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四百零三節 新族長

“表面上合作并不意味著認可與服從。如果換了我,手段會比現在狠辣得多。”

“只要有分部就會有獨立,哪怕再多的賞賜也無法填補這種人心裂隙。村寨頭領想要成為城主,是因為那樣可以得到姓氏,成為貴族。等他們進入了貴族圈子,就會想要把管轄的城市變成個人私產,想要更多的人口,更多的糧食。”

說到這里,牛凌嘯嘆了口氣:“元猛大人,你比我年長,這些方面也看得比較透徹。其實我一說你就明白……包括我在內,我們都遇到過類似的問題,有過同樣的困擾。”

元猛只能苦笑。

他承認牛凌嘯說的沒有錯。

即便是自己,同樣也很對手下那些實力強大的城主感到頭疼。他們表面上看起來服從命令,聽從自己這個族長的管束。可實際上,各位城主有很大的自治權。糧食、人口、軍隊……除了自己直轄的領地,各分城與狂牛部主城之間更像是一種相互依存的合作關系。他們按照規矩和比例繳納糧稅,可那些富裕的城市產出早已超出正常幅度,領地貧瘠的城市卻連吃飽都成問題。身為族長,元猛必須在災害面前做到公平,然而那些富裕的城主卻陽奉陰違,總是以各種手段拒絕服從。

牛凌嘯雙手杵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元猛大人,我們都殺過那些不聽話的家伙。抄沒他們的家產,把他們的家人變成奴隸,甚至分給外面的平民……咱們手上都沾著血啊!他們臨死的時候一直在詛咒,口口聲聲這是“神靈賜予他們的權力”。可是仔細想想,如果把各城的自治權分發下去,到頭來,我們自己還能剩下什么?”

元猛轉過身,略帶驚訝的眼睛正視著牛凌嘯:“這就是你效忠阿浩……嗯,攝政王的理由?”

“效忠?”牛凌嘯自嘲地搖搖頭:“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從未想過什么效忠。我只是……很怕死。”

元猛沒想到他居然把話說的如此直接,聽到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牛凌嘯年輕的臉上再次顯露出放蕩無忌,也有著無法用語言道出的悲涼:“我是真的怕啊!一直以來,我將他看做最大的對手。算起來,我的起(和諧)點比他高多了。可是沒辦法,你也看到了,宗域大人在殿下面前連個屁都不是。野牛部……那可是五十多萬將近六十萬的大族啊!殿下根本沒把宗域大人放在眼里,如果不是覺得宗域大人還有那么一點點用處,殿下今天肯定直接下令砍掉他的人頭,做成骨碗。”

元猛覺得毛骨悚然:“你是說……”

“另外推選新族長是最好的的辦法。”牛凌嘯將身體后仰,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似是譏諷,似是認命:“殿下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培養宗光。我一直沒能看透他的這步棋,覺得那不過是變相拉攏宗具,想要從汨水城得到幫助的做法。現在看來是我目光短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生意就是借雞生蛋。宗光是獨子,宗具所有心思都在這唯一的兒子身上。如果殿下明確表示扶持宗光上位,而且還是取代宗域成為一族之王……嘿嘿嘿嘿,元猛大人,你覺得宗具會站在哪一邊?”

元猛低著頭,沉思不語。

“所以我怕啊!”牛凌嘯在嘆息中不斷搖頭:“同樣的辦法如果用在我身上,那就真正是死無葬身之地。我可不想被當做獎品分給那些平民,我也得為我的家人考慮。族長這個位置聽起來很誘人,可是風險太大了。與其強行留在手里變成索命毒藥,不如趁早讓出去做個順水人情。”

元猛甕聲甕氣地問:“所以你答應給他十萬平民?”

