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開春之月,陽光普照,但往洛陽去的官道上,仍骨。路上行人卻是不少,多裹得嚴嚴實實,彎腰低頭而行。大半是南來北往的行旅商賈。此道直通洛陽、汴梁,只要不是大雪封路,一年到頭的道上之人都是來熙往攘,源源不絕。
東方勝與段譽、木婉清、鐘靈四人,各騎一匹大宛良駒。此時仍是天寒地凍,道上的積雪均被來往行人壓成了冰,光滑難行,不得奔馳,只得緩緩而行。此時木婉清與鐘靈二女早換上了一身輕軟貂裘,更顯明艷照人。段譽自習武之后,便不再穿那書生長衫,改成了貴族習慣的寬袍,倒不失了皇家氣度。而東方勝九陽神功護體,早已是寒暑不侵,仍是一套白衣,比起旁人穿著自要單薄得多,坐在馬上悠然自得,飄逸瀟灑。這四人走在一起,各是儀表不俗、神采飛揚,引得來往路人不禁要多看幾眼。
鐘靈生來第一次離開大理,來到中原,又是第一次見這冰天雪地的景色,極是興奮。在馬上東張西望,仿佛一切都是那樣新奇。對著道路兩旁景物指指點點,口中嘰嘰喳喳個不停。段譽與木婉清二人對這個小妹妹皆是寵愛有加,陪著她說說笑話,一路上倒也不悶。東方勝見此情景,心中微有所感,思緒無意間便不由自主陷入混沌之中,漸漸竟在腦中浮現出內視經脈中真氣的運行景象,一絲先天靈感漸漸擴大開去,將身周萬物皆包含了進去,一絲一毫皆清楚無誤地反映在腦中。自己的身體雖是身在其中,但精神卻又隱然超與其外。
“二哥。前面有間客棧,我們不如在此投宿吧?”正當東方勝的全部心神好像都要浸入這天地之中時,段譽的聲音忽爾響起,將東方勝從那玄奧地狀態中拉了回來。東方勝如夢初醒一般,不禁一愣。一時未能答話。
木婉清瞧他的樣子,笑道:“東方大哥方才莫不是在做白日夢吧?”
東方勝灑然一笑,也不解釋,向前看去,果有一家客棧立于道旁,掛了面酒旗。客棧上下三層。門臉倒是不小。門前還停著好些車馬。門口還有幾個小廝正來招呼客人:“……客官,這前后六十里可就只有我們這一家店了,還是歇歇在走吧……”
東方勝點頭道:“時間不早了,便在此落腳步吧。”輕輕下了馬,自有客棧里的雜役過來牽馬,引著四人進門。這時還不是吃飯的時辰,前廳人不太多,這廳又夠大,倒不顯擁擠嘈雜。只有幾桌有食客,余下的均圍在一堆烤火。
段譽拋給小二足足一錠二十兩的元寶。吩咐準備幾間上房,叫了些熱茶點心。四人便挑了個桌坐下。小二眼眉通挑,哪里看不出幾人特別?又見段譽出手闊綽,自然是招呼周到。不一會便有六色糕點,四碗熱茶奉上。
鐘靈嘗了一塊黃豆打糕,雙手捧著茶碗,嘆道:“想不到世上還有這般冷的天。”
東方勝笑道:“現在還是開春時節,你就說冷。若是待到了寒冬臘月,卻如何是好?”
鐘靈不服道:“東方大哥莫要小看人。誰說怕冷了。我只是看這冰天雪地的好玩罷了。”
東方勝搖頭苦笑,她穿著錦衣貂裘自然是不怕冷。這世上的窮人每年冬天都是愁上加愁,但這冰天雪地對于富足人家來說。卻只是好玩而已。不由感嘆,同人不同命。
段譽問道:“二哥,此處離洛陽城還有多遠?”
東方勝也不過是去過洛陽幾趟,但卻從未由這條道上經過。“三弟不如請教小二哥……”
四人正閑聊些路上見聞。忽聽得廳中有人吟道:“四十年來公與侯,縱然是夢也風流。我今落魄邯鄲道,要向先生借枕頭。”
東方勝聽了微微一訝。倒不是這首打油詩有何奇特,只是這人吟得甚輕,聲音卻能在耳中聽得清清楚楚,直如在耳旁低語一般。若無精純的內功修為,實難做到此點。吟詩之人武功不俗。“江湖之上果然臥虎藏龍。”東方勝心中暗自警覺,往廳中右角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綠袍地青年,作文士打扮,正在那里自斟自飲。
段譽等自然也聽見了,卻未覺得有何異樣。木婉清問道:“那人念的這首是什么詩?”
