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牽著羅若頎的手出了內院,在走出大門的時候,臉上溫柔的笑容凝結在嘴邊,眼底的溫情也被冷漠替代,淡淡地看著站在石階下和守門小廝吵架的男人。
“我女兒就住在里面,我要去找他。”穿著半舊棉襖,一頭銀灰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關大爺被守門的擋在外頭,正大聲叫嚷著。
“誰是你女兒了?別來這里湊熱鬧,快走吧,這不是你能來的。”守門的小廝揮手趕人。
“你別狗眼看人低,等我找到我女兒了,肯定把你打出去。”關大爺哼哼咧咧地罵道。
“就你這樣,還能是顧家三少奶奶的父親?”守門小廝嗤笑一聲,“三少奶奶的母親和兄弟都在里頭呢,你怎么流落在外面了啊?”
關大爺怔了怔,難道說的是羅夫人?羅夫人有兒子嗎?怎么都沒聽說過。
在關大爺發怔的時候,那小廝發現了從大門走出來的隨喜,馬上就笑著行禮,“顧三少奶奶,您要出去呢?”
隨喜淡淡地點頭,手里緊緊牽著羅若頎。
“隨喜”關大爺欣喜地叫了起來,大步走到她面前,“果然是你,你快跟這奴才說,我是你父親,讓他狗眼看人低,敢瞧不起我。”
“顧三少奶奶,這……”那小廝有些慌張,瞧這架勢,顧三少奶奶好像還認識這老漢的。
“父親?”隨喜冷冷一笑,輕蔑地看著關大爺,“關大爺,你是得了癔癥之后將前事都忘記了嗎?我跟關家還有關系?”
關大爺被噎了一下,“不管以前發生過什么事情,我還是你老子”
“我沒有父親。”隨喜冷聲回道。
“你……忘恩負義。”關大爺大怒,沒想到過了這么久,這個女兒還這么不將他放在眼里。
“忘恩負義?”隨喜忍不住輕笑,“你對我有什么恩?有什么義?除了生我出來,你為我做過什么?你的恩義,在我阿娘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
關大爺氣得差點破口大罵,不過想到今時不同往日,他還是忍了下來,眼睛往隨喜身后的羅若頎看去,只是一眼,他就瞠大眼愣住了,指著羅若頎失聲問道,“這是誰的孩子?”
隨喜將羅若頎護到身后,“與你何干?”
這個小男孩看起來和自己真有幾分相似……關大爺突然就想起那個和羅惠云長得一模一樣的羅夫人,腦海里靈光一閃,突然就尖聲叫了起來,“你……你……那個羅夫人,究竟是誰?”
“羅夫人自然就是羅夫人,還能是誰?”隨喜心里暗叫糟糕,她就知道,讓關炎波看到頎哥兒的話,他一定會有所懷疑的。
頎哥兒越是長大,五官就有了幾分關炎波的模樣。
“她就是羅惠云,對不對?”關大爺咬牙切齒地問道。
“簡直是無稽之談”隨喜冷哼一聲,牽起羅若頎的手就走到馬車旁邊,夏蘭將羅若頎抱了上車。
“你別走”關大爺想要攔住他們,卻被懂得察言觀色的小廝給攔住了。
隨喜看也不看他一眼,讓車夫趕車到大街去。
羅若頎坐在隨喜旁邊,眼睛圓溜溜地看著隨喜,“姐姐,剛剛那個人是誰?”
