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素年和柳老的視線轉過來,蕭戈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蕭大人。”素年神色如常地行禮,然后自覺地站到柳老的身后。
這人跟人就是不一樣,很明顯是偷聽的事兒,蕭戈絲毫不覺得有任何問題,也對,這里可是他的府里,人在自己家里閑逛怎么了?
素年垂著頭,面無表情。
蕭戈很平常地跟柳老打了招呼,說了一些可有可無的話以后就離開了,看他的表現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他們之前的話,那句“是不能一樣”也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樣。
這件事兒就這么過去了,接下來的日子,素年從每日去太守府里一次,到隔一日才去一次,算下來,也將近一月有余了。
連清妍的耳鳴癥狀差不多已經完全消失,但素年知道,這種神經性耳鳴是很有可能反復的,她也跟連清妍叮囑了,以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多注意休息,避免環境嘈雜吵鬧,精神也不要太過于緊張。
連清妍一一應承,完了拉著素年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
素年就納悶了,這一個多月里,她除了要給連清妍針灸以外,還充當了一回知心姐姐,天知道,連清妍比她還大個好幾歲呢,可她但凡心里有話都會跟素年說,然后滿臉期待地問“怎么辦才好呢?”
素年怎么知道?她最不耐煩這種豪門大院里的彎彎繞,一點點小事情都弄得跟諜戰片似的,有意思嗎?
后來。連清妍知道素年對這些繁瑣的事情心里不喜,也就干脆不說,但轉換成咨詢情感方面的問題了。
這自己就更沒有經驗了啊……
可連清妍卻不這么認為,想想啊。素年一開始給自己出的主意,那幾個可有可無的穴位,開玩笑,要是真不懂怎么會想出這么刁鉆的法子?
素年百口莫辯。她雖沒吃過豬肉,但總是看過豬跑步的,她的靈魂壓根就不是古板的古代人,這種事情……,想想也是知道的。
連清妍絲毫沒有保留,將她和渝光耀的狀況和盤托出,素年面對這樣信任自己的連姑娘,只得硬著頭皮出主意。
也可能是她運氣好,這些看似都挺不靠譜的主意還都蠻有作用的。至少在這一個多月里。小兩口之間甜甜蜜蜜如膠似漆。讓連清妍更加崇拜素年了。
“素年妹妹,你真的要走了嗎?”
連清妍的稱呼早已經換了,今天。是素年給她復診的最后一天,她心里那個不舍啊。
素年的指尖從連清妍的脈搏上移開。淡淡地笑著,“連姑娘已無大礙。”
“可你不是說,這病以后還會再犯嗎?”
“只要連姑娘調養得當,身心舒暢,也不是那么容易復發的。”
連清妍是真舍不得,她嫁入渝家,小心翼翼安生立命,卻依舊到處碰壁,只覺得一片灰暗的時候,是素年幫助她重獲光明,她能有今天的地位,能讓所有人都對她不再輕視,連清妍覺得,素年就好像她的一根定心針一樣。
這話一點都不夸張,在渝家,她只能孤軍奮戰,而有了素年,凡事都可以找她商量,雖然素年有時候能看得出來并不擅長,但也總是真心誠意地給她出主意。
后宅之中,能夠沒有任何目的就愿意幫助自己的,連清妍覺得,她這輩子,可能就只能遇到這么一個了。
柳老要離開,渝大人自然是要出現的,言辭懇切地好一通挽留,然后才各種感謝,送上豐厚的診金。
素年看著那只胖胖的小箱子,眼前卻閃過連清妍秀麗美好的臉龐,跟自己初來時看到的天壤之別,嬌羞的表情,難怪渝少爺那么喜歡。
素年在這一個多月里看清楚了,這些女子被關在后宅,能夠左右她們情緒的,有時候僅僅是夫君的一個笑容,多么可悲,又多么可憐。
紅顏易老,當嬌艷如花的容色不再,當她們一直依靠著的夫君有了新歡,女子們似乎,只能靠手段心機來爭奪,然而一旦沒有任何能夠挽回的可能,哀莫大于心死,等待她們的將會是什么?
素年不愿意往下想,這一個個天真嬌美的姑娘們,有多少在后宅里生生消磨著她們的生命?
所以她不愿意!一千一百個不愿意,這個時代的男子,她一個都不相信,大環境造就出來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輕易為了單單一個女子而妥協?什么“今生唯愛你一人”統統是放屁!只是為了迷惑女子的心說出來的謊話而已!
