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沒有多想,便直接道:“這是大事,該讓禮部先上一份章程……”
朝廷自有朝廷的規矩,封賞是如此,其他事也是如此,劉健作為內閣大學士,就是這個規矩的維護者。
可是劉瑾卻仿佛抓住了劉健的話柄一樣,隨即道:“事急從權,天下臣民都在等待朝廷對忠烈的撫恤,若是再延誤下去,不免軍心動搖,陛下,奴婢以為,朝廷不可這樣按部就班,理應現在就商量出一個對策來。”
劉瑾現在是不放過任何打擊劉健的機會,接著又道:“劉學士何以說這樣的話,難道劉學士就是這樣對忠烈的態度嗎?”
劉健便默不作聲了,只是臉色顯得不大好看。
那張彩這時候大致也摸透了劉瑾的心思,劉瑾這一次打算去寧夏,而且……顯然劉瑾想在這上頭做點文章,他便正氣凜然地出班道:“劉公公所言甚是,忠烈以死許國,朝廷豈能按部就班?以臣之見,理應速速恩賞,以免寒了將士們的心。”
朱厚照便看向張彩道:“那張愛卿看,當如何賞?”
劉瑾已是不經意地給張彩使了個眼色,張彩頓時明白,心里也有了計較。
這一次的目的,是要打擊劉健諸人,而這些人,作為朝廷次序的維護著,是最討厭破壞程序的,所謂朝中都有定制,任何事都得有一個規矩,內閣既是規矩的制定者,也是堅定的維護者。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將這個規矩打破。
“此次非比尋常,以臣的愚見,理應重賞,譬如那御史葉景,身死許國,國家對他并無多少恩蔭,他卻用死來報效朝廷,朝廷怎么能視而不見呢?臣以為,理應追封他為大理寺少卿……”
七品御史,就加了一個正四品的少卿,這可是連升六級啊。
劉健愣了一下,他很快就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所在,張彩很陰險,他提出了一個不可能的要求,因為這樣的追封,實在太過了,可問題在于,人家確實是忠烈,而且此人是葉春秋的父親,陛下對此,肯定也是很認同的,一旦劉健等人跳出來反對,劉瑾和張彩二人便能恰好給劉健扣一個枉顧忠烈的帽子。
而對朱厚照來說,葉春秋父子都死在了寧夏,已是悲痛萬分的事,在這個時候,怎樣恩賞都不為過,而你劉師傅卻來唱反調,豈不讓人寒心?這等于是生生將天子推到了劉健的對里面。
劉健很不喜歡這種破格的事,因為一旦這個先例一開,往后的許多事都可以破格提拔,到了那時,朝廷的綱紀也就徹底破壞了,往后想要彌補,就難上加難了。
就如那傳奉官一樣,在成化皇帝之前,是沒有傳奉官這個名目的,想要做官,除了你祖先有恩蔭,那么就得考試,結果呢,成化皇帝別出心裁,弄出了一個傳奉官來,于是乎,傳奉官大行其道,許多人索性不走科舉的路子,專門走歪門邪道,好得到天子的喜歡,結果綱紀破壞,雖然先帝在的時候,也曾想要杜絕此事,可先例已經有了,于是屢屢死灰復燃,無法杜絕。
這種弊政之害,對于朝廷的傷害是極大的,別人可以漠視這樣的事,作為首輔大學士的劉健卻絕不能漠視,因為他不是成化朝的泥塑大學士,不是萬安,不是那號稱彈棉花的劉吉。
劉健想了想,雖是知道皇帝不喜,可還是想要反對,而此時,一旁的李東陽卻忙是給他使了個眼色,眼下這件事,根本無法反對,因為劉瑾和張彩,分明就已經做了一個圈套,專等著你跳下去呢!
忠烈是一回事,可這件事真正可怕之處不在忠烈,而是在于葉春秋父子死在了寧夏,陛下悲痛欲絕,到現在還是失魂落魄的,一旦這個時候跳出來反對,在小皇帝心里,就會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而這印象,若再加上劉瑾和張彩二人的花言巧語,可能會轉化為陛下對劉健的仇視。
劉健看出了李東陽的暗示,心里矛盾至極,最后嘆了口氣,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不想針對葉景,只是依舊覺得這樣對朝廷有害,可是顯然現在他沒有去反對!
說到了這里,朱厚照卻是突然抬眸,看著張彩道:“朕問張愛卿,葉春秋該如何封賞?”
是啊,張彩的話勾起了朱厚照的心思,既然葉景可以追封,那么春秋,也應當給予追封吧,唯有如此,方能告慰他的在天之靈,當初自己若是想盡一切辦法將他留在京師中,他就不會死了,似乎……一切都是朕的失誤啊。
那一幕的場景,如走馬燈似地在朱厚照的腦海里浮現,他清晰地記得,葉春秋一拳打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當時只管著惱羞成怒,手指著暖閣的大門,厲聲對他說‘你走’,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這輕飄飄的一句泄憤的話,卻成了自己與葉春秋最后一句話。
朱厚照看著張彩,這張彩已知道劉健在隱忍,本想索性來一票大的,非要把劉健逼到跳出來的境地不可,所以他早有了準備,正要說葉春秋功勞甚大,前無古人,可追封為郡王。
追封為王,國朝也并非沒有這樣的禮遇,就如黔國公沐英,就被追封為王,還有開國的徐達等人。
葉春秋一個小小的侯爵,一下子被追封為王,這絕對是破天荒的事,這絕對會引來內閣一致的反對,可張彩打的主意,就是希望借此來將劉健等人逼到墻角,讓他們坐不住。
什么是忠臣,什么是奸臣呢?
其實本來這之間界限并不明顯,但是有一種人,他們恪守自己的職責,一切奉行按規矩辦事,大抵這樣的人不會糟糕到哪里去。
可是有的人,一朝權在手,便將規矩破壞殆盡,在他們心里,他們只需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至于過程如何,這都不是他們所考慮的事,張彩只在乎目的,而根本不在乎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