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二百六一節 愛普鎮

鎖龍關是人力的造物,橫跨東、西兩端山脈,構成一道長約八百米的關隘。深埋在地下的基座以金屬支撐,大塊的巖石從遠處運來,集整個北方蠻族之力,在山巔云端之間建造出一座小型城市。

仰望著高達上百米的巨墻,天浩發出由衷的感慨:“神靈在上,這的確是一件偉大的杰作。”

這是面朝北方的關隘內部。

南方,面對大陸的方向,城墻與山脈之間形成的高度約為五百米。如果從側面將鎖龍關剖開,會發現這是一個底部朝外,整體呈現出規則的斜放置梯形。

從距離關隘五公里的地方開始,道路就變得寬敞平直。那是將地面夯實,再用細碎石子鋪就的做法。路口設置了哨卡,內部是一座座高大的塔樓,放眼望去全是各種軍事設施,高塔加上圍墻,以及深達十多米的壕溝,兩地之間以金屬吊橋為連接,形成難以跨越的防線。

從路口哨卡一直向內,直至關隘底部,這樣的防線共有三道。

廖秋曾經帶兵來過這里,對周圍的情況很熟悉,他指著遠處的建筑對天浩解釋:“鎖龍關上的空間有限,整體防御兵力只能容納三千人。二十年前,上一任獅王陛下在關隘兩側的山頭上設置哨所,架設重型弩機,守關兵力提升至五千人,防御能力全面加強。按照部族大會議定的規則,鎖龍關單獨設為一個軍團,編制兩萬人,分為四撥人馬輪流值守。”

天浩點點頭,抬手指了一下近處的壕溝,問:“這是后備防線?”

“是的。”廖秋解釋道:“從外部哨卡到這里,還有沿著山脈兩邊擴散的區域,都是獅王陛下派駐的后備部隊,總數多達十萬人。”

天浩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全是獅族的軍隊?”

廖秋點點頭:“據說這是第三次部族大會的時候,當時在任獅王主動提出的建議。獅族掌握著玉米和土豆,糧食供應不成問題。雖說很多人都覺得這支后備力量沒什么用,南方白人根本不可能越過鎖龍關,可獅族還是在這里設置防線,而且歷代獅王不斷強化,才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天浩會心地笑了:“換了是我也會這么做。獅族肯定以這個為借口,從咱們牛族手里要了很多武器裝備。”

廖秋無可奈何地苦笑道:“光是去年就要了五千套弩機,三千套重型甲,這還是正常供應以外的數字。”

天浩收緊韁繩,放緩了行進速度,笑著說:“陛下一定很不高興。”

廖秋湊過來,聲音壓得很低:“我聽說是大國師做主才給了這批武器,為此還跟大王吵了一架。”

天浩搖搖頭,并不贊同:“這都是捕風捉影的說法。沒有陛下的批準,大國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樣做。何況鎖龍關是天險重地,不容有失。一旦這里情況危急,被白人攻破,到時候再多的武器供應也沒用。”

廖秋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通過層層哨卡,進入關隘內部,在山巖與高大城墻構成的庇護建筑里,天浩見到了鎖龍關副帥師正浩。

北方蠻族以部族名為姓,有些部族采用諧音,以獅族為例,上至獅王,下至貴族,均以“師”為族姓。

他是一個身材修長的中年人,瘦削的臉龐和冷峻雙眼讓人不寒而栗,容易聯想起一些不好的東西。

“我聽說過你,牛族目前最年輕的領主。”師正浩端坐在椅子上,他穿著一件輕便皮甲,光禿禿的頭上沒有一根毛發,說話的同時,表露出了冷漠的態度:“你滅掉了豕族,很多人都在傳頌你的功勞,把你夸成一朵花,就差沒跟神靈擺在一起。”

天浩謹守著禮節,欠了下身子,說話語調不卑不亢:“這是部族之間正常的戰爭行為。”

“所以你這次給我帶來了一千名重步兵?”師正浩發出輕蔑的冷笑:“他們都是你的戰利品?”