段譽回味幾遍,微微一笑,道:“這詩雖是不
,卻有意思。怕是那位仁兄自作的。”
鐘靈好奇道:“詩里是什么意思呀?我看這人年紀也不大,怎么能當四十年的公侯?”
段譽搖頭笑道:“他這詩里有個典故。說是有個書生在進京趕考的途中,借宿一老翁屋內,因為太累抱著枕頭做起夢來。在夢里那書生考上狀元,官場得意,封將拜相,做了四十年大官。誰知忽然遭人陷害,要被殺頭,這才驚醒過來。卻發現自己睡前那老翁煮的一鍋黃梁米飯還未熟呢。那老翁卻問他,‘四十年榮華富貴可快活呀?’那書生恍然大悟,于是不再赴考,而跟著老者修道去了。傳說這個書生就是后來的純陽真人呂洞賓。”
東方勝自是聽過這一枕黃粱的故事,段譽這一說,才領會這詩的意思,不禁覺得好笑,嘆道:“這故事本是教人看透功名利祿,可是作詩的這位兄臺卻反其道而行之,反說這四十年王侯將相,即便是身在夢中,過過癮也是好地。”
鐘靈聽完笑道:“這人的官癮還真是不小,連做夢也想當官。”扭頭望著段譽道:“不如段大哥成人之美,便給他一個官來當當吧。”
木婉清似笑似笑,看了東方勝一眼:“這人雖是有些官迷,但勝在直白,倒也坦蕩。”說著故意頓了頓,拖長了些音道:“不像有人做了白日夢卻還不承認,反而謊稱是練功……”
四人正在桌上輕聲說笑,忽爾聽得有人言道:“做官上報明君,下撫百姓,一展胸中所學,不負寒窗苦讀。不知想做官又有何不妥之處?”
段譽與二女一抬頭,卻見那青年文士已站在桌邊。面上倒沒什么表情,語氣也是極為平淡,不像是生氣。段譽起身拱手道:“在下孟浪了。方才我等只是說笑,兄臺切莫往心里去。”東方勝早知這人武功不凡,甚是好奇,便故意裝作不知,也不提醒段譽與二女小聲。
木婉清卻哼了一聲,道:“做官地又有幾個好東西?否則天下哪有許多苦命人?”
那人聞言神色一黯,半晌才點頭道:“姑娘言之有理。不過也正因如此,在下才更想身登高位。區區雖不才,也盼掃除奸邪小人,輔佐明君,治理天下,令萬民安居樂業。”
段譽不禁打量了這人一番,忽然瞟見這人腰上竟別了一只銀線穿的袋子,當下道:“這位大人志存高遠,在下佩服。”那只袋子,正是宋朝官員裝印信之用,稱作“魚袋”。這人別在腰上的,便是一只銀魚袋。按品級來說,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能佩帶此物。心說此人年紀不過三十左右,已官至五品,極是難得,算得上是少年得志,何來“落魄邯鄲道”之語?
東方勝拱手道:“我等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望恕罪。閣下不如過來同飲幾杯,也算是我等賠罪。”
那人本也未如何動氣,此時見東方勝與段譽如此,當下也還了一禮,道:“在下也是多飲了幾杯,在此發發牢騷,胡言亂語。諸位切莫見怪。”東方勝與段譽相邀,那人也不推托,直接叫小二端張椅子過來,便在圓桌旁坐下。
相互勸飲了幾杯,段譽道:“這位大人已經是朱門先達,為何還有這等牢騷?”
那人搖頭苦笑道:“朝中新舊兩黨相互傾軋.勾心斗角。攪得昏天暗地。這新舊之爭原是因變法而起,結果到了后來,竟成了派系爭斗。在下欲有作為,奈何人微言輕,有心無力。”
鐘靈雖然聽不大懂,卻笑著問道:“那你又是哪一派的?”
那人正色道:“結黨營私與國與民絕無益處。在下雖不才,亦聞圣人教誨,朋黨之事,絕不參與。”他一番話說得文縐縐,鐘靈和木婉清也聽不懂,大覺沒趣。
東方勝也懶得理他趙宋朝庭中的這些事,只是對這人一身武功頗有興趣。不由道:“我觀閣下內功深厚,極是難得,不知師承何派?”
那人微一愣神,答道:“在下不過是無心中練得。并無師承。”
東方勝心中聞言咯噔一震,腦中隨即想起一個人來。這無師自通,說來容易,卻非有大智慧不可。自己一身修為雖高,但先由少林玄苦傳藝,后修習九陽神功,實稱不上是“自通”,當下忙問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