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孩子們開始流汗,開始喘息,他們速度不減,即便是體質最弱的孩子也咬牙跟上,拼命發出聲嘶力竭的吼聲。
他們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是個強壯的人。
長跑很快結束。按照之前編排好的隊形,孩子們分為男、女兩部分,由隊官們帶領,前往不同區域。男孩走進廣場,女孩繞過高聳的塔樓,來到位于北側護墻與建筑之間的空地。這里提前備好了一桶桶凈水,他們紛紛脫掉衣服,赤裸著身子,在成年隊官的監視下,抄起桶里刺骨的冰水往身上潑,用狂放且令人震撼的方式沖洗泥垢。
這是北方蠻族的傳統,小孩子每天冬天必須以冰水沐浴的方式證明其強壯。冷得打哆嗦的人直接剔除,當場殺死,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得到食物。
天浩改良了野蠻人的做法,卻并非全盤否定。他需要健康的追隨者,而不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有時候想想文明時代弱不禁風的偽娘,他自己都覺得好笑,為什么那個時代如此寬容,連這種垃圾都能容納,更有無數傻逼瘋狂追逐?
磐石領今年糧食豐收,卻沒有一顆糧食能用來養活廢物。
完成冬浴儀式的孩子重新回到了廣場,他們換上了干燥的厚衣服。測試體質固然重要,卻不能因此白白造成損耗。
無數崇拜的目光聚集在天浩身上,他高高舉起右拳,帶著說不出的狂放用力揮舞。
“明年,我們會過的比現在更好!”
這比任何鼓勵都管用。
其中意義,也不難理解。
五年的免稅期,明年是最后一年。
不知道是誰首先喊起了“領主萬歲”,起初是零零星星,很快匯聚成堪比海嘯和風暴還要猛烈的音潮。
這股力量是如此強大,就連太陽也仿佛從沉睡中被驚醒,它用光線撕開厚重的云層,透出一片耀陽的金黃。
“盛興隆”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尤其在這個剛剛降臨的冬天,祖木驚喜的發現,無論獅族還是虎族,已經有半數左右的人口用上了泥炭。
準確地說,應該是泥炭為基礎制造的蜂窩煤。
巨大的牛車不斷往返于磐石城設置在各地的商行之間。祖木選擇各部落與牛族邊境的主要城市為轉運中心,所有泥炭以此為基礎發往各地。實際上,這也是“盛興隆”商行泥炭生意所能維持的極限————因為道路狀況與運力方面的限制,能擴張到目前的程度,很難再有所寸進。
祖木已經很滿足了。
與虎族的交易很有賺頭,大量馬匹源源不斷運往磐石城。計算下來,前前后后超過上千匹。虎族人一直沒有發現馬夫與祖木之間的骯臟勾當,至少那些被注入精液的母馬現階段無法從外表進行判斷。情報部與祖木保持著密切聯系,他知道年輕領主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特別給予了口頭嘉獎,實質性獎勵得等到返回磐石領,直到那時,祖木才能帶著成功人士的驕傲與滿足,渡過幸福的余生。
獅族的主要貿易項目仍是糧食。祖木仔細觀察過,其實獅族內部的糧食供應也很勉強,尤其是邊境和偏遠地區,仍有很大的糧食缺口。然而獅王恪守承諾,首先滿足鎖龍關方面的軍隊供糧。得益于玉米和土豆強大的環境適應能力,總的來說,獅族平民日子比其它部落要好過得多。
根據情報人員傳遞的命令,祖木對今年的泥炭銷售政策進行了修改。
在不拒絕獅族貨幣交易的前提下,對大宗貨物購買商家提出要求,必須以部分純金、純銀進行支付。
祖木小心翼翼控制著支付比例,約為百分之五。視具體情況,更低的比例也能接受。總之,在確定大部分利潤能購買糧食和其它物資的前提下,盡量收取金銀。
“我喜歡金子,呵呵,看我這顆牙,就是金子做的,是不是很漂亮?”
