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總是能在某些時候,做出一些讓大家意想不到的事,甚至就連給書改名字這種事情上也不例外。
說回來,葉春秋聽完朱厚照的話,不得不承認,朱厚照確實頗有些惡趣味,這種趣味,絕對是許多人看不慣的。
可是葉春秋卻不以為意,因為這種愛好至少沒有妨礙任何人,自吹自擂而已,何況也不全然是無中生有,只是那曹公公到底會編出一本什么書來,葉春秋已經無法想象了。
不過……葉春秋倒是很希望這種作品橫空出世,因為關系到了陛下的生平,所以宮中肯定是不計成本地大為推廣,當陛下在大漠吊打韃靼人的故事廣而告之,不免就會吸引許多人對大漠豪情的向往。
價值觀,看似不重要,可是在某種程度上,卻比金銀還要重要。
當所有人都羨慕那惆悵又華麗的辭藻,柳永這樣的人就會成為許多人的楷模,浪子會成為大家爭相模仿的對象,于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人人都從文,以文為貴。
這并非是說,偉大的詩詞歌賦無用,而在于,當這八股和詩詞成為了全天下的價值觀,那這天下靠什么來守護和經營呢?詩詞是人的皮肉,一個好的皮囊可以生出讓人傾慕之情,可是在這皮囊之下,卻依舊需要有鋼筋鐵骨來將它撐起,否則,那詩詞中,怕又免不了要哀怨國破家亡,興亡交替的惆悵事了。
葉春秋狠狠地鼓勵了朱厚照一番,言詞里聽得朱厚照心花怒放,卻想起了還有件事情得趕著去辦,便告辭而出。
他的事,非常要緊,從暖閣出來,葉春秋不是往宮外走,則是轉道去內閣。
到了內閣,既不拜望李東陽,也不拜會謝遷,而是直接去尋王華。
這意思自然就是,葉春秋此番來,可不是為公事,而是因為家事。
王華見了葉春秋,顯得怫然不悅的樣子,慍怒道:“有家事,為何不回府上再說,何故來此?”
葉春秋卻是笑著給他作揖,接著道:“泰山大人,小婿此番來,既是為了私事,也是為了公事。”
王華微微一愣,臉色緩和了一些,素知按葉春秋的性子,是從不會做沒意義的事,便道:“噢?你說來看看。”
葉春秋便欠身坐下,徐徐道來:“聽說,歲末的京察已經開始了吧。從前是四年一次京察,而今呢,自劉瑾新制之后,改為了每年一察,雖然劉瑾的新制被廢黜,可每歲一考的京察卻依舊還在,每年京察,不但要查出一些昏官、庸官還有貪官進行罷黜,小婿還知道,會從中遴選出一些兩袖清風的官員進行旌表,去歲就遴選了三個,吏部選出人選來,而后內閣審定,最后再經陛下親自下詔嘉獎,不但如此,還要抄錄邸報,傳送各地,咸使聞之;朝廷還會在其鄉中,營造石坊,以顯示朝廷養廉的本意。”
褒獎先進,罷黜貪官墨吏,一直都是大明朝傳統的一項‘娛樂項目’,這牽涉到了歲末的大京察,既然有人遭遇了差評,那肯定也會有人得到好評,對好評者來說,這就是政績,對仕途絕對是有著很大的幫助的。
當然,為了宣揚一下朝廷的廉政,少不得需要弄出一個五星好評來,這也是朝廷為了宣傳的需要。
王華聽到葉春秋突然提起這個,不禁露出幾許苦笑,道:“噢,原來你是想被旌表?春秋,別鬧了。”
王華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且不說葉春秋這個鎮國公已經不在京察的范圍,何況就算你在這個范圍,就算他這個岳父是內閣大臣,也無能為力幫你運作,讓你這富可敵國的鎮國公成為兩袖清風的楷模啊。
既然是要旌表,當然是要旌表那些一邊啃窩窩頭,一邊做官,最好渾身上下都打了補丁的,而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還必須得是在士林之間有一些名望的。
所以一般情況,能被旌表的,都是清流。
葉春秋從前是清流,可現在……卻不是了。
葉春秋卻是笑了笑道:“敢問泰山大人,今年可有鄧御史?”
“鄧御史?他……”王華搖了搖頭道:“他太容易得罪人了,名字放上去,肯定是會引起不少人罵的,你是不知,鄧御史真正是兩袖清風的好官,可惜啊,在士林之中的名聲是褒貶不一,佩服他的是極佩服,憎惡他的是瘋了似地憎惡,吏部可不敢遞這樣的名額,這里頭,水太深。”
葉春秋也隨之苦笑,鄧兄也算是見鬼了,旌表這種東西,不但要看你是不是當真兩袖清風,還得看你人緣好不好。
其實這也很有道理的,因為一旦答案揭曉,結果某些人發現是自己眼里很看不慣的人上了榜,肯定是要鬧的,這一鬧,就不可收拾了,吏部又怎么會為自己制造這樣的麻煩?
葉春秋也只是隨口打聽打聽罷了,心里除了為鄧健感到惋惜,也只有默哀的份,頓了一下,他接著道:“那么敢問泰山大人,楊慎楊修撰呢?”
這一問,卻是讓王華皺起了眉頭,道:“春秋啊,你已是國公了,老夫給你交個底吧,老夫知道你與楊修撰過不去,可是這楊修撰……”
葉春秋卻是抬眼看著王華,唇邊帶著幾分笑意地道:“泰山大人,小婿的意思卻是,請泰山大人無論如何也幫一幫忙,這楊慎的名字,一定要呈送入宮,嗯……就以廉吏的名義。”
王華卻是驚呆了。
這女婿還真是異于常人啊,就在幾日之前,楊慎還帶著人在大明門大鬧,編排葉春秋的不是,讓葉春秋差一點下不來臺呢,可是現在,看起來感覺是和楊慎是親兄弟似的。
要知道,任何被朝廷專門旌表過的官員,往往是官路亨通的,楊慎本來就是狀元,名滿天下,再加上還有一個身為閣老的爹,現在呢,若是再得到旌表,這前途,可真正是不可限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