“他們是我治下的百姓。”天浩更正對方話里的錯誤:“如果得不到他們的認同,沒人愿意跟我來到這個地方。”

“照這么說,你還挺厲害的?”師正浩嘲笑道:“年輕人,竟敢跟我這么說話,你膽子可不小。”

“我一向實事求是。”天浩神情不變。

“你以為鎖龍關是什么地方?”一抹慍色爬上師正浩的面孔:“別以為你是領主就能為所欲為。任何貴族頭銜在這兒都沒用,就算是牛王陛下本人親至,在這里,在鎖龍關,也必須服從我的安排。”

“我明白。”天浩點點頭,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師正浩的神色逐漸放緩。

他打量了天浩幾秒鐘,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塊金屬銘牌,對著天浩扔了過去,后者連忙伸手接住,發現那是一塊長約十公分的方形銅牌,上面刻著“后備第六大隊”幾個字。

“拿著這塊牌子,去你該去的地方。”師正浩像攆蒼蠅那樣揮了揮手,頗不耐煩地隨口道:“滾吧!”

大陸南方。

斯圖爾特緩步走藏身的巖洞,抬頭看了一眼正朝著地平線上沉沉下墜的夕陽,拉起灰色斗篷的罩帽,朝著遠處依稀可辨的集鎮走去。

愛普鎮是一個小地方。這里隸屬于薩克遜王國,但在官方地圖上找不到這個鎮子的標記。通常只有人口稀少的定居點才有此待遇,然而愛普鎮不同,這里的常住居民超過三千,而且每天都有增減。

斯圖爾特走得很快,,他趕在太陽余暉的末端照射下走過山坡,抵達了鎮子外圍。斗篷和長外套是這里常見的衣服款式,但他年輕的面孔在這里從未出現過,很快引起了注意。一路上有各種各樣的目光從木屋和窩棚里透出,大多數充滿了戒備,也有冷漠和敵意,更有幾個不懷好意的家伙從他進鎮后就一直跟著,仿佛幽靈和影子,揮之不去。

這是一個特殊的地方,聚集著整個王國的竊賊、強盜、騙子,以及形形色色的罪犯,是一個真正的黑幫聚集地。

斯圖爾特從斗篷下面伸出右手,連續捏了三個清脆的響指,然后撮起嘴唇,吹出一段不符合正常音律,聽起來頗為滑稽的口哨聲。

這是一個代表陌生人身份的信號,只有熟悉愛普鎮,知曉這里秘密的人才會這樣。

跟在后面的黑影消失了,追隨他的目光也偏移方向。這里的居民對“自己人”不感興趣,那意味著更多的麻煩,甚至可能帶來死亡。畢竟來到這地方的人相互間雖說談不上知根知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里是骯臟與邪惡的老窩,貴族老爺不可能在愛普鎮收稅,他們永遠不會主動走進這里,弄臟他們漂亮的鞋子。

斯圖爾特在一條陰暗的小巷盡頭停下腳步。這里有一個破敗的小酒館。房門虛掩著,透出搖曳的火光。門板上刻著一個高腳杯,算是招牌,旁邊有一張鮮紅的嘴唇,估計廣告創作者想以抽象手法表達出對女性的關愛,可他的雕刻技術實在拙劣,嘴唇刻得歪歪扭扭,令人聯想起屁股、胸脯,山丘……總之是兩個凸起中間凹陷的形狀,沒有絲毫美感。

斯圖爾特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酒館里擺著四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幾個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充當座位的粗木樁。七、八個男人圍著桌子喝酒,他們衣裳破舊,身材卻孔武有力,可以看到斜插在腰間的匕首,幾塊失去光澤的金屬盾牌靠在墻邊,沒有生火的壁爐側面掛著幾把單手戰斧,表面全是斑駁的鐵銹。

空氣中彌漫著酒味,濃烈又嗆鼻,斯圖爾特對這味道很熟悉,知道是用劣質谷物釀成的烈酒。度數高,有股入口很燒的辣味,但勝在價格便宜,容易制取。

一道道目光從不同位置聚集到斯圖爾特身上,他再次感受到剛進鎮時的戒備與敵意。

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男子坐在吧臺后面,他禿頂,反射出一層油膩的光澤,咧開嘴笑時,可以看到門牙缺失造成的空洞。