“我喜歡銀子,瞧我這戒指就是銀子做的,還有我家里吃飯的碗和筷子,都是銀的。”
明晃晃的大金鏈子戴在脖子上很重,祖木經常有種腦袋被墜著耷拉到地上的感覺。他用這種特殊嗜為掩飾,很是收攏了一批黃金白銀。
簡單粗暴的拒絕獅族貨幣就是找死。在獅族領地上做生意,還拒絕使用本族貨幣,這要么是對人生產生了懷疑,要么是干脆活膩了。
習慣是人類的一種自我催眠,很難更改。祖木堅決執行天浩的命令,以低廉的價格向其它部族大量輸入泥炭。時至今日,包括虎族和獅族在內,至少有上千萬野蠻人放棄了木柴,轉而以這種燃燒時間持久的東西燒火做飯。
其實人類的思維就這么簡單,便宜方便的就是好東西,何況祖木真的沒有在泥炭這個項目上賺太多錢。
當一個行業變得興盛,看到亮晶晶的銀幣成堆裝進別人口袋,商人們自然眼紅心熱,他們拋棄了之前嘲笑旁觀的態度,主動找到祖木,想要分一杯羹。
“兄弟,雖說我是獅族人,可咱們幾千年前都是一個老祖宗。你這泥炭生意做得很紅火,要不這樣,我來做你的分銷商怎么樣?”
“錢是永遠賺不完的,多個朋友就多條路。我說祖木兄弟,我那個商行主要做獅族南邊的生意,要不咱們商量商量,北邊我不摻和,讓給你,你跟磐石城那邊說說,我自己帶人拉貨,這樣大家都有得賺。”
“是啊,你想想看,你的商隊每次只能拉那么點泥炭過來,其它部族也需要,你卻供應不了那么多,真的很虧啊!現在這部分我們幫你補上,也算是一舉兩得,大家一起發財。”
神靈作證,這些人都是自己找上門,祖木根本沒有私下鼓動。他深信年輕領主說過的那句話————只要有超過百分之三十的利潤,商人們就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自覺性,全面推動泥炭普及。
祖木很清楚,找上門來的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是貴族,虎族獅族都有,甚至還有鷹族和鹿族。其實獅王根本用不著絞盡腦汁推行貨幣制度,隨著社會進步與社會發展,貨幣必然與野蠻人產生緊密聯系,誰也離不開誰。
“盛興隆”收購的貨物種類比以前更多了,尤其是動物毛皮,已經代替了糧食,成為目前交易的最大宗項目。
被別人分走利潤終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祖木無法拒絕。有些家伙來頭很大,比如獅王陛下小舅子二姨夫四姑媽女兒侄子表姐的弟弟,虎王陛下六大爺老婆妹妹堂弟的表哥,還有各種城主、統領、高階巫師的代言人……他們都是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屬于跺跺腳就能讓地面晃三晃,一口唾沫就能決定某個平民生死的實權者。
祖木很為難,至少表面上看來是這樣。
必須有一個激烈思想斗爭的過程,他在暗地里沒少發牢騷,不外乎是埋怨爭搶利益的人太多,而且一個也不能得罪。有好幾次,公開或私下的場合,祖木喝得酩酊大醉,噴吐著嗆鼻的酒氣,像瘋子一樣指天叫罵。
“都他1嗎的欺人太甚。”
“我大老遠的把泥炭從磐石城運過來,我容易嗎?”
“賺錢的生意都讓他們搶了,我還怎么活?”