“只是個不重要的人。”隨喜笑道,她沒有想過要隱瞞頎哥兒的身世,只是現在他還太小,不懂得分辨是非,等將來他長大之后,再告訴他一切。
“哦。”羅若頎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道,“他要是欺負姐姐,我就替姐姐打他。”
隨喜輕笑出聲,“好,頎哥兒保護姐姐。”
羅若頎挺直了腰板,得意地笑了起來。
姐弟二人來到大街,帶羅若頎去買了一些零嘴,再買了一些在路上的所需品,好不容易能出來逛街,羅若頎跟脫韁的野馬似的,看到什么都覺得稀奇。
夏蘭緊緊跟在他身后,反倒是隨喜被落在后面。
“姑娘”在一間賣木料的鋪子,夏蘭將羅若頎拉住,等著隨喜走近,低聲道,“前面就是鄭淑君的米鋪了。”
隨喜挑了挑眉,低頭對羅若頎道,“頎哥兒,我們出來很久了,回去吧。”
“我要一把木劍,上次衡大哥給我送的不見了。”羅若頎指著木料鋪里懸掛在墻上的木劍,大聲地叫道。
“好吧,買了木劍之后,就回去了。”隨喜道。
羅若頎眉開眼笑地點頭。
他們前腳進了木料鋪,鄭淑君也帶著兒子進來了。
看到隨喜一身華貴衣裳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是粗布狼狽,鄭淑君恨不得立刻轉身離開,被她牽在手里的男孩指著羅若頎也看中的木劍,“娘,我要,我要那個……”
隨喜嘴角勾了起來,鄭淑君果然沒讓她失望,還是把‘兒子’生下來了
“只有一把木劍,已經被這位小娘子要了。”那老板不好意思地對鄭淑君道,剛剛隨喜也說了要買這把劍的。
“怎么,難道怕我沒銀子嗎?”鄭淑君瞪了老板一眼,本來還不想給兒子買的,現在是非買不可了。
“大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有先后之分,不如你們明日再來……”老板好聲好氣地說道,都是鄰里街坊,他也不想得罪。
鄭淑君的兒子突然就哭了起來,“我要那把劍,我要我要。”
隨喜冷眼看著他們,示意夏蘭給老板遞了銀子,拿下墻上的木劍就要離開。
“站住”在她們走出門外的時候,鄭淑君將她們攔了下來。“他好歹也算是你的兄弟,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兄弟?”
她有骨氣,不愿意在這個臭丫頭面前軟弱,可是想到將來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小米鋪做點生意,而這個女人卻榮華富貴,她心里就覺得不平衡。
她要讓世人都看清楚了,這個隨喜只顧自己貪圖享樂,卻讓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弟弟在外面吃苦,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仁不義,看這個賤丫頭還能囂張多久。
“兄弟?”隨喜似笑非笑看了那個在大哭的小孩一眼,“鄭淑君,你連孩子的親生父親都不知道是誰,你還有臉說他是我的兄弟?”
“你什么意思?”鄭淑君臉色一白,像見鬼了一般瞪著隨喜。
隨喜掩嘴一笑,“你是貴人多忘事啊,你忘記當初自己流產了么?”
后來離開關家的時候,她還特意讓夏蘭去查了一下,很確定鄭淑君早已經流產了,怎么可能還生出個兒子來?
鄭淑君臉色大變,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關大爺,突然覺得天塌了。
隨喜沒想到關炎波也在這里,只是譏諷看了他們一眼,徑自和羅若頎上了馬車。
關大爺雙眼如充血般發紅,像一頭狂怒的野獸。
“大爺,你聽我說,她是故意這么說的……不是真的……”鄭淑君臉色蒼白地解釋。
“跟我回去”關大爺拉起在大哭的兒子和鄭淑君,大步地走回米鋪。他早就覺得奇怪了,這個兒子一點都不像他,不要說是性格上,就是長相也沒有一點像他的,原來不是他的種
將鄭淑君拖到米鋪的后院,他操起一旁的門栓,“你敢背著我在外面偷男人?我為了你連自己的糟糠之妻都拋棄了,你……你去偷男人?”
“你瘋了我什么時候去偷男人了?我天天都在家里守著你這個家,我怎么去偷男人了?”鄭淑君尖聲反駁著。
“那你說,他是誰的兒子?你別跟我說他是我兒子,他哪一點像我,啊?”關大爺氣得聲音都啞了,他將這個兒子如寶一樣疼惜,以為他終于苦盡甘來,上天沒有讓他絕子絕孫,可到頭來他是替別人養了兒子。
“他……他真是你兒子”鄭淑君決定死也不能說出真相,否則她真的就完了。
“你還敢不承認。”關大爺大吼一聲,手中的門栓就往鄭淑君身上招呼去。
鄭淑君尖叫地哭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我是不該被豬油蒙了心嫁給你,不僅害得我大哥失去兒子,還讓鄭家流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如果不是你那個寶貝女兒,起義軍會這么對待鄭家嗎?李尤煬會故意讓我侄子去上戰場嗎?會讓我侄子連老子也不認嗎?”
