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真是很上火啊,這八股都已經改制了,不久前,不是好好的嗎?可才幾天的功夫,竟又鬧出了如此的反復。
一開始,葉春秋本身就是運用暴力來推行八股改制,既然你都已經用暴力了,那便一直暴力推行就可以了,何苦中途又要顧忌著名聲,開始變得愛惜羽毛起來,現在你葉春秋這般開始踟躕猶豫,這不擺明著給那些不滿的人提供勇氣嗎?
而今那夏言,一下子風光了,百官之中,多少人和他暗通款曲啊,這樣一來,反對的聲浪又開始出現,這新制,還要不要繼續了?
葉春秋卻是平靜地看了張晉一眼,道:“噢,這件事?我也知道,不過我也覺得夏部堂說的也有道理,張兄啊,其實我們也不必一意孤行嘛,許多事,若是民憤太大,最終是要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終究這里是京師,是天子腳下,凡事還是該講道理才好的,他們要議,那就議吧,若是果真有道理,我們又何須要堅持呢?”
“你當初可不是這樣說的!”若說方才張晉是惱火,現在則是被葉春秋的話給氣得火冒三丈,他怒氣沖沖地道:“當初你說的是,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底的,好嘛,這才多少天功夫啊,三個月不到,你就反悔了,葉春秋,你真是混賬啊。”
現在敢指著葉春秋的鼻子罵他混賬的人,怕也只有張晉了。
葉春秋卻依舊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甚至哂然一笑,顯得很心平氣和地道:“張兄息怒,何必要動這樣大的肝火呢,當初我確實是這樣想的,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嘛!可我那時真是沒想到啊,原來咱們大明的百官,居然對這新制都是如此反對,那么他們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反對呢?”
“所謂施政,總要順乎民意才好,人心所向才是正道!張兄,我主意已定了,這件事,得再想想。”
張晉目瞪口呆,他真沒有想到,葉春秋居然真的變卦了,變卦倒也罷了,現在居然還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
這人都不要臉了啊,當初你葉春秋是怎么說的?現在說這樣的話,不是厚顏無恥嗎?
他性子直,自然是勃然大怒,便冷冷一笑道:“姓葉的,你行,今日我張晉算是見識了什么叫做朝令夕改了,好,好得很,就此告辭了。”
說罷,他直接轉身,不等葉春秋解釋,只很敷衍地揚揚手,便很干脆地走了。
葉春秋這一次卻沒有去追他,他只是拿起了茶盞,輕飲了一口茶,目中看不出陰晴,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三日之后,十日之限終于到了,廷議就在這一日,葉春秋照例起得很早,穿戴整齊,坐著馬車,精神奕奕地到了午門。
此時是清晨,天氣冷颼颼的,可已有不少百官在這聚集了。
今日的氣氛,顯然令人感覺有些不同,大家心里頭都知道今兒要議的是什么,有人私下猜測,今日肯定會有一場風暴來臨,這魯王殿下理虧,肯定是要惱羞成怒的,卻不知最后此事會如何收場。
不過也有人精神大振,之前大家一直怕做出頭鳥,一直忍氣吞聲,現在有了夏言的仗義執言,令不少人歡欣鼓舞。
等眾人懷著各異的心思入宮,朱載垚早已在此高坐了。
這位小天子,也是一肚子的心事,甚至昨兒是一宿沒有睡,即便是他年幼,他卻還是嗅到了一絲不太好的氣息,谷大用已經暗中稟告了,現在京中有不少的大臣都私聚一起,痛斥這八股改制,還有那些名士大儒,從前是蟄伏隱匿起來,現在也開始大起了膽子。
畢竟,現在許多人已經看到了希望,而一旦有了希望,原先心灰意冷的人,如今覺得曙光已現,已開始不安分起來了。
改制這么大的事,花費了宮中無數的心血,若是因此而無疾而終,最終動搖的乃是宮中的威信,這絕不是開玩笑的事,朱載垚雖是年少,可自小就是按著儲君受的教育,又怎么會不知這一點呢?
之前就算令他感覺遇到天大的難事,他的背后不還有亞父嗎?可是現在,連亞父也動搖了,這就使他愈發的不安了。
此時百官們已拜下,三呼萬歲。
朱載垚蒼白著臉,只道:“都平身吧。”
說著,早已有所準備的夏言便直接出班道:“陛下,臣有事要奏,今日既然所議之事乃是八股改制,可是臣聽說,不滿改制者,數不勝數,臣……”
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講了起來,這十天的功夫,他早已做了無數的功課,與此同時,又將國子監以及各州府學官的建議也都一并稟告。
學官,乃是大明教化的基石,大明正因為靠著學官,推行朝廷的價值觀,這些人對于八股改制,是最為不滿的。
夏言顯得很是痛心疾首:“就在幾日之前,江西吉水教諭張華,便因為如此,上吊自盡,臨終之前,曾上了一本萬言書,懇請陛下容臣當庭將這萬言書念出來。”
朱載垚立即道:“不必念了,廷議之后,朕自然會看。”
夏言接著眼里淚花閃爍地道:“這四書五經,還有八股,乃是大勢所趨,陛下……若是繼續一意孤行,臣恐天下人寒心啊,臣……”他開始哽咽了,狠狠地跪倒在地,嘶啞著嗓子道:“臣懇請陛下從善如流,維持舊制,一切恢復原有的科舉,罷黜新制,以安天下!”
他話音落下,朝臣之中,亦有人出班道:“臣請陛下罷黜新制,以安天下。”
“臣請……”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拜下來,八股牽涉到的乃是信仰,葉春秋這樣做,等于是將他們的信仰打破,如今看到了希望,還有什么好說的,從眾心理之下,有人帶了頭,自然而然,大家呼啦啦地響應了。
朱載垚見狀,不由自主地看向葉春秋,他已徹底地沒有任何主見了,一臉為難地對葉春秋道:“亞父,你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