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鐵匣子已經銹跡斑斑,并沒有上鎖,小心打開,里面果然有一個油布紙包裹,打開之后,里面又是一層油布紙,連續三層,都打開了,這才露出了里面包裹的東西。——一方白布襁褓,一條絲帶。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陸錦屏查看絲帶,絲帶一段寫著生辰八字,另一端寫著‘錦屏’兩個小字,字跡書法很是普通,看得出寫這字的人應該不會有什么書法造詣。也許是年久歲月侵蝕,整條絲帶呈灰黃色。
他又仔細查看那襁褓,襁褓只是一塊白布,也有些許的黃色斑痕,但是,上面并沒有任何圖案、刺繡或者字跡,布料也很一般。
陸錦屏不禁沉吟思索,親眼看見的東西并沒有比剛才姐姐陸風娘告訴他的事情更多。從目前這些線索來看,并沒有明確的指向性,只是從字跡書法水平一般這一點,再加上布料來看,估計自己俯身的那書生的母親,應該只是一般百姓人家的女子。
如果只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又如何會引得這么武功高絕的女子來保護自己呢?相應反推,普通人家的孩子又如何會面臨一個需要武功高絕的女子來保護的超級恐怖的生命威脅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錦屏呆呆坐在草地上望著這幾樣東西,思索良久,還是苦笑搖搖頭。
他將東西重新用油布紙包好,放在懷里。然后將挖的坑埋了,返回了書房,將油布紙放進了自己的法醫勘查箱里。
張御醫接到了馮刺史的信件之后。立刻啟程趕到了同州。
畢竟張御醫只不過是從六品,而馮刺史可是正三品,信中寫得又非常客氣,當然是看在他是皇帝身邊御醫的份上。但是信中又把事情的嚴重性說得很清楚,張御醫不敢怠慢,立刻請了假,驅車趕到了同州。那也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陸錦屏在衙門的藥材倉庫簽押房里看醫書。他要學著看一些中醫書,把自己基礎的中醫知識補一補,或許以后會有用。
便在這時,有書吏進來稟報說馮刺史有請。張御醫已經到了。陸錦屏趕緊拿上那本葛洪的《神仙傳》,還有一枚張大郎配制的藥丸,跟著侍從疾步來到內衙。
進了花廳,便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身穿官服,正在跟馮刺史說話。
馮刺史趕緊介紹做了介紹。
陸錦屏忙上前拱手施禮,畢竟人家是皇帝身邊的御醫。給他面子也就是給皇帝的面子。現在來到了人家唐朝地頭,當然對皇帝這位龍頭老大必須敬重了。
那老者卻趕緊起身,對陸錦屏躬身一禮。陪著笑說:“陸爵爺的醫術我可在京城都聽聞了,聽說吏部侍郎高老太爺女兒的病就是你治好的,那個病可是我們太醫院的太醫親自去也沒有治好啊。可見爵爺醫術之高明,當真是讓人敬仰。”
高老太爺的女兒其實是中了砒霜,那個案子的兇手高夫人和幫兇丫鬟事后上吊自盡,為了維護高家的聲譽,所以,那個案子的真相一直沒有傳揚出來。都只知道高老太爺唯一的女兒生了重病廣邀名醫都沒有治好,是陸錦屏這位神醫治好的。張御醫也是這么知曉的,因此對陸錦屏是贊不絕口。
陸錦屏客氣了兩句,各位分賓主重新落座,陸錦屏坐在羅司法下手。
張御醫說:“聽馮刺史說你在查辦我侄兒被人用藥不當給治死了這件案子,并且說這個案子有案外的嚴重問題,讓我務必前來商議,現在,請教究竟怎么回事?”
陸錦屏先簡單把整個案情說了一遍,張御醫聽完點點頭說:“這件事他們跟我稟報了,我只說要報官解決。”
陸錦屏點點頭,如果張御醫真的是這種態度,那就好辦了。將手里那本醫書讓侍從遞送給了張御醫,說:“這本書是存放在衙門醫館中的。請教張御醫,這本書是否可以作為醫治用方的依據呢?”
張御醫接過仔細看了看,說:“這是東晉名醫葛洪的《神仙傳》,是經典醫書,當然可以用來作為醫治配藥的依據。”
“那好,我要告訴張御醫的是,給你侄兒治病的黃郎中配置的大紅丸就是按照這本書上的記載配制的,但是,你侄兒只吃了兩枚,就中毒死了。”
說到這,陸錦屏沒有往下繼續說,只是意味深長瞧著對方,等著他的反應。
張御醫花白的眉毛蹙皺了皺,說:“葛洪《神仙傳》的大紅丸治死了人?按照陸爵爺剛才話里的意思,是不是說葛洪這大紅丸的配方有問題?”
“我先想請教一下張御醫以前是否使用大紅丸給人治過病?”