將胸口的悶氣吐出去,素年的心里更加地通透,還是要靠自己,不依附于任何人過活,沒有那些男人,她一樣能夠生活得很好!
柳老發現,從太守府里出來以后,素年的情緒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但他也說不上來是什么,就是覺得有些改變。
既然渭城里的事情了結了,素年和柳老就打算回青善縣,也不知道玄毅一個人怎么樣了,本就是個寡言少語的孩子,這下倒好,她們回去以后不會變得更不愛說話了吧?
蕭戈從衙門里回來,剛進府就有人來說柳老有請,他的腳下一頓,面上有些了然。
小翠和巧兒正在收拾東西呢,她們帶來雜七雜八的東西也不少,除了魏西和柳老是無所謂,她們三個女人的需要的東西復雜卻繁多。
“小姐,這塊絲帕就不要了吧,小翠給你繡了一塊心得喲。”
“好。”
“魏大哥,這兩個壇子一會兒麻煩你抱一下,快腌好了呢,可不能忘了。”
“行。”
“……,老爺子,那君山銀針不是我們帶來的呀……”
“哎呀,都一樣。”
蕭戈走進院子里的時候,就是這么一副繁忙的景象。
“蕭大人。”素年是里面最無所事事的人,自然第一個發現了蕭戈的出現。
大家手上忙活的事情略略停了一下,行了禮,然后又開始里里外外收拾了。
“這是準備回青善縣了?”
“是的,小女子出來的時間也夠長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我讓月松送你們回去吧。”
“不勞煩大人,魏大哥已經找好了車輛,定金都付了。”
蕭戈又一次感覺到了無形的疏離,比之前更加的清晰明顯,素年在劃一條看不見的線,將她跟自己完全得隔離。
這種無力感讓蕭戈一點辦法都沒有,事實上他自己都沒弄清對素年是怎么個想法。
“今日,渝大人特意來找到我,希望能將柳老留在渭城,相信柳老也知道,渭城里有不少官員,雖然也有許多醫館,但這些官員的女眷,有時卻找不到足以信賴的醫娘。”
一直漫不經心的柳老忽然心里一動,是了,給女眷看病不同于男子,尤其是一些難以啟齒的病況,要不,就自己忍著不說,最終釀成大禍;要不,就只能找那些醫婆來瞧瞧,可這些醫婆,慣于走街串巷、搬弄是非,有些甚至還會賣一些假藥,更別提抓住別人敲詐勒索了,也不靠譜。
醫館里其實也有醫娘,但大都只是個打下手的,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柳老覺得,以素年的醫術,足以獨當一面,他的年紀也大了,也不能護著她多長時間,是時候要讓她自己積攢人脈和威信了。
走女眷這條路,是柳老自己無法實施的,但素年完全可以,而且別小看了這些女眷,她們正值盛寵的時候,稍微吹吹枕頭風,那效果直接比治好一個疑難雜癥要強得多。
柳老須臾之間便想得透徹,他疑惑地抬頭,蕭戈這話,怕是說給自己聽的吧?
這是肯定的,素年還一幅油鹽不進的模樣,要想說動她,蕭戈已經是不抱希望了,但留在渭城確實對素年有益,蕭戈只能從柳老這里下手。
“素年丫頭,來來來,我們聊聊。”柳老衡量了一下,直接將素年帶到石桌邊坐下:“這渭城,咱們就不走了吧。”
“……?”素年皺著眉,“為什么?”
柳老深吸一口氣,也不避著蕭戈,直接將他剛剛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他相信素年能夠聽得懂,這丫頭,伶俐得很,“你不是一直都希望能憑借醫術為自己贏得地位嗎?現在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如何?”
素年沉默了,柳老這么一說她就明白,單看連清妍,因為她的關系,渝府從一開始只重視柳老,到現在就算柳老不出現也沒人敢怠慢自己,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素年想要憑借醫術在這個朝代立足,卻又發現醫者的地位低微得可怕,要想混出個名堂,要么,跟師父一樣,在權貴之中游走,互相牽制,讓他立于平衡之間;要么,就干脆隱居鄉野,狠賺一筆發大財,然后躲得誰都找不到。
素年傾向于后者,主要她覺得自己不適合周旋,太傷腦細胞,可后者也有弊端,她想過好的生活啊,隱居鄉野的話,就是再有錢,能奢侈到什么地步?紅燒肉一頓燒三碗,吃一碗,看一碗,倒一碗?這不扯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