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過來。”蜀王目光示意素年坐到他的身邊。
素年走過去,依言坐下,她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緒,甚至笑容還在臉上,可素年的心中,卻已經軒然大波。
知道了嗎?蜀王知道自己已經沒救了?那為什么他還能這么淡定?為什么沒有立刻叫人將她和師父拖下去千刀萬剮以泄心頭只恨?
蜀王看到素年端坐著,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兩只白皙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指尖,已經嵌到肉里了吧?
“我早就知道了,早在所有的大夫都宣布沒有醫治的可能,早在你師父,醫圣柳老跟我挑明我只剩下不多的時日時,就知道了……”
每說一句話,蜀王的喉嚨就在受到酷刑,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素年下意識地想用帕子將它們擦掉。
“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明明想要的東西就快要到手了,明明忍耐了那么久,可到頭來,卻有人告訴我,我沒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陪葬,讓他們跟我一起,一起墜入地獄中,都不足以消除我心頭的怨念。”
“我將那些大夫都給殺了,讓他們先一步去地獄等著,你的師父柳老,卻因為還要靠他控制我的病癥,暫時留著……,但也沒有讓他好受,我吃不下東西的時候,他也沒有東西可以吃……”
蜀王的話說的很慢,眼睛并沒有看著素年,而是盯著嫩黃的床幔,這是素年特意換的,說是可以讓他看了以后心情舒暢。
不止是床幔,窗紗,桌布,都換成了鮮艷明亮,積極的顏色。這間屋子,在素年的手中變得越來越有活力,每日新鮮的花,養在透明器皿中的小魚。蜀王睜開眼,就等著素年帶著一身陽光,笑著出現。
“呵呵呵,你那個時候,很恨我吧?”
他歪過頭,看到素年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是啊,自己那么對待她的師父,會恨自己,真的是太正常了。
“可那個時候。我一點都不在乎,多一個人為我陪葬也好,多一個人跟我一起感受絕望,這實在是太好了。”
蜀王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喘不過氣。臉色漲紅,好像要將肺咳出來一樣。
這樣不行,有可能會出血的,那樣就完了!動啊,她的身子快動啊!
素年僵硬的身子終于有了反應,她熟練地用銀針猛地針尖向上扎入內關,強烈刺激。“嘩”,一口帶著血絲的痰液嘔了出來,蜀王的劇咳終于平息下來。
“呼,呼……”,他喘著氣,還有力氣笑了兩下:“就是這樣。明明我在說著殘忍的話,你卻仍然不能放著我不管。”
素年默然,她不知道蜀王想要說什么,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么,跪下來求他放過師父嗎?
蜀王安靜下來。看著低著頭,手里仍舊拿著一根銀針的素年,看著她坐在那里的輪廓,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將這個姿勢,刻入眼中才好。
最初是什么時候,自己變得喜歡看著素年呢?
蜀王也不知道,只是等他發現的時候,自己的目光總是在跟著素年的身子轉,低著頭給他針灸,認真地給他擦拭,端著碗輕輕地吹涼食物……
每一個動作,蜀王都不想要錯過。
從什么時候開始,就算自己身體嚴重抗議著,他也強忍著吞下素年喂過來的粥;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就算疼到聲音都發不出來,聽到素年輕聲的安撫,就真的好像不疼了一樣;從什么時候開始,只要看不到素年,自己就好像不知道要干什么了,一定要找到她人才像安心一樣。
簡玨帶回來的消息越來越重要,可蜀王卻發現自己竟然會開始走神,不知道素年這會兒在干什么?不知道她又想出什么點子給自己做吃的……
他一直所追求的東西,竟然都不能讓他集中注意力,這到底是怎么了?
蜀王是有妻室的,為了獲得更強力的支持,他娶了朝中重臣的女兒,為了不讓自己身子的情況暴露,他將妻子和府里所有人都控制住,那對他來說,只是個棋子。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對女人這種東西感興趣,而且是在他病入膏肓的時候。
所以他經常暴躁,他恨上天對他不公,他打翻食物,拒絕吃任何東西,就算是素年親手拿來的也一樣。
素年只是換了衣裙,又端來一碗;再打翻,就再端來一碗……,一直到自己肯張口為止。
明明自己沒有救了啊!明明自己那么對待她的師父,明明知道他們的處境!為什么,素年還能這么盡心盡力地對待自己?難道是害怕?可如果是害怕,她為什么還要自投羅網?
