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時候,以葉春秋那敏捷能力,其實他完全可以躲過這一擊,可是他偏偏,卻選擇了一個最極端的方法,其實就已經給了寧王巨大的暗示。
你看,我連太祖靈位都敢砸,這是因為我蠢嗎?
不是,那是因為我有后招!
當葉春秋先是搬出了安南國使作為人證,接著突然提及了那一封信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給了朱宸濠一個極大的心理暗示。
葉春秋敢做這樣的事,敢有這樣大的膽子,原來從一開始就給他挖了無數的陷阱,人家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才敢觸犯這個禁忌,因此,他手里有信,而自己……輸了。
因為輸了,所以朱宸濠再也不想繼續掩飾自己的憤恨情緒,索性放出掩埋在心底許久的狂言。
這就是朱宸濠的邏輯!
可現在,當葉春秋很認真地朝他稱謝的時候,朱宸濠的眼睛有點直了。
這尼瑪……意思莫非就是,他其實本沒有輸,結果卻是自己特么的作了死?
朱宸濠方才還帶著幾分豪邁和痛快的心,這時候漸漸有點冷,有點疼。
也就是說,他可以接受一次高智商的失敗,比如葉春秋挖了無數個陷阱,比如葉春秋絞盡腦汁,派人截獲了他的書信;可是他決不能接受人家只是耍了個小花招,而挖坑把自己埋了的不是葉春秋,卻是自己。
葉春秋的臉上所流露出來的真情,那帶著感激的樣子,于他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就像是告訴著他,自始至終,他都特么的是一個愚不可及的小丑,什么太祖的子孫,什么天潢貴胄,什么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這樣的蠢,這樣的被人當做猴耍,怕是連寇都不如,明明是豬啊我。
朱宸濠一直有著謀逆之心,一個擁有野心的人,又怎么接受得了自己如小丑一個角色?
朱宸濠第一個反應就是猛然搖頭,下意識地大聲道:“不,不會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這樣的……”
所有人驚訝地看著這個早就被葉春秋打成了豬頭的朱宸濠,方才他表現出來的豪情萬丈,還有那帶著必死決心的悲情,現在,他卻像是一個小丑一樣,口里繼續道著:“事情不是這樣,書信已經給你截獲了,你休要再誆騙本王,你這八道,你……你……你截獲了書信,這是本王的罪證,哈哈……哈哈……”
他雖是這樣說,可是眼睛里,卻是流露出幾分不自信。
葉春秋則給他一副很真誠的面孔,然后雙手一攤,甚至為了害怕他不相信,將兩邊的袖子都卷了起來,然后很無辜的樣子道:“真沒有,殿下大可以來搜,我若是有書信,就是混賬王八蛋,若是截獲了一個字,我葉春秋萬箭穿心而死,寧王殿下,你莫要冤枉我,我雖然偶爾會說幾句謊話,可大多時候,都是挺講誠信的。”
“哈……哈哈……”寧王繼續大笑,只是這一回,笑得眼淚也啪嗒啪嗒地流了出來。
朱宸濠無法接受,無法接受自己的愚不可及,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像英雄一樣地死去,誰料到……誰料到特么的會如逗比一樣,甚至極有可能被人遺笑萬年。
朱宸濠的眼淚唰唰地落下,如斷線珠子一樣,然后眼睛刺紅地看著葉春秋,手也指著他,道:“你……騙子……你就是個騙子……哈……你有的,一定有的。”
葉春秋手指虛空,信誓旦旦地道:“我若是截獲了半封書信,便斷子絕孫……”
就在這一刻,殿中突然完全安靜了,寧王再也不笑了,每一個人都在很費勁地看著這一幕……這……有點兒胡鬧啊。
可是細細一想,再看這寧王吃了蒼蠅一般的樣子,卻也覺得不禁好笑。
葉春秋發的是毒誓,這時代的人,可是絕不會輕易說出斷子絕孫四字的,所以……
葉春秋說的是真的。
朱宸濠的眼淚,更是嘩嘩直下,那么……
意思就是說,他果然是愚不可及,他一直堅持的,所謂密謀的大業,一開始就是笑話,自己被人耍了,然后自己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方才吹得牛bi,原來才是真正壓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根本不是那所謂的書信。
這完全是吹牛一時爽,全家火葬場啊。
“哈哈……”當寧王終于不得不相信葉春秋所說的是真話,朱宸濠這次沒有再說話,而是再次大笑起來,只是這笑卻是帶著淚水,到了這時候,若是再不明白寧王為何要哭,那就真是傻了。
朱厚照方才還義憤填膺,暴跳如雷,可是現在,卻突然覺得非常的好笑,尤其是朱宸濠無語哽咽的時候,朱厚照忍不住捂住了肚子,也哈哈大笑起來。
朱厚照的這笑,顯然是帶著愉悅的,同樣是笑,卻跟朱宸濠的笑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朱厚照此時還拿著那塊硯臺,隨手將硯臺一丟,然后推開眾人:“讓開,讓開。”
好不容易排眾而出,到了寧王半丈之遠,然后他蹲了下,平視著癱坐在地的朱宸濠,道:“王叔,王叔……”
本是沉溺在又笑又哭的狀態下的朱宸濠,終于有了點反應。
便見朱厚照咧嘴道:“呀,沒書信啊。”他學葉春秋的樣子,雙手一攤。
噗……
一口老血,自朱宸濠的口中噴出。
這種心情,是尋常人難以理解的,想想看,自己經營和密謀了半輩子,卻被一個小小的謊言而玩砸了,而后果,卻是死全家的節奏。
最最可笑的是,他曾以為自己在冥冥中,接受了某種使命,而現在回頭去看,簡直就是個笑話。
這一口血如蓬頭一般,濺射出無數的血絲,然后飄落在地。
朱厚照卻是毫無憐憫的心情,大笑起來,大叫道:“王叔,王叔……”他竟歡快地唱起了曲子:“啦啦啦啦啦啦……沒有,沒有書信……”
朱宸濠已經收住了笑聲,瞪大著眼睛看著朱厚照,甚至想要破口痛罵,結果喉頭一甜,又是一口老血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