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記

第四十八章 文化人

《》第四十八章文化人

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著一件天青色穿枝花夾袍,滿頭黑發一絲不亂地束在頭頂,遠看委實整齊利落,還透著一股文秀之態,只走近了花小麥卻發現,他身上那件夾袍已不知穿了多少年,袖口和領子都稀松軟榻,人也太過于瘦了些,顯得頗有點落魄。

初春雨后,天氣還是很冷的,男子手中卻搖了一把折扇,翩翩然從林子里鉆出,冷不丁看見花小麥和關蓉,便怔了一怔,緊接著便恭恭敬敬做了一揖,朗聲道:“不知兩位姑娘在此,打擾了。”

關蓉沖他展顏一笑:“文大哥,你也來林子里逛逛?”

咦?花小麥忙轉過頭去,用手肘碰了碰她,小聲道:“蓉姐,認識的?”

“他是咱們村的人啊,你沒見過他嗎?”關蓉抿了抿嘴唇,也壓低了嗓音,伏在花小麥耳邊道,“他叫文華仁,村里的人都叫他文秀才。聽我爹說,他十四歲上頭就考過了童試,那時,村里人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今后肯定是咱們火刀村最有出息的。誰想,自那之后,他連考兩次秋試,竟都是落第收場,他爹娘又早早不在了,如今家里再沒有別的人,日子過得……唉,總之不好。”

原來是個文化人么?花小麥回頭又看了那男子一眼,向他禮貌性地點頭微笑一下,順手從枝頭又摘下幾片桃葉,對關蓉道:“幸好今天有你來幫我,才這么一會兒,就摘了滿滿一簍子桃葉。雨后林子里會長出好多野菌子,用來包包子可好吃了,咱們采上一些,等下去你家看過那筍油,說不定我還能來得及回去做晚飯,也省得我二姐下廚。”

關蓉笑著點頭答應了,將一捧桃葉擱進簍子里,還使勁壓了壓。

孰料那文華仁,見此情景居然立刻跳了過來,往擱在地上的簍子里只一瞧,立刻捶胸頓足。

“你們哪你們,怎么將這新鮮的嫩桃葉,全都摘下來了?唉,唉!”他使勁跺著腳,將折扇在掌心敲了兩下,“春天萬物生長,這歷盡嚴寒自枝頭探出的新葉,就該讓它自由生長方才最為風雅,你們這樣,豈不糟蹋了東西?無知,無知!”

花小麥挑挑眉,忍不住斜睨他一眼。

唔,好吧,她是個粗人,不懂風雅,只知道飽口腹之欲最為重要,哪比得上這位“文化人”?瞧他瘦的都脫形了,這些年,大概一直是喝著西北風過活的吧?

她也不搭腔,只管將簍子里的桃葉盡皆塞塞好,又揀了一塊石頭壓在上面,以免葉子被風吹走,然后又走到樹下,將一叢肥美的野菌子拔起,也丟進簍子里。

“文大哥,小麥妹妹摘桃葉是為了做醬,她的廚藝可好了。”關蓉仍舊笑著,算是解釋,也為了打圓場。

“哦,這位姑娘會做菜?”文華仁立刻來了興致,三兩步跑到花小麥身邊,“剛才聽你說那野菌包子,滋味想必很不錯?”

“還行吧。”花小麥頭也不抬地敷衍了一句,抬腳立刻走到另一棵樹下。

或許是覺得受到冷落有點尷尬,文華仁摸了摸鼻子,抬頭望望四周,忽然展開扇子發出一聲感嘆:“啊,空山新雨后……”

“哼。”花小麥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接了一句,“自掛東南枝!”

文華仁微微一愣,然后便有些急了,大踏步走過來:“錯了錯了,你那句是……啊啊啊!”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一腳踩在了一塊濕泥上,一下子滑出去老遠,哧溜哧溜,竟沿著山路一徑向下,轉眼連個人影都不見了,林中徒留他變了調的驚呼聲。

“啊?”

花小麥和關蓉簡直目瞪口呆,眼睛都不敢眨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呆愣片刻,忽然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說……他不會有事吧?”關蓉捂著自己的肚子,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地問。

“我怎么知道?”花小麥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咱們一會兒下山的時候可得小心點,摔一下,可真不是玩的!”

兩人在林中盤桓了一個多時辰,摘了一簍子桃葉之余,又采了許多野菌香蕈,也就下得山來。

花小麥沒急著回景家小院,先隨關蓉去了她家,掀開裝筍油的壇子一看,果見里面的汁液顏色渾濁,還有一股淡淡的哈喇味。

看來她猜得沒錯,這壇子筍油里,的確是混入了臟水和灰塵。于是她先將壇底黑黑黃黃的油腳舀出,又將油倒進鍋里加熱使殘余的水分蒸發,末了,切了拇指尖大小的一塊生姜丟進壇里。

“這筍油別放在太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越陰涼越好。”跟關蓉的娘交代了一句,她便背起簍子,一路小跑著回了村西。

幸好,這會子景泰和還沒有從鐵匠鋪回來,今晚看來不用吃花二娘的魔鬼料理了。花小麥長舒一口氣,立刻揉面洗野菌,又從梁上取下兩條用鹽腌過的雞腿,與菌子一起剁碎了做餡兒,手腳麻利地包好包子,擱進蒸籠里。至于剩下的香蕈,她則預備用來烘干了磨成粉,家中不計做什么湯時加上一點,那叫一個鮮。

在等待包子蒸熟的過程中,她將采回來的桃葉也洗凈上鍋蒸了。

這仙醬乃是將嫩桃葉蒸熟之后,先蓋上悶七日,再拿到避光處陰七日,加上少許鹽,等桃葉完全化成了水,便可拿出來烹調菜肴,無論拌菜還是做面,滋味皆十分了得。

這晚的飯桌上,因有了那肥圓飽滿熱氣騰騰的野菌雞肉包,景泰和甩開腮幫子吃得十分愜意,滿嘴流油而不自知。花小麥心中牽掛著今早出門前,花二娘神秘兮兮跟她說的那件“好事”,便有些食不下咽,勉強吃了一個包子,喝了一碗粥便擱了箸,眼巴巴地瞅著自家二姐。

然而那花二娘,居然完全拿她當空氣,只管滿面柔情地不住往景泰和碗里夾菜,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花小麥左右無法,只得懨懨地下了桌,端起盆子去沐房洗了澡,晃晃悠悠回到自己房中關了門。

夜漸深,往常這時候,花二娘和景泰和多半已經歇下了。桌上燈如豆,花小麥無甚睡意,想到過幾日便要去給連順鏢局做春酒,索性翻爬起身,倚在床頭將腦子里自己會做的那些菜色,翻來覆去默記了一遍。

“吱呀”一聲門響,花二娘的腦袋從門外探進來,笑盈盈往床上一瞥,聲音甜得如蜜:“小妹,還沒睡呀?”

稍晚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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