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龍關必須守住,決不能丟。
虎勇先略微思考了一下,他痛恨自己在之前那段時間里竟然產生了畏懼意識,甚至想到了撤退……
“我們的士兵不是廢物!他們的血不能白流!這筆賬遲早要跟可惡的白人矮子清算。”他咬牙切齒,很快恢復了最高軍事統帥應有的威嚴與冷靜“傳令下去,緊鎖大門,從內部進行加固,沒有得到我的許可,嚴禁任何人外出接戰。各崗哨可以嘗試著用弓箭和重型弩炮射擊,但不要浪費箭矢。還有,加強戒備,巡邏隊增派人手,嚴防那些白人趁亂偷襲。”
虎勇先很清楚,這些措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肉搏戰是北方蠻族的強項。之前派出關外的那些戰士都是精銳。
數千人打不過兩個人……這種事情說出去無論如何都會成為笑話。
然而,這是現實。
鎖龍關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連刀砍斧劈都殺不死他們,尋常的弓箭射擊有用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可作為鎖龍關最高統帥,虎勇先必須在命令中加上這句毫無效果的話————戰士的信心來源于武器,如果連手中的武器都殺不死對面的敵人,就再也談不上所謂的士氣。
他們是妖怪,是有幽靈,是兩個殺不死而且還會通過死者急劇增加數量,迅速繁殖的怪物。
“加派信使,把這里發生的一切通知各位部族之王。告訴他們,無論各部落之間現在有著什么樣的糾紛,大家必須放下矛盾,精誠合作。鎖龍關需要支援,而且是前所未有最大幅度的支援。”
這些話虎勇先說得擲地有聲,可以聽出其中有明顯的焦慮感。
“去吧,立即執行!”虎勇先厲聲喝道。
副官雙腳并攏站立行禮,轉身離開。他跑得很快,一秒鐘也沒有猶豫。
虎勇先轉過身,焦灼的目光越過城墻,遠遠注視著那片散發著濃烈血腥的戰場。
所有蠻族戰士都變成了怪物。它們擁擠著,互相依靠,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勉強保持平衡。戰場上已經找不到可供吞噬的尸體,它們沒有浪費哪怕一定兒資源。除了散落的碎肉,還有滲入泥土的血水也不能放過。很多怪物紛紛趴在地上,張開分布在身體表面全是尖牙利齒巨大的嘴,對著鮮血滲透最多的土壤啃咬下去,仿佛那不是泥土和砂石,而是肥美的鮮肉。
它們的身體顯然帶有特殊過濾效果,滿含血紅色的沙土在口中分化,過了十多分鐘,恐怖的巨口再次張開,吐出一團團灰白色的沙子,以及被體液粘成一團的泥土。
來自死亡戰士的血液已被吸收,成為它們身體的一部分。
戰場上大面積的深色區域正逐漸消失,它們對食物的索求是如此瘋狂。為了爭搶所剩不多的血,彼此之間還會產生爭端,一根根觸手彼此沖撞,嚙咬著對方企圖造成傷害。可是這樣做只會使彼此交融率變得更高,尤其是觸手一旦糾纏就很難掙脫。
虎勇先親眼看到兩頭怪物因為爭斗導致無法分開,最終只能合攏,以令人驚悚的方式互相吞噬,最后形成一個體量更大,整體相當于之前雙倍的大型生化體。
這里所說的“雙倍”,所指是構成它的肉。
師正浩快走幾步,來到虎勇先旁邊,直接湊到他耳邊急促低語,語調惶恐到極點“……你看到了嗎?決不能讓它們進來,不能!”
虎勇先可以感受到對方口中噴出的熱氣。
城外的怪物們似乎正處于休整狀態。它們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也沒有表現出進攻的意圖。它們對蠻族戰士遺落的武器鎧甲視而不見,就這樣呆在原地來回爬行。遠遠望去,仿佛一大群暗紅色的異形蟲,被圈禁在一個固定的范圍內,正做著令人不解的蠕動。
就算師正浩不說,虎勇先也有同樣的看法。沉默片刻,他發出同樣輕微,無法被第三者聽見的聲音“你想召喚守護神?”
