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把身體浸泡在池中,池水方沒過胸口。
她緩步在池中行走,來到武則天身后,輕輕為她揉捏肩膀。
彌漫著湯池上空的水汽,打濕了她的發梢,貼在那如同羊脂白玉般瘦削的肩頭上。
“六郎有才,難免會任性些。”
“有才?”
武則天冷笑一聲,“他精通樂律,能歌善舞,卻只是小道耳,如何與懷英相提并論。”
上官婉兒只差沒有說那張昌宗是恃寵而驕。
武則天顯然也不太高興,對她而言,張昌宗兄弟雖然俊美,能為她松弛精神,可要是與狄仁杰相比,顯然不太可能。自她登基以來,依靠狄仁杰的地方是在太多了。
“咦?”
上官婉兒聽了武則天這話,卻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婉兒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故而忍不注笑。”
“什么事?說出來讓朕也高興一下?”
上官婉兒道:“前些日子,婉兒收到了一份薪臺密折。”
“嗯?”
“是滎陽薪臺送來的密折,說有一個叫楊守文的少年,在洞林湖畔的觀水閣里與當地豪族潘氏子弟斗詩,結果把那人斗得吐血。他當時也說:詩詞,小道耳,似這位老兄賦詩能付出三升血,也當得是天下第一人剛才大家也說,歌舞小道,與那楊兕子說的話,似有異曲同工之妙,也不知道張六郎聽了,會不會嘔血呢?”
武則天愣了一下,旋即哈哈笑出聲來。
“滎陽潘氏,自潘岳以來再無人才。如今出了這么一個嘔血三升的人。也算出息。”
她說完,又問道:“不過朕倒是很想聽聽,他做得什么嘔血詩?”
上官婉兒卻一聲冷笑,“大家莫抬舉了那文賊,婉兒后來才知道,那潘家子所作的詩」然是盜自他人?”
“哦?”
“他也不知道是從何處聽來了賀知章的一首詩而且,那首詩估計是賀知章也沒有流傳出去。結果呢,他就在和滎陽鄭氏的詩會上拿出來,當時就震懾了鄭家子弟。”
“居然是個文賊?”武則天聽聞,也不禁面沉似水,“賀季真的詩歷來是清麗脫俗,想來鄭家子弟很難應對。”
“嗯,本來是要輸得哪知道后來就跳出來了這個楊守文。
說來也巧,楊守文和鄭家居然還是親戚。他是來滎陽尋父,結果在偶然間被卷入其中。他當時作了三首柳枝詞,講述的是他父親和母親離別之后的相思之情。
若以格調而言,那詩詞比不得賀季真。
但是卻情真意切沒想到他父親楊承烈,居然還是個癡情男子,也是一段佳話。”
“慢著!”
武則天突然抬手,而后扭頭看著上官婉兒。
“婉兒,這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的名字。朕為何有些耳熟呢?”
她伸手,用手掌輕輕拍擊額頭。
半晌后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對了,我記得那昌平之戰的功臣,不就是楊承烈嗎?他好像是昌平縣尉,后來卻不知怎地,居然沒有把他的功勞呈報上來,以至于張仁亶心生不滿。臨去職之前,還專門寫了一份密折呈報上來對了,朕當時還讓人把賞賜送去昌平。他不是該留在幽州,為什么又會出現在了滎陽呢?”
上官婉兒的臉上,鋼出一絲微笑。
搞定!
她終于成功的把武則天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楊承烈的身上。
不過上官婉兒卻一副茫然之色,“有這種事?婉兒卻不知道。”
“哦,出這件事的時候,你還在長安,不知道也在情理。”
“婉兒倒是不知道楊承烈的功勞被貪墨的事情,但是據婉兒在昌平的密探呈報,昌平之戰以后,楊承烈之子因為一個與他從謝起長大的奴婢被賊人擄走,與一個胡兒深入塞北追擊叛軍。楊承烈后來,則被鄭家人接走,因為他是鄭家的女婿。”
“有這種事?”
“是啊,婉兒收到密報之后,還專門調查過這個楊承烈呢。”
“怎么說?”
“說來也真是有趣,若不調查,婉兒還不知道,那楊承烈以前居然是左奉宸衛備身呢。”
“奉宸衛備身?”
武則天呼的站起來,也露出驚訝之色。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宮女稟報:“大家,五郎攜六郎前來,在外面求見大家,說是請罪。”
如果換做以前,武則天一定會樂于接見。
不過,她此刻已經被上官婉兒引入轂中,那有興趣見什么張易之亦或者張昌宗?
非但不想見,武則天甚至生出一種厭煩。
“回話去,就說朕今天不想見他們讓張易之帶著張昌宗回去,著張昌宗閉門思過。”
“是!”
宮女連忙退下,而武則天則饒有興趣道:“你這一說,朕突然間好像也有些芋了。
楊承烈,左奉宸衛備身朕想起來了,莫不就是娶了鄭家才女的楊文宣?”
上官婉兒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
“圣人也知道此人?”
“原來是他啊!”
武則天忍不爪了,輕輕曳道:“奉宸衛的楊大膽嘛。
想當年這杏可是膽大包天!朕還記得,那年藍田縣發生匪患,薛訥派人向宮中求援。先皇就派了十名備身過去,沒想到當夜賊人竟然沖進了藍田縣城。那楊大膽一個人抵住了七八個賊人,身上更中了十幾刀,差點就死在那藍田縣城里。
后來他醒過來,居然偷偷摸摸跑出縣衙,在外面的酒肆里吃了個酩酊大醉。
若不是薛訥后來找到了他,說不定會以為他被人害了為此,他回來之后,先皇還問他,你受那么重的傷,居然還跑去吃酒,難道就不怕一不心,吃死了過去?
你猜那杏怎么回答?”
上官婉兒的眸光,透出迷離。
她輕聲道:“按照大家的說法,當時婉兒尚在掖庭,哪里會知道?”
“呵呵,那杏居然回答先皇說:他怕萬一死了就吃不到酒,倒不如先吃個過癮。”
說著話,武則天又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中,一改往日的沉穩,透著無盡的歡快。
那張姿容猶存的臉上,更鋼出一絲懷念之色,喃喃自語道:“那時候,可真是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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