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勝一時間倒有些搞不清,這慕容復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沒等東方勝多想,慕容復便接著道:“那日里包三哥誤以為東方兄在敝莊擅自取走一本武學典藏,所以才一時魯莽。后來回想起,才知錯怪東方兄。”說著微微一頓,笑道:“不過這事也不能全怪包三哥。誰能想到東方兄居然會與家父交情非淺。”這最后一句,自然是故意放低了聲音,只讓東方勝一人聽見。
東方勝這才恍然明白過來。想慕容博欲圖謀燕云,算來不日便要起事,自己的兒子與四大家將,亦各有不俗才能,皆是難得助力,自然要聯絡上他們。只是東方勝略感奇怪,既然慕容復已知乃父尚在人間,應是已知道自己慕容家正要興復國大事,理該在北方有大把事忙,為何卻會來赴這“珍瓏棋局”之約?想來天下間除了無崖子、蘇星河之外,再無旁人知道這個棋約的意義所在。但若是慕容復前來并不是沖著無崖子這七十年的功力而來,卻又是為了什么?莫非還有其它什么事物比起北方之事更為緊要?
武林之中將慕容復與蕭峰并列而稱,但東方勝當然知道慕容復到底有多少斤兩。真要與蕭峰相比,何止差了一籌。更兼蕭峰自受了東方勝那句《九陰真經總訣的啟發之后,自己與武道之上又有許多領悟。武功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二人更不可同日而語。雖然如此,東方勝卻仍是不敢小看慕容復。尤其親身經歷大理內亂之后,東方勝更是深知陰謀詭計的厲害,誠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鳳仙谷中,高升陽在自己與蕭氏父子三大高手眼皮底下,輕易便要了段正淳的性命,令東方勝引以為誡。慕容復的陰狠毒辣,東方勝也是早就知曉,此時自是不敢心中有何怠慢。只是面上仍是一片淡然之色。
說話間,四大家將護著王語嫣也到了近前。四家將在東方勝手上都吃過虧。此時鄧百川和公冶乾倒還好,包不同、風波惡二人看東方勝的眼神多少有些敵意。不過幾人見了東方勝,卻也都不像慕容復那般親近。慕容復也不在意,湊近東方勝,輕聲道:“東方兄。家父與足下年前一別至今,每天皆是掛念非常。只恨每次相見,總是匆匆而別,常言若有機會,定要與東方兄秉燭長談。今日不期在此偶遇。東方兄不如待此間事了,同往北方一行。”
東方勝暗暗搖頭,沒想到慕容博還真是看重自己,到現在也沒忘了拉自懷入伙一事。不過他對這事卻是毫無興趣。難道自己還貪圖他大燕國一個開國功臣之位不成?當下也不斷然拒絕,只道:“在下在江湖上游游蕩蕩。若是與慕容老先生有緣,自然有相見之日。”
慕容復倒也不強求,抱拳向東方勝告了個罪,轉身到棋坪前,對著蘇星河做了一揖,道:“在下姑蘇慕容復,拜見‘聰辯先生’蘇掌門。”他口中的“掌門”,說的乃是蘇星河創的“聾啞門”。蘇星河是逍遙派中人,恐怕即使是連慕容家如此博聞,也不知道吧。
蘇星河抬起頭來,打量了慕容復一番,微微點頭道:“江湖之上人稱‘南慕容’的慕容公子,果然是風liu倜儻。好,很好。”說著以手捋須,微笑不已,似是十分滿意。
慕容復等人卻是心中一驚。想不到外號“聾啞老人”的聰辯先生,竟是不聾不啞。段譽與諸女,根本不熟江湖中之事,若非受邀前來,甚至不知江湖上有蘇星河這號人物,遑論他是聾是啞了。而東方勝本來就知道,自然是毫不驚訝。
慕容復按下心中驚訝,又微感奇怪,不知這蘇星河說的這“很好”究竟是什么意思。不過蘇星河乃是江湖前輩,自己也不能失了禮數,當下歉虛道:“先生謬贊了。”
那邊東方勝聽見,心中倒是有些擔心。他知無崖子選傳人,一不看品性,二不看根基。只要對方破了珍瓏棋局,再則嘛,就是要求傳人長相定要俊朗。若是待會無人破得此局,誰知無崖子會不會著蘇星河找慕容復來頂替上。其實當年無崖子與李秋水在無量山中隱居,無崖子戀上那玉像,而冷落了李秋水。李秋水一氣之下,便找來許多俊秀的少年郎君,故意在無崖子面前調情。恐怕無崖子便是因為這個,才要找個英俊的傳人,只盼李秋水能夠喜歡。只是無崖子不知,當年他離開之后,那些個少年朗君,一個個都被李秋水殺了,沉尸湖中。東方勝想到此處,不由眉頭微皺,對逍遙派又多了幾分不以為然。
慕容復便將目光投向棋坪之上,只看了幾眼,暗暗心驚。他自幼在家不僅勤習武藝,琴棋書畫亦多有涉獵。對自己的棋藝,倒也是頗有些信心。但坪上這盤“珍瓏棋局”,形勢之復雜,似乎超乎想像。不由暗嘆“聰辯先生”果然出手不凡。
蘇星河端坐在棋盤前,抬起頭來,看看眾人,聲音古井不波地問道:“不知哪位先來?”
