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是悖論?”
墨先是定定地看著面前這位夜女士好一會兒,然后一邊抬手輕揉著額角,一邊合上雙眼長舒了一口氣,苦笑著低聲道:“抱歉,雖然是我自己提出的問題,但是……這邊似乎真的有些跟不上節奏了。”
夜女士打了個哈欠,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系在腰上,很是不修邊幅地托著臉頰笑道:“很正常,雖然無論怎樣你都是‘你’,但此時此刻在我面前的‘你’就算想破頭,很多事也是絕對沒可能理解的,不過這可不是件壞事。”
“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墨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難道‘我’之所以讓我失憶,其根本目的是想要保護與夜女士你互為悖論的自己嗎?”
夜女士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掩著自己的嘴咯咯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了整整三分鐘,才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抹著眼淚咧嘴道:“哈哈,你啊,你難道是在害怕我嗎?你難道是覺得‘自己’之所以會通過某種方式實現‘失憶’,就是為了不會被我這個所謂的‘悖論’抓到嗎?”
見對方做出了如此反應,原本已經繃緊了身體的墨也偷偷松了口氣,微笑著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所以我現在是否可以理解為,自己剛剛做出了一個有些離譜的猜測呢?”
“其實也不能完全這么說,畢竟我真的很討厭你。”
夜女士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抬起手來兇巴巴地在自己脖子前比劃了一下,咬牙道:“而且是遠遠超過天打雷劈、水火不容級別的討厭,每分每秒都想把你弄死想的不得了。”
墨平靜地點了點頭,并沒有被對方嚇到,因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面前這位夜女士真想對自己不利的話,那么這個在言語間并不怎么把‘真神’當回事的存在恐怕抬抬手就能把自己轟成渣滓了。
“啊你這副淡定的模樣也很讓人火大啊。”
夜女士跟個不良少女似的把一只腳踩到椅子上,撇嘴道:“不過,怎么說呢,因為一些很煩人但也不能完全無視的東西,還有一些雖然微不足道但姑且還算是我‘本人意志’的因素,我是不會太過主動地出手傷害你的。”
墨莞爾一笑,頷首道:“承蒙手下留情,實在感激不盡。”
“不用感激,我只是稍微讓你知道一下咱們彼此之間的立場而已。”
夜女士啃了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自己有手里的雞蛋灌餅,含含糊糊地說道:“歸根結底,完全拋開那些有的沒的不想,你和我完全可以說是敵人,與生俱來的敵人,毫無和解余地的那種。”
聽到對方這番話,同時身為‘當事人’與‘不知情者’的墨只是無奈地聳聳肩膀,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畢竟他還是能看出來的,面前那位夜女士其實并沒有針對‘現在這個自己’的意思,無論是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掛在嘴邊的‘討厭’也好,還是與生俱來的敵人、毫無和解余地之類的話也好,其實都并沒有在針對自己這個有著大量記憶空白的人。
“還有什么問題么?”
夜女士吃完了曇華大學校門口那家二十年老字號的招牌里脊灌餅,一邊吮吸著手指一邊說道:“雖然我之前也說過,就算是這么傻呆著浪費時間對我來說也是有意義的,但我是我,你是你,被我拉來這種地方太久的話,憑你現在的身體和精神還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雖不明,但覺厲,盡管墨并不清楚對方所謂的‘問題’具體是啥問題,但他依然從善如流地繼續自己的提問:“我想知道,我剛才為什么會看到那些……所謂被封死的道路、被否定的可能還有被拋棄的選擇?為什么會看到那些人和事?”
“呵呵,又是一個好問題。”
夜女士拍了拍手,并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輕笑著反問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理論上對這句話毫無印象,所以墨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搖頭否認,但就在他正準備這么做的時候,卻又莫名打消了這個想法,并遲疑著抿起了嘴,不是很確定地皺眉道:“我……應該沒有聽說過,但……姑且能猜到這句話中的意思。”
“嗯,就當你說得是真的吧,畢竟只有你的思想是我連訪問都無法訪問的,哪怕是現在的你也一樣。”
夜女士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又抄起了一瓶不知從那里變出來的,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間罪爵邸書房中,甚至不應該出現在無罪之界中的‘罐裝冰可樂’噸噸噸地喝了好幾口,然后特不文雅地打了個響嗝,笑道:“說通俗一點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些東西,都是你潛意識中曾經強烈向往或者幻想過的‘可能性’,而我雖然唯獨沒有辦法讀取你的思想,窺探你的記憶,卻可以像作弊一樣幫你對某些未知情報進行補完,還能臨時賦予你一點點能力,一點點雖然有趣,卻足夠無傷大雅,絕不會觸犯規則的能力。”
墨頓時被成功地引起了好奇心,立刻追問道:“比如說?”
“比如說,創造?”
夜女士皺了皺眉,沉吟道:“嗯,雖然應該是比單純的‘創造’更復雜,更不好理解的東西,不過為了便于說明就姑且稱之為‘創造’吧,總之,我賦予了你一種能夠在無意識間‘創造并推演因果’的力量。”
“創造并推演因果?”
