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葉春秋一起入宮的鄭侍學見葉春秋今兒臉色不好,不免關懷了幾句:“怎么,葉編撰莫非是生了病嗎?”
葉春秋當然不敢把昨日侍駕的事說出來,便道:“或許是沒有睡好。”
鄭侍學卻是別有深意地笑著捋須道:“嗯,少年人要節制一些。”
這話怎么聽怎么覺得有些刺耳,葉春秋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過他能感覺得出鄭侍學對自己的態度好了許多,或許是昨兒陛下親自點自己待詔的緣故,一路上也多了一些話題,翰林是有資格自崇文門入宮的,從翰林院到崇文門,距離那待詔房并不遠。
等到了待詔房,和鄭侍學和今兒來當值的幾個翰林喝茶說著閑話,鄭侍學沒有急著讓誰去侍駕當值,反而是那邊有宦官來:“陛下今兒不必侍駕了……”
鄭侍學覺得奇怪,忍不住道:“這是何故?莫非是……”
宦官對于翰林還是頗為客氣的,淡淡笑道:“陛下今兒身子不好,內閣那兒也打了招呼,連廷議都取消了,什么時候侍駕,卻是說不準。”
葉春秋心里一驚,莫非真是藥吃出問題了?
他跪坐在案牘后,假裝看著案牘上的一些公文,公文里的內容包羅萬象,有責令某部督辦某事的,有提拔某人為某某官的,任何公文,都需翰林們過過手,某種程度,確實能使人增長見識。
這治國的道理,卻不是靠光腦就能得到的,而所謂的體制,不過是個框架而已,本質上還需要人去執行,太祖皇帝曾創造了號稱最完美的體制,照樣然并卵,像大明王朝這樣的巨型國家,數千的州縣,管轄著萬萬百姓,幾乎每一天都有地方發生各種不同的事,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葉春秋可不指望能用光腦中的所謂先進經驗,就能弄出什么成效來。
一開始還只是隨手翻,漸漸的,葉春秋便覺得頗有意思起來,因為里頭……確實很有意思。
其中有一份公文大抵的內容是某御史和某地方官隔空叫罵,御史彈劾該官在賑災過程中,其中粥水中摻了沙子和草屑,御史抨擊該官貪贓不法,賑災不力,可是該官也不是好惹的,多半上頭也是有人,立即予以回擊。
于是御史妙筆生花,罵得振振有詞。
而該官則大聲為自己辯護,說是災害雖大,卻非所有人都賑災,朝廷的賑災糧只有這么多,途中的損耗更是不小,若是施的粥水濃香,莫說災民,便是不受災的百姓也會混跡其中,占這賑災糧的便宜,結果就是,本來千人遭災,朝廷準備了千人賑災的口糧,最后卻有萬人去吃賑濟,只需幾日,賑災糧就要吃個一空,到時候餓肚子的還是災民。
假若在粥中摻了沙子和草灰,粥水也稀薄一些,如此一來,那些遭災的人饑腸轆轆之下,自然會來領粥,使他們不至餓死;而那些沒有遭災之人,多半會嫌棄粥水難以下咽,反而沒興趣去冒領粥水了,如此一來,朝廷才能保證賑濟糧能維持到來年開春,保證不至于有人餓死。
似乎有些道理,于是御史痛罵該官既明知有人冒領賑災糧,為何不予以甄別,反而用這樣下作的手法。
該官似乎是火爆脾氣,又上奏罵御史不曉世故,說是領粥之人多不勝數,若要一一甄別,地方衙門人手哪里足夠,到時候就少不得又要增添人手,而這些人手又要吃喝,花銷又是一筆大數目,何況臨時招募的人,若是沒有人盯著看著,誰能保證他們會勾結鄉人從中做什么手腳,又需增添一些人進行監督,如此一來,這增添人手的花費,已是不在冒領賑濟的損耗之下了。
不過最后,還是御史大人厲害,既然地方上的事罵不贏,那么索性就轉進到御史的傳統項目之中,開始揭發該官的私生活的問題了,比如對其父不甚孝順,比如私生活不檢點諸如此類。
該官終于還是糟糕了,因為這份送到翰林的朱批,是擬旨罷黜該官。
葉春秋也是目瞪口呆,該官是好是壞,他也說不清楚,不過他的話確實能夠發人深省,雖然他賑濟災民的過程中顯得冷血無情,可是從某種意義來說,用草屑和沙子與粥水混在一起賑災,也未必不是活人無數的辦法;可是他到底是對是錯呢?至于這御史,好像他的話也很有道理,你怎么能這樣對待災民呢,可葉春秋又覺得,似乎若是按御史說的去做,這災荒,說不準還可能釀成。
呼……
葉春秋一時間忘了小皇帝的事,鉆心在思考著這種吵鬧中的利弊,竟是越發覺得這世上的事沒有這樣簡單。
有時口里干了,便自己跑去茶房里斟茶,茶房里早坐著幾個同僚,大家說著閑話,葉春秋則默默抱著續水的茶盞回到自己的案牘中去,又去翻閱其他的公文和待擬的詔令。
一直到了正午,有宦官送來了茶點,這里是提供吃喝的,而且是御廚房里出品,只是糕點卻是難吃得要死,葉春秋這河西鄉下來的,現在才知道,原來特么的所謂的御廚房也有內外之分,內廚房是專供天子和貴人的,伙食相當的好,而葉春秋這類的,包括宦官,只有吃大鍋飯的份,不過想到連內閣的學士們和自己吃的都是一樣的糕點,葉春秋也就心態平和了。
等過了正午,終于有宦官來道:“葉編撰在嗎?陛下請葉編撰去侍駕。”
若說第一次,皇帝請葉編撰去,大家還有點詫異,現在同僚們也只是羨慕地看他一眼,葉春秋卻不敢囂張,而是朝鄭侍學行了個禮,鄭提學便笑道:“去吧。”
“是。”
葉春秋隨著宦官入宮,這一次竟又不是去暖閣,還是往昨兒遇險的御園里去,葉春秋嚇得心驚肉跳,今日不會是讓自己去打虎吧,自己還帶著傷呢!
臥槽,再來一次,我特么的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