“年輕人,你想喝點兒什么?”他從兩只酒瓶中間的縫隙打量著斯圖爾特,揣測著他的身份。

“我找拉杰什。”斯圖爾特掀開了罩帽。

這個名字仿佛連接著炸藥桶的導火索,在酒館里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

一個距離房門最近的家伙猛然跳起,以最快的速度關上房門,同時抽出匕首,封死了斯圖爾特的退路。

其他人紛紛站起,用不善的目光盯著他,各自拿起擺在手邊的武器。

酒館老板從吧臺后面站起來,他其實個子很高,無袖坎肩兩端晃蕩著兩條肌肉結實的胳膊,他居高臨下注視著斯圖爾特,辨別著每一個細節。

“你從哪兒知道這個名字?”他的聲音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以前的斯圖爾特,肯定被這些兇神惡煞的家伙嚇得半死。

在北方大陸的經歷讓他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懼,他見過巨人,并且與他們共同生活了好幾個月。那段時間斯圖爾特沒有閑著,他從年輕的巨人領主那里學會了很多東西————格斗技巧、熟練使用各種兵器、如何與不同的人打交道、察言觀色……甚至參與了“黑曜石號”上的戰斗,用刀子捅穿了兩個水手的身體。

他揀了一張還算干凈的椅子坐下,簡潔地說:“博納爾讓我來的,他說可以在這里找到拉杰什。”

緊張的氣氛頓時變得松懈下來,人們紛紛收起刀子,沒人再對斯圖爾特釋放出敵意,他們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下,只是守在門口的那個人沒有離開,他閃身走出酒館,順手關上房門,一切動作都表明他是這里的哨兵。

魁梧壯實的酒吧老板沖著這邊做了個手勢:“年輕人,到我這兒來。”

他看著斯圖爾特走進吧臺,眼睛里充滿了疑問和好奇,聲音壓得很低:“你認識博納爾?”

斯圖爾特點點頭,以同樣低沉的語調回答:“他讓我向你問好,順便讓我看看他放在你這里的劍刃。”

拉杰什再無懷疑。

“劍刃”是他與博納爾之間的約定的暗號。

拿出一個干凈的杯子,從瓶子里倒出小半杯烈酒,擺在斯圖爾特面前,拉杰什笑著問:“說吧,他想讓我做什么?”

“有一筆不錯的買賣。”斯圖爾特沒有伸手,他恪守職責,現在也不是喝酒的時候:“護送一個人前往多塞特郡。”

拉杰什仍在微笑:“僅僅只是護送?”

斯特爾特沉著地點點頭:“這任務很簡單,你可以召集你認為可用的人手。雇主給的價錢很高,每人可以得到三個金鎊。”

拉杰什收起笑意,認真地問:“貴族?”

“艾爾普索家的人。”斯圖爾特有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從現在到天亮,你有足夠的時間了解關于艾爾普索家族的所有事情。這有助于你做出決定。博納爾還讓我帶給你一句話————他是你的朋友,永遠不會欺騙你。”

三和男人,一個女人,這就是天浩派往白人世界執行任務的特殊部隊。

身材高大的野蠻人在那片土地上沒有容身之所。對異族的恐懼和敵意延續了數千年,除了奴隸和角斗士,野蠻人不可能在白人世界里得到第三種職業。

鮑勃和斯圖爾特都很年輕,天浩對他們進行了全方位訓練。他們的戰斗力很強,擁有精明頭腦和敏銳的判斷能力,超乎尋常的膽識。

如果不是確定孢子植入成功,天浩不會在他們身上下如此大的賭注。

拉杰什早年當過兵,他和博納爾一樣,都是依靠戰功從下級扈從晉升為平民騎士的典范。他們是同鄉,把“人生四大鐵”都占全了,也因為利益需求掩蓋過彼此的罪惡……總之他們是朋友,能夠交心,你兒子殺了人就把我兒子帶走頂罪,就算進監獄砍頭我也毫無怨言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