“不給還能怎么樣?”牛凌嘯回答得很光棍:“他是攝政王,整個龍族以他為尊。從磐石城到黑角城,再到最近征服的鐵顎城,他的統治區域太大了,治下人口多達好幾百萬。他掌握著硫磺,能造出火藥。那些禁軍的裝備你也看到了,遠遠甩出咱們好幾條街。就算咱們三大分部聯合起來反抗,單從軍事層面上就不是對手。”

元猛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悲意油然而生:“那我們……以后……該怎么辦?”

兇牛之王沉默了很久,推開椅子,緩緩站起。

“兩條路。要么反叛,要么服從。”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元猛:“我選第二種。”

說罷,牛凌嘯邁開腳,朝著議事廳大門方向走去。

身后傳來元猛極不甘心,帶有一絲期盼的話音:“還有第三種可能嗎?我們必須找殿下好好談談,只要愿意做出讓步,應該還有得商量。”

牛凌嘯停了一下。

他背對著元猛,嘴角向下,露出一個輕蔑嘲諷的笑。

重新邁步的時候,兇牛之王已經做出最后決定。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自以為是傻瓜,盡量離他們遠一點兒。

兩小時后,一隊精銳的禁軍帶著奄奄一息的宗域離開城市,朝著野牛城方向而去。

平俊的下屬一直對野牛部進行滲透,宗具和宗光父子或明或暗成為其中推手。宗光很早就接受了孢子移植手術,從黑角城放飛的信鷹將消息迅速送達,汨水城全軍出動,宗光公開亮出之前秘密運抵的燧發槍和火炮,裝備軍隊,開往野牛城。

軍隊和人口置換一直在宗具的默許下進行。汨水城的兩萬名正規軍其實來自磐石城。為了避開宗域的監視,不讓他產生懷疑,武器裝備秘藏在城市內部。現在,一切都到了公開亮相的時候。

因為是友軍,而且沒有接到上面的命令,宗光帶領軍隊順利進入了野牛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了局面。等到禁軍帶著宗域抵達,一切都結束了。

望著身穿盔甲笑吟吟朝自己走來的宗光,宗域心中的最后一絲期盼也隨之破滅。

“叛徒……”與殘疾人沒什么區別的宗域緊緊按住自己受傷的那只手腕,看著走到近前的宗光,發出沙啞惡毒的詛咒:“你不會有好下場,還有宗具……你的父親……你們……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他屬于嚴格看管的重要人物。四名孔武有力的禁軍腰部各自系著一根鐵鏈,分別鎖住宗域的手腕和足踝。鎖扣鑰匙由禁軍統領掌管。換句話說,就算宗域買通其中一人,也無法從另外三個人眼皮底下逃脫。何況這些人二十四小時盯著自己,吃飯睡覺的距離不會超過一米,想要安全逃跑,幾率幾乎為零。

宗光與其說是在笑,不如說是將面部肌肉扭曲成看似笑容的狀態。他身穿嶄新的龍族禁軍制服,黑色鎧甲左臂上烙著一個龍頭。這表明他隸屬于攝政王親衛隊,是禁軍中的精銳。無論實際擁有的權限還是戰斗力,都超過同等級別的軍官。

“攝政王殿下讓我向您問好。”宗光不喜歡逞口舌之利,他目光銳利,甚至連面對族長最基本的禮節也徹底省去:“我不想耽誤時間,你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半小時后開始推選新的族長。”

“你說什么?”宗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拼命掙扎,拖拽著鐵鏈“嘩啦啦”直響:“推選……族長?”

