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沙文帝國,王都特洛恩,罪爵邸
身著便服的暗精靈少女倚在一棵夜桂樹旁,有些出神地望著半空中那輪在薄云下若隱若現的圓月。
“女主人。”
化名道恩的李佛·阿斯托爾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身后,遞上了一件精致輕柔的斗篷,低聲道:“昨天剛下過一場雨,晚上比較涼。”
季曉島點了點頭,隨手接過了李佛遞來的斗篷披在肩上,那雙清冷的鮮紅色雙眸漫不經心地瞥了后者一眼:“多謝,不過你也知道,這種程度的寒意并不會對我產生任何影響。”
“或許您說的沒錯。”
李佛莞爾一笑,微微躬身道:“但我相信罪爵閣下更希望看到您多添件衣服。”
季曉島也笑了起來,嘴角翹起了一抹戲謔地弧度,聲音比周圍的氣溫要冰冷得多:“我本以為過去了這么長時間,阿斯托爾先生你已經多少有些了解‘你的那位閣下’了,只是現在看來事實并非如此。”
“如果我有讓您感到不快的話,我道歉。”
李佛歉然地搖了搖頭,以無可挑剔的得體站姿侍立于季曉島身側,輕聲道:“我本以為像剛才那樣說的話,您或許會開心一些。”
“所以你同樣不夠了解我,阿斯托爾先生,盡管您確實是一位無可挑剔的管家。”
季曉島隨手拂去了兩縷飄在額前的發絲,淡淡地說道:“但這并不代表您能夠輕松揣摩出每一位女性的心思,比如憑借主觀臆測斷定我對某人懷有愛戀之情這種事就是一個頗為離譜的判斷,而離譜的判斷,則會讓您的善意變得滑稽。”
“銘記在心。”
李佛笑了笑,由衷地敬佩道:“不得不說,無論是閣下還是女主人您,在掩飾或偽裝自己性格方面的水準都讓我難以企及。”
季曉島輕哼了一聲,挑眉道:“懷念你‘之前’那位女主人了?”
“您多慮了。”
李佛立刻搖頭,很是誠懇地說道:“我只是忽然發現,唯有在話題涉及到閣下的時候,您才愿意很認真地與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交流。”
季曉島微微一楞,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李佛一眼:“給我上了一課啊。”
后者莞爾一笑:“不敢。”
“說正事吧。”
季曉島輕嘆了口氣,斂起笑意正色道:“現在的你,應該不會為了送件斗篷這種事專程來找我一趟吧?”
李佛點了點頭,沉聲道:“我想知道約翰·馬丁的情況怎么樣了。”
“那個和你一樣同為太陽王朝余孽的家伙?”
季曉島輕輕挲姿著身旁那棵夜桂樹干裂的表皮,隨口道:“你自己不會去看么?”
李佛皺了皺眉,面色似是有些忐忑:“我確實去看過了,他乍看上去情況似乎還不錯,但是”
“沒錯,墨確實對他施加了某種影響,和他在三個月前對佛賽公爵所做的事情類似,但那只是一道額外的保險而已,畢竟他跟你不一樣,沒有資格充當那家伙與其它太陽王朝余孽溝通的媒介,所以如果要留他一命的話,用原罪清洗掉其記憶已經最溫和的方式了。”
季曉島擺了擺手,語氣似是有些不耐煩:“你不是早就接觸過加洛斯和加拉哈特他們了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李佛點了點頭,沉默了下來。
季曉島見他并未離開,于是便再次出言問道:“還有什么事?”
“前些日子天柱山給我發來了指示,要我提供之前那場平叛戰爭的全部細節。”
“墨有單獨就這件事囑咐過你什么嗎?”