她可以離開的,那個將她帶進來的人,完全可以將她從那個院子里帶出去,只要她愿意。
然而素年卻主動送到自己這里,再想出去,就沒有可能了,為什么?
可能人之將死,感受到的世界都不一樣,蜀王開始平靜,他越來越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衰弱,越來越珍惜跟素年待在一起的時間,多可笑,這個時候了,他居然改變了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
“你……,別再做那些艾柱了。”
素年抬頭,看到蜀王的目光,里面如幽潭一般深邃。
“這是,什么意思?”
蜀王將眼睛挪開,有些不自在地又看向床幔:“你做那些東西,就會從這里離開,我會找不到的。”
“好。”
素年有沒有感受到,蜀王不知道,他只知道,素年在他身邊的時間會變長了,那就足夠了。
簡玨發覺,蜀王和沈素年之間的關系仿佛變了,變得好像,自己就跟個多余的一樣。
只要他來,必然能看到素年陪在蜀王的身邊,或說話,或唱歌,或不厭其煩地勸他吃東西……
簡玨覺得這樣不行,他趁著素年出去的時候,跪在蜀王的床前。
“王爺,太子的爪牙開始往軍力方面搜查了,圣上那里下了通牒,若是在時限內查不到,他們必然會被責罰,但如果查到了……,王爺,您看,我們是不是先稍微避一避。”
蜀王點點頭:“按你說的做吧。”
簡玨沒有起身,“王爺,還有這個沈娘子……”
“怎么了么?”
“呃……,小人是想,王爺的身子每況愈下,是不是沈娘子并沒有盡心,要不要……提點她一下?她的師父還在我們手里呢。”
“沈娘子的事,你不用再管了。”蜀王揮了揮手,“若是……,我真的命該如此,栽在太子的手里,沈娘子他們,就隨他們去吧。”
“王爺!您怎么能說這種話!”
“好了,我累了,下去吧,一切就交給你了。”
蜀王閉上了眼睛,明顯不想再談的樣子,簡玨起身,素年剛好進門,端著一小碟什么東西,蜀王聽見聲音立刻睜眼,卻在看到小碟子的時候,臉上有些些許別扭的意思:“……我不想吃……”
素年抿著嘴笑,將小碟子放在床頭,“這些吃了對你有好處的,聽話啊。”
剛剛還說累了的蜀王,竟然會用如此撒、……撒嬌的語氣說話,簡玨覺得自己見鬼了。
一直醉心于皇位的蜀王,計謀策略都勝人一籌,才能從地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太子手里搶到現在對等的局面,簡玨堅持自己的選擇,蜀王必然能夠君臨天下。
這樣的人,什么時候有了兒女情長的情緒?怎么能出現這種態度?
果然這個沈素年很礙眼,簡玨這么想著,慢慢退下去,看著素年的后背,眼神冰冷。
但是瞬間,簡玨卻看到,蜀王的眼睛穿過素年的身影正看著自己,里面是熟悉的、洞悉一切地清明。
不能對她動手,否則,你知道的。
這是蜀王對他的警告,對自己這么一個親信的幕僚的警告……
“王爺你睡了嗎?”素年正講著笑話呢,發現蜀王已經閉上了眼睛,臉色安詳。
蜀王的狀態,也許昏迷睡著的時候,會更幸福一些。
但蜀王跟她說,如果自己昏迷了,一定要將他弄醒,他的時間本就不多,怎么能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
素年輕手輕腳地站起來,沒有去吵醒他,讓病人得到最舒適的照顧,是她的職責。
輕輕推開門,素年準備回自己的屋子一趟,她在蜀王這里的時間太長了,倒是師父沒怎么陪著。
門外,素年看見了簡玨,筆直地站在那里,臉上透著寒意。
“王爺睡了?”
素年點點頭,“大人若有事,等王爺醒了再說吧,現在能夠睡著,對王爺來說,是很不容易的。”
“不錯嘛,居然懂得籠絡王爺,以為這樣,你們師徒就能夠保住性命了?”
簡玨浮現出笑容,嘲笑的意味十足,在他看來,素年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活命,才會這么細心地照料,可她想錯了!王爺只是一時心軟而已,等王爺身子好起來,不需要留有任何把柄的時候,他們師徒二人,都必須永遠地消失。
周末。。。。又開始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