在黑角城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件事。野牛部是大族,需要合理的借口才能并吞。

天浩一直在覬覦野牛部,可就算他是攝政王,也不能以某個故意編造的罪名將自己公開處死,進而并吞整個部落。

因為……因為……

宗域雙手反抓住從手腕上延伸的鎖鏈,握得很緊,仿佛那是一件武器,。一路上長途跋涉,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和體力,凌亂的頭發從額前垂下,看上去跟瘋子沒什么兩樣。四名全副武裝的禁軍將他困在中間,無論再怎么掙扎,無論任何方向都無法突破這種人為禁錮。

“我是野牛部的族長。”宗域盯著宗光,惡狠狠地發出低吼:“牛天浩想要并吞野牛部……他這是白日做夢。”

“這件事情可不是你說了算。”身為執行者,宗光對天浩下達的命令理解清晰。他搖搖頭,譏諷地笑道:“城主和貴族在這件事情上沒有決定權和參與權,包括你那幾個已經成年的兒女,還有你的家人,你們只有一票。”

“你這是什么意思?”憤怒烈火在宗域胸中熾熱燃燒,卻并未使他喪失理智,只是不明白宗光說的這些話。

“意思就是野牛部不再由你或你的家族說了算。”宗光語調沉穩:“所有城市,所有的寨子,無論頭領還是城主,每個人手里都有一票。具體由誰來擔任族長,大家公開推選,超過總票數一半的人就能當選。”

“差額選舉”是文明時代的做法。

接到天浩的命令,宗光第一時間派出工作隊前往野牛部的各個城寨。族長候選人有兩個:老族長宗域,以及年輕的宗光。

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宗域也聽懂了宗光的話。他仍像只暴怒無比的衰老獅子:“不,我不相信,他們不可能選擇你成為族長。”

宗光沒有爭辯,淡淡地問:“我很好奇,為什你對這件事情有著如此強烈的自信?”

“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沒跟你打過交道。他們不認識你,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大聲咆哮消耗了大量體能,年邁的宗域大口喘息著,他盯著站在數米外的宗光,鄙夷、憎恨且嘲弄地說:“我從祖先那里接管了野牛部,野牛的神靈無時無刻不在天上注視著我。從成為族長到現在,我簽發了無數張任命書。無論城主還是頭領,他們每個人我都見過。他們在我面前跪拜磕頭,他們每年按時繳納糧稅……”

說太多的話讓宗域感覺呼吸困難,他不得不停頓下來,不再次調整呼吸節奏:“牛天浩……這個該死的家伙,他竟然以超過一半人選舉就妄想把我趕下臺的做法得到野牛部。哈哈哈哈……這實在太可笑了,不過也難怪,他不知道至少有半數以上的城主和頭領當眾向我發誓,永遠效忠。”

說完最后幾個字,宗域掙扎著走上前,在四名禁軍警惕的目光和環伺中抬手指著宗光,帶著說不出的優越感和傲慢,放聲冷笑:“所以你之前說的這些事情永遠不可能發生。別忘了,我才是野牛部的族長。至于你和你那個時刻跟在牛天浩后面舔屁股的父親,不過是區區的城主,根本沒有說話和決定的權力。”

宗光無視了來自對方的鄙視:“你說得沒錯。但你既然知道這些,就應該明白無論任何困難都有解決的辦法。”

宗域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思維也隨之一滯。良久,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把他們……”

后面的話實在問不出口,宗域甚至不敢從宗光那里得到求證。那意味著事情與想象中截然不同,自己對野牛部徹底失去控制。

宗光微笑著用語言給了宗域心頭狠狠一下暴擊:“不聽話的人都死了。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法律。你說得沒錯,的確有很多人對你發誓效忠,他們拒絕投給我贊成票。于是我在當地先進行關于城主或頭領的選舉。我說服不了那些腦子僵化鐵了心跟著你的人,但我可以從其他人那里得到更廣泛的支持。呵呵,還要我說得更具體,更詳細嗎?”

宗域臉上看不到絲毫血色。

他與天浩認識不是一天兩天,很清楚這位年輕攝政王的手段。是的,無論城主還是頭領,都只是一個人。如果沒有來自底層平民的支持與認可,他們連個屁都不如。

只要一頓飯,一次額外配發的糧食,一件單薄的衣裳,就能讓底層民眾改變想法,站在與自己敵對的行列。

宗光看穿了宗域腦海的想法,他微笑著補充并加以證實:“攝政王殿下對野牛部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