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記

第八十四話 疑似考校

《》第八十四話疑似考校

這趙老爺不是正在待客嗎,好端端地怎么又想起她來?

花小麥回頭莫名其妙與孟郁槐對視一眼,唯有隨著那趙老爺進了前廳,只一抬頭,便見廳中坐了個婦人打扮的女子,見三人進來了,方立起身來,目光不疾不徐從花小麥身上掠過,唇邊漾起一分笑意。

趙老爺家的所謂“貴客”,原來是個女人嗎?花小麥抑制不住自己洶涌澎湃的八卦之心,盡量含蓄地將那女人打量了一遍,在心內猜逢她與趙老爺是何等樣關系。

那女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相貌雖不非常美,卻生得十分細致白嫩,身上衫子也一望而知非便宜貨可比,通身透著一股精明利落的味道,倒讓人揣測不出她是甚么來頭。花小麥抓了抓頭——趙老爺巴巴兒地把自己叫到這女人面前來,究竟是何意?

“宋老板,這位便是我跟你提過的那位花家姑娘。”趙老爺指了指花小麥,對那女人笑呵呵道,不知何故,言語間竟好似有兩分恭敬之意,又回身對花小麥道,“這位宋老板,你莫要看她這樣年輕,省城那赫赫有名的‘桃源齋’,便是她開的哩!那一手好廚藝,嘖嘖,只要吃過一回,保管一輩子也難以忘懷!”

花小麥一頭霧水:“桃……源齋?”是酒樓嗎?可是……關她什么事?

許是見她一臉懵懂,那趙老爺的臉色就有些變了,不可置信道:“你做著飲食生意,該不會連桃源齋的大名都沒聽過吧?”

廢話,本姑娘從前又不是你們這地界兒的,上哪知道去?

花小麥有點尷尬,沖那被趙老爺稱作“宋老板”的女子抱歉地笑了一下:“對不住啊,是我孤陋寡聞了……”

“這算得上什么,你年紀尚輕,恐怕也并不經常出門,沒聽說過有何出奇?”女人笑得和顏悅色。“我叫宋靜溪。你若是愿意的,可以叫我一聲宋大姐。那桃源齋,也不過是普普通通一間飯館兒罷了,我開它也只為維持生計,得眾位朋友給面子,生意還算過得去,一來二去,也便有了些許名頭。”

她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既不否認自己的飯館兒名頭響亮,卻也并不因此就目中無人。花小麥便抿唇笑了一下。

話說,自己不過是經營著一個小攤子。還只是每晚才做買賣,尚且常常覺得手忙腳亂勞累不已,這宋靜溪一個女人,卻要支撐著一整間飯館兒,肯定很不容易吧?

“我的確是沒有什么機會經常外出走動,所以,還請您不要介意才好。”花小麥沖宋靜溪笑了笑。轉頭又對趙老爺道,“不知您喚我進來是不是有事?”

不等趙老爺作答,宋靜溪便搶著開口道:“是老趙偶然跟我提起,你年紀輕輕便練就一手好廚藝,二月里替連順鏢局的春酒宴掌勺,博得人人贊不絕口,我心中便有些好奇。恰巧你又上門來,于是我就想見你一見,你不要怪我唐突才是。”

“哦。不會不會。”花小麥忙擺了擺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廚藝,只是多半恰巧對了眾位賓客的口味而已,我……”

“咱們做廚之人雖不可太過驕矜,卻也用不著這樣自謙,有本事便是有本事,干什么怕人知道?”宋靜溪稍稍抬了抬下巴,“老趙也是開酒樓的,吃過的美食更是不計其數,他家現成就有好廚子,卻仍舊對你大加贊嘆,想來,你也的確是有不小本事才對。”

“咳,宋老板,您就甭提我春風樓里那個姓魏的了,跟這花家姑娘一比,那壓根兒就不夠看!成天只知道跟我提要求,灶臺上的工夫卻是越來越敷衍。哼,要不是現下好廚子難找,我早把他轟出去了!”

趙老爺對于魏胖子仿佛十分嫌棄,趕蒼蠅似的使勁揮了揮手,又招呼道:“咱也別站著說話了,都坐吧。老馬,再打發人送兩盞好茶來!”

花小麥回頭看了孟郁槐一眼,見他對自己輕輕點了點頭,也就規規矩矩在椅子里坐了,抬眼去看那宋靜溪。

“花家姑娘,實話說,我今日之所以想見你,是因對你那春酒宴的菜色有些好奇。柯震武那人我雖不熟,卻也知道他既開著鏢局,結交的多半都是富貴人。那起身家厚重的角色,對于吃也向來挑剔,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對付了他們那張刁嘴?”許是察覺到花小麥的目光,宋靜溪便沖她輕笑一聲道。

你自己開著那樣有名的飯館兒,在省城都是叫得上名字的,這種問題,用得著來問我嗎?