純粹就是罵幾句而已,等到酒醒,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這些人也不敢逼迫太甚,他們很清楚,祖木是磐石城的代言人。盡管牛族和其它部族之間偶爾爆發戰爭,去年還滅掉了豕族,但生意就是生意,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無論逼死或逼走祖木,甚至動用權力查封“盛興隆”,都是得不償失的愚蠢行為。
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沒有祖木在中間牽線,誰也別想從磐石城拿到一塊泥炭。
在共同的利益面前,再強硬的人也必須軟化。利欲熏心的家伙們很快結成同盟,他們成立了一個松散的商業聯盟,公推祖木為會長,約定以各家的勢力分攤泥炭銷售額度,祖木的“盛興隆”可以在其中占據百分之三十,各部落參與進來的商人共同確保他永遠享有這部分利潤。作為回報,祖木必須幫助大家說動年輕的磐石領主,拿到約定的泥炭銷售份額。
任何利益集團的形成都需要一個過程。誰也沒有意識到祖木在演戲,他們只看到了表面上本該裝進他口袋的錢掉了出來,卻沒想過從最初開始這就是一個局。
祖木親筆簽名的商業介紹信很值錢,至少五百兩黃金一張。
只要持有這張寫滿了文字的紙,就能從磐石城以成本價購買約定份額的泥炭。
祖木這次表現的非常堅決————按照各人需要的泥炭數量,五百至一千兩黃金絕對不打折扣,而且必須是經過檢驗的純金,不能用獅族流通的貨幣或其它貨物抵扣。
之前的懦弱、無奈、哭喊、叫罵統統都是偽裝,看著無可奈何拿出真金白銀換取介紹信的商人們,祖木心里樂開了花。
磐石城的泥炭生產力高得驚人,傻大黑粗的豕人很難擔任技術性工作,他們對純粹消耗力氣的挖礦石泥炭采掘干得很歡。人人都有一個發財夢,人人都想在磐石城得到一套屬于自己的新屋。天浩制定的獎勵制度在他們看來很公平,無可挑剔,沒人想過這是萬惡該死的剝削行為,也沒有腦子抽筋的家伙跳出來指責年輕領主是趴在勞動人民身上的吸血鬼。他們每天都在自己的幸福拼命努力,收獲多得驚人,積存下來的泥炭堆滿了幾十個露天臨時貨場。
單憑“盛興隆”自己的運力,根本無法解決如此之多的泥炭。東西太多只會造成商品積壓,天浩迫切需要將它們換成糧食、布匹、毛皮、金銀……
這個時代不存在所謂的“招商引資”,主動給別人好處只會引起懷疑,心不甘情不愿的退讓才能讓商業競爭者產生快感,他們認為是通過自己的聰明智慧得到利潤,卻從未想過著其中存在的某種貓膩。
實際上,根本用不著什么介紹信,這玩意兒一錢不值。
只有用金錢換來的東西才會令人珍視,哪怕它是一張擦屁股都嫌硬,隨時可能劃破皮膚引發痔瘡的紙。
今年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來自六個部族,總共十一個商行的主管來到了磐石城。
天浩站在城主府寬闊的陽臺上,雙手扶著欄桿,支撐略微向外傾斜的上身,像鷹一樣俯瞰聚集在樓下空地上的那些商人。
天狂和碎齒分別站在他身后左右,兩個人都是同樣魁梧彪悍的體格,都喜歡使用沉重的長柄戰斧為兵器,如果忽略掉兩個人在外貌上的差異,只看背影,完全有理由認為他們是一對雙胞胎。
碎齒對自己身份擺得很正,天狂畢竟是領主的兄長,有他在的場合除非領主大人下令,否則輪不到自己說話,但面上的客套還得有,他偏過頭,沖著天狂微微一笑,后者對他這番做派心領神會,同樣以微笑致意,隨后向前走了兩步,在天浩旁邊站定,用欽佩的語氣發出聲音:“老三,都被你說中了,這些家伙主動來給咱們送錢。”
天浩的笑意很淡,同時兼具無所謂和意料之中的神情,他攏了攏身上的皮袍,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下面那些人,說了一句讓碎齒和天狂感到莫名其妙的話。
“他們是韭菜。”
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腦海里立刻浮現出莖稈細長的綠色植物。這玩意兒很常見,尤其是夏天,生長旺盛,野蠻人吃的很多。
“我不喜歡韭菜。”碎齒嘟囔著搖搖頭:“我不喜歡那股味道。”
“韭菜肉餡包子不錯。”天狂的大腦回路與碎齒差不多,停留在食物階段,但他至少比碎齒多想了那么一點點:“老三,你該不是想把這些商人剁碎了做韭菜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