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還未脫下官衣,未摘下烏紗帽的少年,帶著一臉如癡如癲的神色,卻是不免引來了許多人的側目,葉春秋是一向很注重官儀的,他總是希望自己能做得比別人好,總是希望自己給人一種謙謙君子的印象,他討厭被人厭惡,也討厭被人用古怪的眼神看待。
可是現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瘋了一般地向前走,越過了一條巷子,猛地醒悟似乎走錯了,于是又兜回來,走到了一個死胡同,方才想到,自己竟又是走錯了,他的腳步不停,只有腳步不停,才能使他心里不至于那般的憤怒。
猛地……他覺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卑鄙,那一夜,若自己不在那兒,這些人只怕又要行暴,現在受害的是陳瑾,還有許多默默無聞的人,可是……如果是自己呢……
他不禁露出了一絲獰笑,終于,他似乎辨明了方向,就在這里,一座高大的儀門,鴻臚寺就在眼前。
鴻臚寺主要的職責便是典客,這個客,是各國的使節,除了與諸國藩使交涉之外,便是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當然,他們也會有一點副業,比如管理僧人的文牒之類。
這里占地很大,門臉更是與尋常的衙署不同,處處彰顯著上國的威嚴,幾乎每隔幾年就要修葺一番,因此顯得格外的雄偉。
葉春秋上前,有差役道:“是什么人……”
見葉春秋不理他,他忙是想要截人,卻在這時,有人下值出來,厲聲道;“葉修撰,你要做什么?”
葉春秋認得他,這人正是上次在暖閣中所見的鴻臚寺主客郎中張儀。
見葉春秋對他置之不理,張儀倒是火了,他看到葉春秋一臉的怒火,感覺這是為了倭使來的,這倭使的事已經很讓他操心,現在葉春秋居然還敢來打擾倭使的清靜,他自是不依。
張儀動身要攔葉春秋,卻被葉春秋拿手一推,他還口里本想叫,你還敢動手不成……結果葉春秋當真動手了,原以為這小子只是隨手,卻發現力道極大,張儀感覺自己的肋骨有些悶痛,整個人直接仰倒在地,他氣急敗壞地起來,卻發現葉春秋已經走遠。
張儀便大叫:“大膽,來人,來人,拿住他,翻了天了,當這兒是翰林院嗎,由得這樣胡鬧……”
這時鴻臚寺里許多人聽到了動靜,其中也有三三兩兩的倭人,有倭人認出葉春秋,忙是飛快地去通報。
過不多時,那倭人副使賀茂清便帶著一干倭人來了,賀茂清背著手,臉色鐵青,等看到葉春秋,卻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唯獨令賀茂清覺得驚詫的是,這葉春秋廷議時對自己還是冷靜甚至不屑,可是現在,臉上的冷冽之色,卻分明帶著血海深仇。
葉春秋深吸一口氣,徐徐上前,許多藩使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都在低聲嘀咕,賀茂清則背著手看著葉春秋,只聽葉春秋朝他作揖道:“賀茂副使,幾個時辰不見,可好嗎?”
賀茂清冷笑道:“不知葉修撰有什么事?”
“是有這么一件事。”葉春秋不假思索地道:“今日廷議,貴國想要向本官挑戰,本官當時不準,只是現在……”
“現在后悔了?”賀茂清目光幽幽地看著葉春秋,猜測著葉春秋的心思。
葉春秋卻是搖頭道:“不是后悔。”
賀茂清便獰笑,他已決定率著使團護著足利義文回國,所以對于這所謂‘上國’之人,并不會有半分的客氣:“是嗎?既然不敢和我倭國武士決勝,葉修撰來這里做什么?”
他在說不敢和我倭國武士決勝的時候,故意拉長了尾音,語帶嘲弄。
以至于不少藩使都跟著莞爾起來。
其實倭人蠻橫,這是歷來就有的事,許多藩使都有耳聞,甚至在文皇帝時期,還有倭使當街殺人之事,不過在許多使節心里,固然這倭人過火,可他們畢竟和自己身份一樣,大家都在大明享受著特權,倭使若是被大明的官吏隨意欺辱,損害的又何止是倭使的利益?
葉春秋反而現在怒氣消了些,唇邊也扯出一笑,道:“噢,是這樣的,既然是決斗,貴國一介小小武士,哪里有資格與本官決勝,不妨,你們倭人一道上吧,本官說的是……你們在這鴻臚寺的所有倭人,無論是武士也好,是你這個副使也罷,便是那足利義文也一并來,一個都不能少,怎么,敢不敢陪本官玩一玩?若是怕了倒也無妨,本官不會欺負一群無膽鼠輩。”
一道上……
這倭國使節的隊伍,足足有三四十人,單單護衛的武士就有二十之多,其中不乏倭國的劍道高手。
這倭國素來尚武,幾乎所有的貴族都是從小就練習劍道,葉春秋竟是要與倭國使團的所有人決斗。
賀茂清呆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葉春秋卻是含笑著繼續道:“副使可敢做主嗎?”
連足利義文閣下也要……
不過這其實倒是很好布置,因為這是一次絕殺葉春秋的大好時機,反正他是要挑戰所有人,足利義文殿下即便登臺,也是無妨,大不了躲在一邊罷了。
只是賀茂清卻有點難以置信,這個人……瘋了嗎?
諸國藩使也是愕然,都瞪著眼睛看著這個瘋狂的翰林官。
很明顯,葉春秋不是開玩笑。
葉春秋只是背著手,冷冷地看了賀茂清一眼:“若是你們敢來,明日午時,至朝陽門外,葉某人恭候大駕,噢,還要記得帶著你們的戰書和生死狀。”
葉春秋沒有回頭,轉身便走,只余下一群錯愕的使節。
從鴻臚寺中出來,陳瑾方才則被擋在了外頭,他見了葉春秋,忙是上前,葉春秋卻朝他別有深意的淡淡一笑,道:“今日就下榻在葉家吧,明日……請你看一出好戲。”
葉春秋回到家中,此時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明日正午,一決死戰。
而他挑戰的,卻是這次倭國使節隊伍里的所有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