花小麥心中暗暗納罕,卻仍是笑著答:“其實,真要計較起來,也不過都是些尋常做法。柯叔舍得在食材上下本錢,我也便只管依照現有之物來作安排,煎炒烹炸,左右不過是哪幾種做法,并沒有什么特別。”

“哦。”宋靜溪就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如果食材特別好,為廚之人發揮起來,自然就更有余地。想來,你做的也是那‘十六碟’、‘八簋’、‘四點心’、‘十大菜’之類……”

她話沒說完,卻見得花小麥已笑著搖了搖頭,眉頭便是一挑:“怎么,我說得不對?”

花小麥那雙亮晶晶圓碌碌的眸子閃了兩閃,一字一句,有條有理地道:“宋老板,我說話有些直接,您別介意。那所謂的幾碗幾大盤,鋪鋪排排雖然瞧著隆重好看,卻終究有些落了俗套,坐在桌上的人吃完一道菜,立刻就能猜到即將端出來的下一道是什么,這樣一來,又還有什么趣味?說實話,我連那‘十大菜’中究竟有哪幾道菜肴都分不清,我只知道,做廚之人需得精于搭配,若能將各種食材運用得當,不需要滿滿一大桌,就算只是兩三碟,也能吃出好滋味來。”

宋靜溪唇邊的笑容加深了兩分:“哦,那你覺得,一桌宴席,該如何才能做得使人人都滿意?”

“投其所好。濃淡相宜。咸甜交錯,依時令而為。”花小麥張口就道,心中越發覺得疑惑。

這些事,宋靜溪怎么可能真的不明白?

“依時令而為?意思是,照著當季時令來準備菜肴?可是,有些在當季很難吃到的東西,若是能在飯桌上看見,豈不令人更加欣喜?”宋靜溪卻仍然只是微笑,仿佛真個滿腹都是求知欲。

花小麥也就不得不耐著性子作答:“我是覺得吧,萬物生長都是有序的。旺盛期一過,就算是還能吃到。也難免失去了精華所在,自身的好味道,也就會隨之大打折扣。飯桌或宴席上偶爾有一兩道這樣的菜,或許能讓人覺得新鮮,但若將其看得太過重要,未免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唔,的確有些道理呢。”宋靜溪仿佛心有戚戚焉地頷首。“人都說,要成為一個好廚子,刀工、火候、調味、新意,缺一不可,你又認為,這其中哪一樣最為重要?”

宋靜溪拉拉雜雜問了這么多問題,花小麥就算再駑鈍,此時也大概猜到,她十有是在考校自己的本事。試探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雖不知她此舉的目的究竟為何,但這女人既然對自己的廚藝有興趣,和她多說兩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少不得將那“食之本味乃是做廚根本”一類的理論洋洋灑灑講了一大通。

也幸虧從前讀書時,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她方能說得口若懸河頭頭是道,直弄得自己口干舌燥才停下,忙不迭端起茶杯來喝了兩大口。

也也是直到這時,宋靜溪仿佛才終于滿意了,和顏悅色道:“我難得來芙澤縣一趟,今日能遇上你,聊了這許多話,心中歡喜得緊……我耽誤你時間了吧?”

花小麥忙擺擺手:“您別這么說,沒什么耽誤不耽誤,只是我二姐和姐夫還在等著我,所以……”

“哎呀,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宋靜溪便懊悔地一拍手,“對不住對不住,這會子天色也不早了,既如此,你便趕緊回去吧,若是改日還能見面,咱們再接著細說。”

花小麥倒是真的有點擔心花二娘與景泰和著急,當即便站起身來與二人告了別,隨孟郁槐離開了。

待得二人走得遠了,那趙老爺方回身道:“宋老板,您今日這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花家姑娘廚藝雖然不錯,但跟您比,卻還差得遠,您……”

“你也別凈揀那好聽的來對付我,那姑娘究竟如何,我心中比你有數。”宋靜溪仍兀自望著花小麥離開的方向,含笑道,“是棵不錯的苗子呢,若能稍加錘煉,往后必然聲名鵲起。只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心中作何想法,誰也說不準。”

她頓了頓,側身道:“你說她在村里擺了一個賣面的小攤子?尋個機會,我還真得去嘗嘗她的手藝才是。”

從趙家大宅出來,花小麥心里依舊有些犯嘀咕,走了三兩步,終究忍不住,揚聲對快步行在身前的孟郁槐道:“孟家大哥,你說那個宋老板到底要干嘛?我與她素不相識,她卻突然翻出這么多問題來問我,我這心里,怎么這樣不踏實吶!”

孟郁槐心中的疑慮并不比她少,回過頭來朝她臉上張了張,一開口,問的卻是全然不相干的問題:“你沒來火刀村之前住在盛州,家里就是尋常農戶吧?”

花小麥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登時有些張口結舌,好半天,方點了點頭:“對,對啊……”

“家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稱得上捉襟見肘?”

“……沒錯,怎么了?”

“我有些想不明白。”孟郁槐緩緩道,“你方才與那宋老板的一番對話,引經據典,有理有據,我聽了實在覺得訝異。廚藝這種事,或許有天分一說,但要講出道理來,卻不能只靠憑空想象……你家境困頓,又不識字,究竟是從哪兒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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