墨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然后又瞇起雙眼回憶著之前自己看到的那幾幕‘場景’,一時間有些恍惚。
“沒錯,就是創造并推演因果,不過雖然說起來很是高端,但其實只是一種比較靠譜的超級腦補能力罷了,撐死了也只是將這份腦補固話或具象化而已,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
夜女士擺了擺手,風輕云淡地說道:“總而言之,我賦予了你一點點這種力量,并試著誘導出你那些雖然我無法窺探,卻依然被保管于你這個‘存在’深處的思緒,然后就躲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偷看,直到你在本能的驅使下直接闖進了‘我家’。”
“只可惜,我并不認識那些人,那些在不存在的未來、因果中與我所有交集的人們。”
墨并沒有刨根問底,只是在隨口感嘆了一句后便不再去回憶那些十分危險的、足以讓自己沉溺在其中的‘可能性’,而是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面前那位‘夜女士’:“那么,雖然不是最后,但卻是我最重視的一個問題,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聊天,或者一起發呆。”
夜女士干脆利落地給出了回答。
“啊?”
而察覺到對方并沒有在開玩笑的墨則是直接就驚了。
“很難理解嗎?很難理解吧。”
夜女士聳了聳肩,站起身來走到墨的身后,扶著他的椅子淡淡地說道:“只可惜這就是事實,我之所以把你‘叫’過來,真的只是想要跟你說說話而已,就算不說話,能在一起待一會兒也也是好的,呵呵,聽起來是不是挺花癡的?”
滿臉茫然的墨甚至給不出反應,沒點頭也沒搖頭,顯然對夜女士給出的這個解釋有些難以接受。
“不過希望你不要覺得我真是個花癡,畢竟雖然現在是以女性的姿態出現在你面前,但如果我愿意的話也可以變成‘夜先生’,總而言之,性別這種概念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意義,所以千萬不要覺得人家對你抱有什么好感喲”
說到最后的時候,低著頭與墨四目相對的夜女士俏皮地笑了起來,直到幾秒種后,意識到對方完全沒想跟自己開玩笑的她才斂起笑意,撇嘴道:“聽不懂的話,我就換一種說法解釋吧。”
“好。”
墨微微頷首,不再抬頭看正扶著自己椅子垂首俯瞰的夜女士,而是將視線重新投到自己身前那杯已經冷掉的咖啡上:“洗耳恭聽。”
“我想你應該能多少看出來一點,無論是從主觀角度還是客觀意義上、無論是這個你所熟知的世界還是那個你所生長的世界,我都算得上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非常特殊,非常非常的特殊。”
夜女士輕輕將雙手放到墨的臉頰兩側,一邊宛若高級技師般揉著后者的額角,一邊淡淡地說道:“而正因為如此,正因為這份特殊性,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幾乎沒有辦法與任何事物正常交流,更不要說像現在這樣跟你扯一些或有意義或沒營養的東西了。”
墨并沒有抗拒背后哪個身份成迷、性別成迷者的‘按摩’,只是繼續問道:“照這么說的話,難道我也是個同樣特殊的‘意外’咯?所以才夠資格被很特殊的你拉到這里來‘交流’?”
“當然,我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了么,我們可以說是互為悖論的,在這個大前提下,雖然各自所代表的性質與意義完全不同,但至少足夠‘平等’,而這份‘平等’,正是我們能像現在這樣正常對話的核心原因。”
夜女士笑了笑,然后又慢悠悠地補充道:“當然,僅限于現在這個狀態的你。”
墨啞然失笑,搖頭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你對沒有失去記憶的我有些忌憚呢。”
“老實點別動。”
把墨的腦袋扳正,夜女士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繼續用自己纖長的十指輕輕按壓著墨的頭皮,為后者緩解著并不強烈疲勞。
“謝謝。”
墨輕舒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我沒有問題了。”
“沒有了?”
夜女士愣了一下,好奇道:“真的假的?就問這么多你就滿足了?別小看我的博學程度啊,只要你問的話,大多數問題我都可以幫你解答哦,比如你之前看到的那個世界,比如那個與你牽手的女孩是誰,這些我都可以……”
“謝謝,但是不必了。”
墨態度頗為堅定地打斷了對方,平靜地說道:“雖然我的好奇心遠遠沒有得到滿足,但這種程度的情報就足夠了,如果再繼續貪得無厭地打聽下去,恐怕就不僅僅是徒增煩惱那么簡單了,你說呢?夜女士。”
夜女士用適中的力道捏著墨的肩膀,緩聲道:“我倒是覺得無所謂,畢竟我從一開始,就沒……”
“就沒想讓我帶著這里的記憶‘醒來’,對么?”
墨忽然笑了起來,語氣輕快地替對方說完了后半句。
夜女士的雙手停住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盡管我的意識正停駐在這個地方陪你打發時間,但身體多半還在河貍鎮,仔細想想看的話,應該是在河邊不小心睡著了吧,”
墨站起身來,轉身與夜女士四目相對,莞爾道:“這是我們第幾次見面?”
“第一次。”
后者直言不諱地給出了回答,淡淡地說道:“雖然我會讓你在離開這里的那個剎那遺忘掉有關于這里的一切,但這確實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
墨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我還以為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陪你‘解悶兒’了。”
“你以為我這里是什么地方?說把你抓過來就把你抓過來玩?”
夜女士扯了扯嘴角,然后‘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憑空在房間中央喚出了一扇樸素的木門:“打開這扇門,你就可以回去了,當然,這里發生的事你一點都不會記得。”
“感謝你,夜女士,這真是非常新奇的體驗。”
墨緩步走到房間中央那扇木門前,單手扶住門把,頭也不回地說道:“那么,在忘記這里所發生的一切前,姑且容我再問一個問題吧。”
“好啊,說來聽聽。”
“除了陪你解悶兒之外,我們這次會面還有什么其它意義嗎?”
“真敏銳啊……你這家伙……”
“只是忽然想到,就隨口問出來了”
“好吧,其它意義嘛,當然是有的。”
“哦?”
“那就是……”
第一千零九十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