師正浩就這樣注視著他“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那就走吧!”虎勇先沒有猶豫,他下定了決心“我們的戰士不會懼怕白人。可那些東西顯然不是。它們是怪物,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只有神靈的力量才能對它們起作用……來吧!讓我們向守護神祈禱。它會庇佑我們,永遠如此。”
太陽已經越過天空的最頂端,開始朝著西面落下。
戰場上不是說話的地方,索姆森主教邀請卡利斯公爵來到自己的營帳,共進晚餐。
鷹嘴豆燉羊羔肉、提前腌制用特殊手法捆扎起來的烤肉、鮮濃的羊肉湯、配以新鮮雞蛋醬的傳統起司、具有南方風味的雜料餡餅、烤雉雞、以奶酪作為裝飾的火腿、六種不同味道的果醬、帶著熱氣的金黃色烤面包……就在卡利斯以為所有菜肴已經上全的時候,身穿號衣的侍者又端上來一個很大的銀盤,里面盛著一只肥大的腌雞。這應該是廚師的拿手菜,他特意離開后廚監督侍從上菜的全過程。等到餐盤在桌子中間擺好,胖胖的廚師微笑著,用銀質餐刀切開烤腌雞的肚子,從中滾落出幾十個煮熟后剝去外殼,以濃縮雞湯調味,冷卻后在表面雕刻出漂亮花紋的鵪鶉蛋。
索姆森主教是個強壯有力的中年人。他不像那些常見的中、高級神職人員那么肥胖臃腫,更像是一個專業健美教練,或者騎士。
“贊美圣主!”他微笑著,示意侍從給卡利斯的高腳杯里倒上紅酒。公爵特別留意了一下瓶身上的標簽,發現那是南方湖區地帶的上等葡萄酒,以品質與價格聞名。
“戰爭與享受可以同時進行。我的朋友,你應該理解,并且明白這一點。”身穿紅袍的主教卷起衣服袖子,用餐刀切下一大塊烤肉放進自己的盤子,對公爵笑著說。
“您是一位在鑒審與享受方面具有很高品味的人。更重要的是您對這一切非常熟悉,不像那些只會在嘴上夸夸其談,卻從未有過實際經驗的貴族。”卡利斯知道在這種時候需要奉承。反正對方喜歡聽,自己也沒有任何損失。
索姆森主教臉上的笑容越發濃厚“你的眼光很不錯,難怪陛下對你和你的家族抱有期望,一直說你是貴族當中最虔誠的信徒。”
卡利斯知道主教所指的“陛下”是現任教皇馬克西米利安。他連忙站起來,抬手在胸前畫了個米字架“贊美圣主。”
索姆森主教看著他坐下,繼續笑道“你一定對今天的事情感到迷惑不解?”
盡管面前擺滿了各種美味佳肴,卡利斯卻絲毫沒有胃口。他按捺住心中的急躁,盡可能讓表情顯得寧定,小心翼翼地說“我去過加百利城的地下。陛下告訴我,它的名字是六號。”
索姆森主教咽下嘴里的食物,抿了一口紅酒,感受著舌尖上因酒液刺激產生多種變化口感的同時,他仔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公爵,兩邊眼角的皺紋慢慢堆積出對稱的扇形。
“卡利斯,你是唯一知道“六號”這個名字,也是唯一一個去過加百列城地下的貴族。”強壯的主教胳膊上全是肌肉,他用手指捏住高腳杯,搖晃著紅酒在杯中來回晃動。這樣做可以讓紅酒更好的與空氣接觸,也是控制談話氣氛與節奏的一種方式“唯一的一個……即便是你的國王也沒有這種殊榮,你應該對此感到榮幸。”
公爵的臉上擠出一絲笑。盡管內心充滿了尷尬,卡利斯卻沒有在臉面上顯出絲毫不悅。他知道教廷對自己家族的親近態度,這是因為從祖先時代就產生的利益關聯。以拉攏貴族的方式控制一個王國,這種事情有著很強的可操作性。至于索姆森主教剛才所說“唯一一個去過加百利城地下的貴族”這句話……的確應該對此表現出感激和受寵若驚。
但僅僅只是流于表面,千萬不要當真。五大王國那么多的貴族,教廷一直在孜孜不倦培養代理人。從教皇到紅衣主教,他們從不會選定唯一的目標。畢竟多選的成功性更高,單選只會讓道路變得狹窄,甚至干脆就是一條死路。
索姆森主教注視著公爵臉上的表情變化“你一定想問六號到底是什么?”