“沒有。”
“那就該怎么匯報怎么匯報。”
“是,還有就是梅林大師已經在兩小時前完成了試做型傀儡的初期工作,希望您或者閣下有空去一趟那邊就這些。”
李佛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標槍般筆直的站姿竟然在提到‘梅林大師’四個字時有些變得有些走形,仿佛是在強行控制著自己不要發抖似的。
“我知道了,去寫你的報告吧。”
季曉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后便揮手讓李佛離開了。
五分鐘后,罪爵邸,書房前
“寂禱小姐。”
一個有著柔順金發、面容姣好的女子對季曉島微微俯身,行了個看上去頗具英氣的禮節,與她身上那套顏色素雅的長裙很不匹配。
后者輕輕點了點頭,輕聲對面前的女子問道:“身體情況怎么樣?”
膚色蒼白到有些病態的前太陽教派圣騎士朵拉·希卡恬靜地笑了笑,搖頭道:“梅林大師調配的藥劑很好用,現在除了對力量的控制還有些不到位之外,已經沒有什么大礙了。”
“嗯,那就好”
季曉島先是輕舒了口氣,然后忽然蹙眉道:“等一下,他為你調配的藥劑是抑制排斥反應的,還是緩解疼痛的?”
朵拉聳了聳肩:“是加速融合效率的,梅林大師附在藥劑盒里便條上有寫,只要持續服用的話,最多一個月在下就可以徹底掌控自己的力量了。”
“所以呢?”
季曉島的表情有些陰沉,追問道:“那東西可以減緩排斥反應么?還是說非但不會減緩,甚至會讓你承受更大的痛苦?”
朵拉沒有回答,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兩個月前,排斥反應剛剛出現的時候,你甚至連床都下不了。”
季曉島盯著朵拉那雙沉凝似水的黑眸,冷冷地說道:“而你現在竟然還配合梅林那個瘋子試圖讓身體徹底吸收那份力量。”
“但在下這些日子已經可以下床了,還能在院子里散步呢。”
“你只是在硬撐,那種痛苦”
“那種痛苦并不算什么。”
朵拉并沒有讓季曉島說完,而是正色打斷道:“至少對在下來說,是這樣的。”
兩人就這樣站在書房前對視了十幾秒,而隨著朵拉的目光愈加堅定,季曉島終究還是率先挪開了視線。
“值得么?”
她問。
“您沒有信仰,所以不會懂得被信仰背叛的滋味。”
朵拉地點了點頭,輕聲道:“在下失去了所謂神祇的眷顧,而那些背棄了教義的上位者卻依然可以肆無忌憚地沐浴在神恩之下,這一切難道不荒謬么?”
“所以呢?”
“所以在下愿意成為閣下的利劍,見證他踏碎那荒謬無稽的神恩,傾覆那高高在上的神國。”
朵拉抬頭看向那片昏沉的天空,嘴角微微翹起:“或許在下并沒有這個資格,但至少可以憑借努力在更近的地方見證這番偉業,與之相比,這種程度的痛苦實在是太過于微不足道了。”
季曉島呆呆地看著朵拉,過了良久才輕嘆了口氣:“他的力量終究還是影響到你了么?”
“或許吧,但在下可以保證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朵拉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對季曉島莞爾道:“身為最早站在閣下身邊的人,寂禱小姐您應該無需為在下的變化感到悲哀吧?”
季曉島忽然笑了起來,頷首道:“沒錯,就我現在的立場而言,任何勸慰的話都無異于偽善或自欺欺人,抱歉了,朵拉,剛才說了些奇怪的話。”
“您不必道歉。”
朵拉搖了搖頭,輕聲道:“在下現在這條命本就是閣下賜予的,那個天真的朵拉·希卡早就死在光之都地下的裁判所里了,而被閣下再造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踐行閣下的一切意志。”
“哪怕他是錯的?”
“哪怕他是錯的。”
“你可以回頭。”
“不,可以回頭的是您,寂禱小姐,我知道您與在下、加洛斯大人他們不同,從未被閣下的力量所影響過。”
朵拉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中閃過了一抹羨慕,轉頭看向身后那扇緊閉的房門,輕聲道:“自從三個月前選擇讓閣下抹去在下的部分記憶,并宣誓成為他守護騎士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回頭路可走了。”
季曉島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抹去記憶?”
