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眼通天

第412章 龍鷹會

第412章龍鷹會

城西,莫家。

若按往常這個時點,莫問天應該正在官衙里坐堂。然而今天,他卻沒照常當差,而是讓次子替他去告病請假,獨自待在后花園里,悠閑地吃著早茶。

晨光從墻頭照進,灑在他那身朱紅色的長袍上,顯得紅艷貴氣,宛如怒放的玫瑰。

他躺在竹椅上,享受著靜謐的環境,怡然自得,看不出半分病態。

沒去當差,并非因為他偷懶,而是他很清楚,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京城內外將發生很多動亂。在這節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操閑心,還不如躲在家里。

白袍軍奇襲長安,他被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以京兆府尹的職責,他應該站出來,穩定京城治安,防止發生暴亂。但同時,他又是紅衣鷹首,是南晉安插在北唐的密探首領,這時候應該里應外合,制造內亂,協助白袍軍攻城。

南晉北唐,誰都不能得罪,他誰也不想幫。當兩重身份出現沖突時,他無法再中立不爭,那就只能消極逃避,裝病置身事外。

這場大戰鹿死誰手,他不關心,只需等塵埃落定后,再跑出來山呼萬歲就行。在他看來,這就是腳踏兩只船的好處,無論誰勝誰負,他都不會翻船落水。

“人到中年不得已,熱水杯里泡枸杞……”

他翹起二郎腿,瞇著眼,懶散地輕吟這么一句。

不遠處有口水井,旁邊的槐樹梢上,喜鵲窩里嘰嘰喳喳,仿佛是在回應他。

忽然,那窩喜鵲受到驚嚇,從樹叢里撲棱飛走,逃之夭夭。

它們顯然是看見了,一名白衣男子從井里無聲爬出,披頭散發,宛如水鬼,靜坐在井沿上。

幾乎同時,莫鷹首睜開眼眸,仰視著藍天,眼神深邃。雖感知到對方的現身,他仍然躺在竹椅上,沒有起身相迎的打算。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兩人沉默無言。

無事不登三寶殿,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白衣男子先開口,“咱們四人里,最享福的是你,我最羨慕的也是你。”

紅白紫黑,各司其職。

龍淵堂常年藏在金陵的護城河底,承接繡衣坊的情報生意。只要有人往河里投放油紙袋,龍淵堂就打撈上來,負責討價還價,再提供相應的訊息。(第2章)

白衣龍首聽起來威風,實際就是個水鬼,不得自由。

而黑衣鳳首,則天天到處說書,監視金陵一應事務,忙的焦頭爛額。至于紫衣貓首,更不用多說,通過青樓妓院的皮肉生意,打探各路情報,絕不是份好差事。

唯獨紅衣鷹首,既可以招搖過市,外表光鮮亮麗,成為上層社會的權貴,又能天天陪著親屬,不必像其他密探一樣,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日子。

魚蓮舟看著那身紅袍,流露出由衷的艷羨之情。

莫鷹首這才坐起身,跟魚龍首四目相對,淡淡地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如果體會到當臥底的那種提心吊膽,你就不羨慕了。”

魚龍首啞然一笑,將烏發撩到腦后,瞳眸里閃著邪魅的光芒,“提心吊膽的滋味,似乎是很痛苦,不過,白袍軍破城在即,你馬上就能解脫了。”

他不想多費口舌,在地面停留太久,這話算是開門見山,表明來意。

莫鷹首無動于衷,裝作沒聽懂他的話意。

魚龍首見狀,繼續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正是莫兄建功立業的良機,應該大展神威才對,何必躲在家里,喝這枸杞茶?”

莫鷹首面無波瀾,問道:“什么意思?”

見他還是裝傻,魚龍首笑意漸散,認真地道:“僅靠陳白袍攻破長安,并不容易,該輪到你出手了。以你在長安黑白兩道的根基,肯定能掀起波瀾,讓北唐自亂陣腳!”