卡利斯認真地點點頭“我很好奇。我承認我被嚇壞了。它們的表現超出了我能理解的常識。”
身材魁梧的主教再次抿了一口紅酒,慢悠悠地說“你應該見過約瑟夫。我們總共有兩個六號。”
“是的,我聽他說過。”公爵沒有否認。
“第一個六號已經存在很久了。”索姆森主教隨手從擺在面前的盤子里拿了一塊軟質奶酪,塞進嘴里細細品味“它并不完整,有著一定程度的缺陷。”
卡利斯想了一下,抬起右臂,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結合之前在戰場上看到的場景,不太確定地問“它們好像不太聰明?”
“它們沒有智慧,沒有自主思考的能力。”索姆森主教更正著他話里的錯誤“兩個六號都是這樣,包括以后可能還會繼續研發的六號,這都是無法克服的缺點。”
卡利斯再一次感到震驚“它們的外形與我們類似,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同。”
“這并不代表著它們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主教坦言“六號的智慧程度被限制在相當于正常人的八個月,或者一歲左右。這是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得出的結論。你也看到了,它們連正常走路都做不到,也不會說話。它們的所有行為都需要引導。”
卡利斯覺得自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試探著問“之所以制造它們,就是為了用于對北方巨人的戰爭?”
索姆森主教嚴肅地微微點頭“我們一直無法攻克鎖龍關,所以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們就在研發用于這方面的特殊兵器。卡利斯,你可以把六號理解為一個亞人的變種,一個不正常的怪物。但必須承認它們的確具有威力,而且能讓我們的損失降到最低。”
“……是的。”公爵神情肅穆,他想起了之前的那場戰斗。己方沒有遭到任何傷亡,全殲了多達數千的北方巨人。這種事情換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簡直就是神話。
“六號最大的威力在于能夠自我復制,高頻率繁殖。”主教有些微醺,邏輯思維卻很清晰“所有血肉都可以成為它們新的組成部分。”
說著,索姆森主教放下酒杯,用餐刀從盤子里切下一大塊熏烤腌雞,用叉子插進去,倒豎起來,在卡利斯眼前晃了晃,笑道“比如這個。”
公爵愣住了。他足足怔了五秒鐘,才疑惑地問“……所有的……血肉?”
“是的。包括你見過或知道的所有動物,以及人類。”主教給予了肯定回答。
卡利斯忽然感覺呼吸有些困難,他不斷舔著嘴唇,嗓子里仿佛灌進了很多沙子“……血肉……您的意思是,也包括我們?”
“當然!”索姆森主教對此毫不在意“如果你對此抱有懷疑,可以從你下屬的軍隊里挑出一個因為犯錯必須接受懲罰的士兵。把他扔給六號,就能欣賞到你想看的劇目。”
“可我之前在加百列城的時候,六號沒有襲擊其他人的意圖。”卡利斯問得很急切“還有今天戰斗剛開始,兩名六號是被我們的人從戰陣后面帶上來。它們那時候很安靜,沒有任何異常。”
索姆森主教張開嘴笑了“親愛的卡利斯,是我們造出了六號,它為什么要反過來襲擊我們?如果連這種程度的控制都無法做到,它們被制造出來又有什么用?”
“……原來是這樣!”公爵恍然大悟,緊接著問“也就是說,六號鎖定的目標只是北方巨人?”
“不!如果你這樣想就錯了。”主教這次給出了否定的回答“我之前說過,它們的攻擊目標包括所有的動物,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