慕容復尚在算計先手,凝神觀棋,悶聲不語。段譽此時已將心神從王語嫣那里抽了回來,轉到了棋局之上。聽蘇星河發問,上前道:“晚輩先請先生賜教。”說著整了整衣袍下擺,與蘇星河相對而坐。段譽此局已然研究多日,了然與胸。深知此局繁復,輸贏難料,自己再多想下去,也沒有必勝之法。于是大大方方地率先上陣。
段譽剛坐下,卻聽身后包不同叫道:“怎么又輪到你這書呆子先下……”段譽聞聲,轉過頭來,反問道:“難道包三先生也想要一試身手?”
未等包不同答話,慕容復抬斷了他,對段譽道:“這位兄弟請了。包三哥他就是這脾性,還望勿怪。”慕容復自然知道包不同的意思,是想叫自己先下,莫教這人搶了自己風頭,拔得頭籌。但他自己此時尚未看透局勢,自然不想與段譽搶先。再說,慕容復更知道,要破這種所謂“珍瓏棋局”,光是看清盤面仍是不夠。擺下棋局之人的應手,乃是經地精心設計,必有極巧妙的后招。貿然破局,反是容易受其所制。倒不如讓眼前之人,替自己先探一探路,摸清“聰辯先生”的底細,自己再作打算不遲。
段譽見包不同不再多言,便又回過身去。蘇星河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讓段譽先下。段譽手邊,擺著一盒白色的水晶棋子,自是執白而行。段譽捻起一枚棋子,也不猶豫,直接落在兩塊白棋之間,以守為攻。蘇星河似乎早已料到,不動聲色地還了一子。
東方勝等人也都圍到棋盤邊,看二人對奕。段譽和蘇星河各下了三子,阿紫忽然扯了扯東方勝的衣袖道:“師父大哥,你看段木頭他下得怎么樣?我不大明白呢。”
東方勝聞言不禁苦笑,阿紫她看不明白,自己又何嘗懂了?這小丫頭可算是問錯了人。不過自己從來也沒說過會下棋,為何別人都覺得他應是棋力不俗呢?也當真奇怪。只向阿紫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東方勝這倒不是怕阿紫說話打攪了下棋之人,而是他正要作弊,分心不暇。當下運起內功,束聲成線,嘴唇輕動,傳聲入段譽耳中,道:“三弟。我觀此局,似有古怪。白棋雖有勝機,但奈何已無轉寰之地。如此下去,只有功虧一匱。除非自殺一塊,或可敗中求勝。”
眾人皆圍在棋盤四邊,可算是口耳相聞。東方勝竟然能只讓段譽一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內力顯然是更見精純。棋盤前段譽猛然聽得東方勝對自己耳語,微微一驚。不過東方勝的這本事,他倒也不是第一回見識,表面上也沒有什么反應,未被旁人察覺。
“自殺一塊?”這話倒是讓段譽心中翻騰不已。其實北宋之時,下圍棋便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不準自斷其氣。明顯的自殺之棋,在當時的對奕當中,是沒有人下的。若是別人叫段譽自殺一塊白棋,定被段譽當成是無知之言,不去采信。但東方勝在段譽心中的地位卻是極高。“二哥說要自殺一塊白棋,必有其道理。雖然不合規則,但此時也不是對奕,倒也無妨。反正這‘珍瓏棋局’,本就不講公平二字。”當下就在盤面上細細觀察起來,究竟何處可有作為。
一旁的慕容復卻輕輕“咦”了一聲。在他看來,段譽的下一子,應該是極為明白,沒什么需要考慮。可他卻偏偏猶豫了半晌,遲遲不肯落子。蘇星河也淡淡看了段譽一眼,不置可否,靜待他的下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