍欄旁的酒桌旁坐下,一如既往的客套:

“公子喝酒,應該是有其他用途吧?您這樣執著的酒客,老頭我買了幾十年的酒,也是頭一回遇見。”

“生了點小病,得用酒做藥引子。”

許不令拿起酒葫蘆倒了兩碗酒,其中一碗放到了孫掌柜面前。酒桌上不論身份,年長的為兄,年幼的為弟,三教九流通用的規矩。

孫掌柜接過酒碗,仔細打量許不令幾眼:“小老兒在巷子里賣酒這么多年,以前倒是遇見過一個和公子長的有幾分相似的人,是個姑娘,聽說是東海陸家的閨女,同樣是風華絕代,所以記得比較清楚。那姑娘后來被一個王爺的兒子給拐走了,去了西涼那邊。”

“那是我娘。”

許不令略顯意外,想了想:“幾年前生了病,沒能治好……小時候對我很好。”

陸老頭露出幾分唏噓,剛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最后又端起來,和許不令碰了下,才嘆了一聲:“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人之常事,都得經歷一次。公子能看開便好。”

許不令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是啊。孫伯年長曉得這個道理,又有什么看不開的?”

孫掌柜端著酒碗同樣一飲而盡,擦了擦嘴,無奈笑了下:

“公子好眼力……唉,小老兒活了一輩子,本以為能看透人,卻不曾想老來,還是被鷹啄了眼,養了匹白眼狼……”

許不令既然天天來這里打酒,鋪子背景自然是查清了的。孫掌柜只有一個兒子,在外地做官幾年不回來一次,身邊除了學徒便沒別人。

念及此處,許不令微微蹙眉:

“上次聽聞三才好賭,出事了?”

孫掌柜用筷子夾了顆花生米,點了點頭:

“三才住在我家對門,小時候好吃懶做又染上的賭癮,每次輸的精光,賭坊的人過來要債,都是老兩口給清的。三才這娃兒,次次跪在地上磕頭認錯,卻又屢教不改……

……后來,房子田產都沒了,媳婦也跑了,老兩口先后病故,他娘臨死前是拉著三才的手,求著他不要再賭了……

……從那之后,三才算是改了,當車夫力夫干苦活累活。都是街坊鄰居,我便讓他到鋪子來幫忙打酒端菜學個手藝,倒也勤快……”

“生活安定下來,有了閑錢,又忍不住了?”

“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些天不知干什么去了,回來之后便跪在我面前哭,問我借銀子……我自是不能借他,還勸了他幾句,他便走了。本以為三才生了氣,只當作沒收這個徒弟,卻不曾想晚上回去……唉罷了……跑了就跑了。”

許不令眉頭緊蹙:“三才偷了你的積蓄?”

孫掌柜手指輕敲桌案,一碗酒下肚,布滿褶子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沉默片刻,長聲一嘆:

“二百兩銀子,也不算太多,小老兒我留著也用不上,只要三才這娃兒別再拿去賭了就成……唉,估計不可能……”

“狗改不了吃屎。”

許不令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我去和官府打聲招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孫掌柜抬了抬手:“小老兒我對公子說這些,不過是借著酒勁說幾句心里話。若是麻煩到公子,這酒也就沒味道了……三才是我看著長大,報官的話,按律得流放充軍,算了……”

說話之間,酒鋪里走過來一個半老婦人,過來打酒。

孫老頭恢復了往日的和煦笑容,佝僂著腰起身認真的打酒,還客套寒暄了幾句:

“張師傅腰上的老毛病又犯啦?”

“唉別說了,從小教人拳腳功夫,老來全是病……”

老婦人看穿著挺貴氣,頭上戴著一只雀尾花簪,想來是年輕時情郎送的定情信物。老婦人態度十分親和,拿著酒壺說了幾句閑話,才慢悠悠離去。

孫老頭重新坐會酒桌前,搖頭苦笑道:

“這個老妹的男人是個武館師傅,兒子前些年惹事兒被狼衛打死了,就剩下老兩口,張師傅的脾氣變得不太好,這老妹兒子沒了心疼的要死,還得勸男人想開點,唉!和她比起來,老頭我過得算是神仙日子,人還是得往好的地方看。”

許不令沉默片刻,沒有再多說,將酒錢放在桌上后,便出門翻身上馬,消失在了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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