莫鷹首搖頭,“不見得。長安這潭水,遠比你想象得更深。時機未到,我貿然出手,不僅沒法配合陳慶之,反而會暴露身份,前功盡棄。”

魚龍首神色微凜,站起身走向莫鷹首。

“聽你的意思,難道是想隔岸觀火,在這關鍵時刻,不想替陛下賣力?莫問天,希望你先想清楚后果,再回答我這個問題。”

他坐到桌旁,直直盯著莫鷹首,目光幽冷。

莫鷹首不溫不火,靠在竹椅上,平靜答道:“我對南朝的忠心,從未改變,也輪不到你來質疑。不是我不想替陛下賣力,而是我還沒收到上峰的明確指示,不能輕舉妄動。”

換言之,我鷹視堂的事,還輪不到你魚蓮舟來管。

魚蓮舟眼眸微瞇,“指示?到了這時候,你又開始裝乖孩子了?陳白袍臨時北上,奇襲長安,估計金陵才收到情報,你讓陛下如何給你傳達指示?”

莫鷹首聳了聳肩,無奈地道:“那就怪不得我了。我一向唯皇命是從,從不擅做主張,更沒插手過其他三堂的事務。沒有命令,你就想指揮我,這是不可能的。”

魚蓮舟豁然起身,怒氣漸熾,“你是擺明了要推諉狡辯,對吧?難道你就不怕,此事過后,曹先生再來找你問罪?”

上次跟袁貓首見面時,他就曾說過,四堂未必齊心,那時他已看出,莫鷹首油滑世故,不會盡心為南晉效力。若非形勢所迫,他也不愿現身來見。

陳白袍千里奇襲,現在正是攻陷長安的天賜良機。他不忍坐視不管,所以才打定主意,勸鷹首動手,接應陳白袍。只要鷹首肯點頭,里應外合,那么,大事可成。

眼前最難的,就是逼鷹首就范。

聽到曹先生三字,莫鷹首臉色頓時陰沉,寒聲道:“你在威脅我?”

他知道,魚蓮舟是在警告他,曹春風能重新給他種下毒蠱,對今日之事施以懲罰。當年他遭受過的折磨,刻骨銘心,成了他這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

魚蓮舟冷笑不語。

莫鷹首起身,跟他相對而立,語氣冰冷,“繡衣坊的事,你沒資格作主,如果曹先生親臨,我自會跟他解釋。至于你,還是管好自己吧,少多管閑事!”

魚蓮舟眉尖猛挑,“這么說,算是談崩了?”

莫鷹首冷哼,從牙縫里吐出兩個字,“送客!”

“好,好!”魚蓮舟怒極反笑,大步走向古井,眼神陰戾至極,“你以為你不出手,我就束手無策了?莫問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他一腳踏在井沿上,轉身瞥視莫鷹首,狠狠地道:“要是你的家人也遭殃了,千萬別來求我!”

說罷,他縱身跳進井里,消失不見。

莫鷹首不寒而栗,最后這句赤裸裸的威脅,猶在他耳邊回蕩。

家人遭殃?這是什么意思?

他眉關緊鎖,凝望著井口,心底冒出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他對魚蓮舟的底細一無所知,而剛才,對方放下狠話,要讓他見識自己的手段,儼然成竹在胸,對擾亂京城勢在必得。

看情形,接下來要發生大事了。

他怔怔失神,這時候,突然開始懊悔起來。

“難道……真到了必須站隊的時候?”

陳白袍能否一鼓作氣,攻陷長安,其中充滿太多變數,勝負難料。莫家老小又還在京城,他當然不敢下注,按魚蓮舟的意思行事。

原本他想躲避這場紛爭,然而,魚蓮舟的現身,讓他無法再置身事外。尤其是,對方搬出曹春風嚇唬他,已然在逼他表態,不允許他中立。

如果城破,曹春風真來問罪,他又該怎么辦?

他陷入痛苦的掙扎中。

大爭之局,看來不爭也得爭了。

他深吸一口氣,腦海里浮現出那副年輕面容,不由自嘲一笑。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會有這下場?”

他搖了搖頭,拿定主意后,健步走向書房,準備寫信求援。

這時候,他才深切體會到,有一位盟友是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