“呵其實已經恢復了在第一次排斥反應出現的時候。”
朵拉莞爾一笑,輕輕攥了攥自己那與騎士二字格格不入的纖手:“不過沒有關系,畢竟那個天真的我早就死了,所以有些事就算重新想起,也不會再成為負擔。”
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何種反應的季曉島只能點頭,然后無奈地不再去談那或許會對朵拉造成傷害的話題,輕聲問道:“你剛才去見墨了?”
“沒有,只是梅林大師建議在下服藥后半小時內最好能距離閣下近一些,寂禱小姐您千萬別多想哦。”
朵拉狹促地對季曉島眨了眨眼,然后便在對后者行了一禮后緩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了。
而季曉島則在沉默了幾秒種后沖朵拉尚未遠去的背影問道:“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么?”
“嗯,如果是寂禱小姐的話”
朵拉的腳步微微一頓,然后回頭沖季曉島笑道:“若是可以偶爾在有空的時候陪在下對練一會兒,就感激不盡了。”
“戰斗?”
“點到為止的切磋就好。”
“加速融合?”
“正是。”
“今天就可以。”
季曉島微微頷首,淡淡地說道:“如果你不著急休息的話,等亞瑟殿下離開之后,我去找你。”
“那我等你。”
朵拉笑了笑,然后便繼續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了。
而季曉島則是在原地駐足了片刻后,轉身走進了書房
“朵拉·希卡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你一手策劃的?”
少女隨手拉開一把椅子在堆滿了羊皮紙的長桌前坐下,目光復雜地看著面前的罪爵。
“順勢而為罷了。”
墨隨手拿起了一份早些時候季曉島親自送來的報告,一邊漫不經心地翻動著一邊不甚在意地說道:“她是個有趣的試驗品。”
季曉島微微瞇起了眼睛,語氣中帶著淡淡地譏諷:“哦?那‘試驗’的結果如何?”
“并不成功,不過你沒必要知道更多的細節。”
墨隨手將手中的情報燃成灰燼,合眼靠在椅背上慵懶地時候道:“在亞瑟·伯何到來前,把這里稍微收拾一下。”
季曉島并沒有動,只是定定地看著墨面具后那雙鮮少會流露出情感的眸子:“所以說,如果你不將朵拉變成試驗品的話,她一定會死,對么?”
“明天”
墨完全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指示道:“讓蝮蛇的人把梅林新開發出來的東西帶給加雯,七天之內送到她手上。”
不知為什么,季曉島似乎松了口氣,然后便站起身來細心地整理起桌上那堆其實并不算亂的羊皮紙,一邊將它們分門別類的摞起來放進柜子里,一邊繼續問道:“所以你只是在救她與毀掉她之間選擇了相對比較糟糕的一項而已,至于其它的,完全都只是巧合咯?”
“你并不適合這里。”
那雙仿佛能將人拖入無底深淵的黑眸平靜地注視著季曉島。
“如果你所謂的‘這里’指的是‘你身邊’,我非常同意。”
少女隨手揮出一道微風將地上本就不多的灰塵送出窗外,倚在墨左手邊的桌沿旁抱著胳膊笑道:“但我離開‘這里’的念頭卻依然一天比一天微弱,雖然具體原因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從客觀角度分析的話,還真是有夠賤的。”
墨閉上眼睛,假寐般地靠在椅背上,什么都沒說。
“如果是為了裝備、等級之類比較純粹的目的,似乎說得過去。”
季曉島微微偏過頭看向墨的側臉,莞爾道:“阿斯托爾覺得我對你抱有愛戀之情,似乎也很合乎情理,但真要說是因為什么的話,其實就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愚蠢。”
假寐般的墨輕輕敲了下扶手,卻是隔空將抱腿坐在桌沿的季曉島震了下去。
“愚蠢么?”
少女輕巧地繞到罪爵的椅子后,背對著后者望向窗外那片無垠的黑暗:“這倒是一個不錯的理由,或許我能一直在這里留到現在的原因,真的只是因為愚蠢而已吧。”
“你會后悔的,寂禱。”
“我早就后悔了,墨。”
第六百三十二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