張御醫搖頭說:“這方子是治療骨傷的,這不是我的擅長,我很少看這方面的病,也沒有使用過這個方子。”
陸錦屏又問:“太醫院是否有人使用過這藥方呢?”
張御醫看了看大紅丸的配伍,笑了笑,搖頭說:“這個方子,太醫院是不會用的,因為這方子使用的川烏,是有劇毒的,而且用量很大。太醫院用藥講究中正平和為主,像這樣劍走偏鋒的霸道的藥劑,特別是帶有劇毒的藥方,是不可能在皇室里使用的。就是普通的郎中,用這個方子也是要很謹慎的。”
陸錦屏點頭說:“這就對了,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人沒有對此引起重視的原因,因為這個方子太霸道,一般郎中不會用,敬而遠之,這才沒有造成大的危害,但是我發現這個方子是有問題的,因此想把太醫請來。便是提醒一下,只怕需要采取相應的措施,以避免你侄兒的悲劇重演。”
張御醫白眉毛挑了一下。對陸錦屏說:“我侄兒真的死在這方子配置的藥里?”
陸錦屏說:“這個方子本身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畢竟是記載在醫書中的,是名醫流傳下來的方子。問題出在炮制方法上。《神仙傳》上記載:川烏一斤七兩,火煨坼。這種炮制方法是用濕的牛皮紙將川烏包裹起來埋在熱爐灰中烘烤一定時間,然后取出來配藥,揉成藥丸給人服用,不知是否是這樣?”
張御醫點點頭說:“應該是這樣。我雖然沒有配置過大紅丸,但是。這本書上這方子注明用‘火煨坼’,那就是你剛才所說的那種方法,這個沒錯,這種炮制方法也不是烏頭獨有的。其他一些藥材也有用這種方法炮制的。”
陸錦屏說:“川烏的毒性很大,用《神仙傳》醫書上記載的這種炮制方法,毒性是沒辦法完全消除的,同時,‘火煨坼’這種方法并不是炮制烏頭最好的辦法,使用這種辦法,即便是時間很長,仍然難以完全去除其中的毒性,仍然可能會造成人死亡。”
張御醫瞧著他:“你的意思是。名醫葛洪這本《神仙傳》中的這方子記載的炮制方法有問題,用這個方子配藥會毒死人,對嗎?”
“是不是這樣我們可以做個試驗。就知道了。”
“什么試驗?”
“讓人犯黃郎中在醫館的炮制房,按照葛洪的那本醫術《神仙傳》上面記載的大紅丸的配伍,當場配置一枚藥丸,然后給一頭跟人的體重差不多的肥豬服用,我們觀察一下這肥豬的反映,就知道這有沒有問題了。”
張御醫和馮刺史都點點頭。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張御醫沉吟片刻,對陸錦屏說:“如果結果證明爵爺是對的。爵爺打算怎么處斷這個案子?”
“如果證明我的推測是對的,那就說明是經方的問題,是醫書記載有問題,那郎中不應該承擔責任,這個案子就不能賠償,更不能追究‘不如本方’的責任,同時還請張御醫稟報太醫院對這件事采取相應措施,以避免重蹈覆轍。”
張御醫沉吟片刻,道:“好!如果真的證明經方有問題,就按爵爺的意見辦理。”
陸錦屏心中一松,這位張御醫還是很講道理,這個案子就好辦,說:“那就請張御醫和刺史大人一起去我們衙門醫館,并把黃郎中傳來配置藥丸。”
于是,幾個人一起跟著來到了衙門醫館的炮制房。這里是專門用來泡制藥材的。準備有專門的炮制器械和相應設備。
到了那里,看見院子里有好幾頭肥豬,都是一百多斤不超過兩百斤的。
很快,熊捕頭把黃郎中也押了上來。
黃郎中一看見張御醫,臉色都白了,他已經知道他惹禍的對方的后臺就是一位侍御醫,現在看見這位老者穿的官袍,還有那種陰森森的感覺,直覺就告訴他,來的這位老者,只怕就是張大郎他們讓他賠償十萬文的依仗,那位皇帝身邊的侍御醫。
好在這位侍御醫并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瞧著他。
陸錦屏對黃郎中道:“現在,這里有全套的炮制工具,你按照你配置給張老爹服用的大紅丸的辦法,也就是你說的葛洪經書《神仙傳》上的大紅丸的配伍,炮制兩枚藥丸出來。我們瞧著。”
黃郎中忙答應了,開始炮制。相關的藥材都已經準備好了。張御醫在一旁瞧著,他這之前已經把這些藥物都檢查了一遍,沒有問題,現在他需要監督黃郎中配伍是否按照經方進行,同時,炮制的方法有沒有問題,特別是陸錦屏先前所說的烏頭炮制方法。因為按照陸錦屏的說法,這是問題出現的關鍵。所以炮制必須按照經方來。
張御醫身為御醫,這些當然是了然于心的,盡管他沒有配置過這大紅丸,但萬變不離其宗。是否有問題他還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