幾年前,也不知道那個李尤煬帶侄子去打戰之后回來,大哥要侄子不許再去參軍,侄子也不知怎么就著了迷不肯回家,非要跟著去打戰,一年前還戰死在沙場,這仇恨如果不算在那隨喜頭上,還能跟誰算賬?
“我呸如果不是你大哥不知死活去給大元軍隊開城門,差點讓南溪城的百姓死在鄧奎馬下,李尤煬他會這么對待鄭家?鄭家是咎由自取,你少拿這點扣關家頭上”關大爺大聲罵道。
“那我這些年對你的難道還不夠嗎?你得癔癥的時候,是誰在你身邊服侍你?關家落魄的時候,是誰苦苦操持著?”鄭淑君哭著問。
“我再問你,這孩子是誰的?”關大爺的語氣軟了下來,卻仍執著這個孩子的來歷。
鄭淑君知道自己是沒辦法隱瞞了,只能哭著說出真相,將那流產的孩子說成是關炎波一腳踢沒的,不忍他自責,所以才沒有說出來,后來他又得了癔癥,她更不忍打擊他,只好讓丫環去外面抱了一個孩子回來頂替。
“這件事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人死了說什么都行,反正她也不能跳出來解釋。
關大爺聽完,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倒了在地上。
“這是報應……”他雙手掩面,失聲嚎哭起來。
惠云,這就是你給我的報應嗎?
鄭淑君抱住他的頭,“大爺,我們不要再怨了,就守著這個米鋪好好過日子吧。”
她不敢讓關炎波再去找隨喜了,剛剛見到隨喜身邊的小男孩,那分明長得和關炎波極為相似,如果沒有猜錯,那是羅惠云的兒子吧。
羅惠云沒有死……
如果關炎波知道了,肯定不會留在她身邊,而是去找羅惠云的。
他們到底是一家人,就算隨喜多恨他,最后肯定還是接納他,那到時候她就真的一無所有的,她怎么甘心?
“大爺,隨喜是狠了心和關家斷了關系,你就不要再去找她了,難道還要自取其辱嗎?她如果真的愿意照顧我們的,何必我們親自上門去?我們有女兒有兒子,這樣就夠了。”鄭淑君放柔了聲音勸著,就怕關炎波還不認命,想要跟著隨喜榮華富貴。
在看到那個神似他的孩子之后,他就已經想明白了,惠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了,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終于徹底覺悟自己當初究竟有多錯。
他已經不敢奢求她的原諒。
看著眼底充滿了擔憂和害怕的鄭淑君,他更覺得愧疚,鄭淑君雖然手段狠毒,但對他一直是一心一意,他難道還要在這個時候將她休了嗎?
“爹,娘……”被他們嚇得躲在角落的孩子哇哇哭了起來。
關炎波心中一軟。
也許就這樣了吧,他不應該再強求的。
“帶他去買木劍吧。”關炎波啞聲道。
鄭淑君臉上一喜,“大爺……”
“順便給我打半斤酒。”關大爺站了起來,將門栓放到門后去。
“誒”鄭淑君拭去淚水,笑著應下,抱起兒子哄著急急走去買酒。
關大爺看著他們的背影,長長地嘆了一聲。
且說隨喜回去之后,還一直擔心關炎波會再上門來找她,沒想一直安安靜靜過了三天,顧夫人身子痊愈了,他們整裝重新上路,都一直沒見到關炎波和鄭淑君。
羅若頎那日回來,跟羅惠云說起在外面遇到了關炎波的事情,童言童語說了許多,羅惠云聽得一頭霧水,找了隨喜問了才知道那個很兇的爺爺原來是關炎波。
沒想到只是一場癔癥,就讓他蒼老得那么快,到底還是生活所迫。
不免有些唏噓。
離開南溪城的時候,羅惠云有個預感,也許這次之后,他們母子三人真正與關家斷絕了所有牽連,她將頎哥兒抱在懷里,目光落在窗外。
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獨立在街邊,她撩起窗簾望了過去,見到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淚流滿面看著自己。
羅惠云眼眶微濕,對著那個人微微笑了起來。
耳邊傳來那人的嚎啕大哭聲。
她低下頭,將窗簾放了下來,就這樣了吧。
“娘,那個人我見過。”羅若頎驚喜地叫道。
“嗯,好好記住了。”羅惠云低聲應著。
他們只能是這樣的結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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