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行

第274章 郭橋鎮(二)

第274章郭橋鎮(二)

陽光明媚,不冷不熱。

隨著春天的到來,大地回春,萬物復蘇。

昨晚的小雨,讓道路顯得有些泥濘和濕滑,行軍的速度,也變得有些緩慢。玉尹有些著急,催促背嵬軍加快行軍速度,心里面也不知是和緣故,總覺有些不安。

按道理說,時間尚充足。

可不知為什么,在天亮之后,玉尹的眼皮子,就跳個不停。

一千兵馬的行進速度,其實很快。

沒有許多輜重拖累,所以也就少了很多負擔。

可即便如此,玉尹還是讓大家走的再快一些。他開始感到后悔,為什么不從天駟監提出一千匹馬來,也好過走的這么慢。

“哥哥,怎地如此心神不安?”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覺著不踏實。”

高寵輕聲安慰道:“哥哥休要想太多,老龐的兵馬,這時候說不得已經到了郭橋鎮,若是有什么變故,他定然會派人回來稟報。哥哥想來是昨日歇息的不好,所以才會如此。等到了郭橋鎮,哥哥便睡一會兒,明日醒來,也就沒甚大事了。”

玉尹聽了,不禁點點頭。

他剛要開口,忽聽前方有人喊道:“玉指揮在那里,玉指揮在哪里……我乃黑旗箭隊袁朝年,奉龐將軍之命,有緊急軍情稟報。”

玉尹聽了,心里頓時咯噔一下:莫非,出事了?

“把人帶來!”

玉尹忙催馬上前,高寵與何元慶忙緊隨其后。

來到陣前,就見一個青年已滾鞍落馬,正快步走來。

玉尹對這青年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龐萬春身邊的親隨。他也連忙下馬,走上前道:“袁朝年,有何軍情?”

“滑州,滑州反了!”

“啊?”

袁朝年風塵仆仆,一臉的疲憊之色。

“回稟指揮,我家將軍摔我等在廣濟河渡口準備渡河時。遇到從封丘潰敗下來的兵馬。

滑州指揮使曹榮,率部歸降虜賊。

他親率三千兵馬,在昨日傍晚攻陷封丘,正朝郭橋鎮迅速逼來。郭橋鎮而今已經亂作一團,那郭橋鎮保甲官已不知去向,郭橋鎮百姓也正朝著廣濟河渡口逃逸。

將軍命小底趕回來稟報,請指揮速做決定,是繼續前進。還是暫時后退。”

曹榮。真的反了……

玉尹這心里,也是一陣慌亂。

昨日他說曹榮投降,但也只是猜測而已。

哪知道。曹榮竟然真的想了,而且還率領兵馬,攻克了封丘縣城。封丘一丟失。開封府的北大門就算是徹底打開。只要金兵順勢而下,占領郭橋鎮和陳橋鎮,便等于拿下了廣濟河渡口。而后直逼開封,也不過一日光景……虜賊,可真快啊!

“袁朝年!”

“小底在。”

“你立刻回去,告訴老龐,讓他不管怎樣,先拿下郭橋鎮。

另外,留五十人在廣濟河渡口。務必保證河道通暢。我會下令加快速度,渡口絕不可以有失。另外,老龐到了郭橋鎮后,便立刻派出斥候,打探虜賊消息,并派人告與我知。”

“喏!”

袁朝年不敢怠慢,忙領命起身。翻身上馬而去。

玉尹心里面已經亂成一團,不過臉上,卻始終保持著幾分震驚。

“讓宗安六宗安七兄弟,一個返回牟駝崗通知朱三郎和少陽,讓他們加快轉移速度。若實在是來不及轉移。便一把火燒了牟駝崗軍寨,絕不可以留下半點糧草與虜賊。

另外一人。則立刻趕回開封,通知宗老大人,并讓他告知李尚書。

就說我會盡力守住郭橋鎮,為他爭取時間……最多兩天,我也只能堅守兩天時間。”

何元慶忙派人去通知宗家兄弟,玉尹這心里,卻是砰砰跳個不停。

“十三郎,通知牛伯遠和董覺民,讓他們再快一些,午時必須抵達廣濟河,命一部人馬先行渡河,另一部人馬留守保證渡口暢通。這個時候,咱們可不能慌亂。”

努力平定了一下心情,玉尹發出一連串的命令。

高寵連忙下去安排,他則督促兵馬,加快速度。

“哥哥,咱們能擋住虜賊嗎?”

封況催馬到玉尹身旁,忍不住輕聲問道。

玉尹這時候,腦袋里已亂成了一鍋粥。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可誰又想到,事到臨頭還是手足無措。也難怪,玉尹雖然在漠北參戰,更在杭州組建了背嵬軍,可實戰經驗,卻少的可憐。即便是他曾親自指揮過幾次剿匪,但與眼下的情況,卻不一樣。他將要面對的是虜賊,那如狼似虎的女真人,心里如何不慌。

好在,他如今已不是那個剛重生過來的毛頭小子,經歷兩年歷練,也沉穩許多。

在片刻慌亂之后,玉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擋不擋得住,打了才知道。”

他搔搔頭,突然問道:“三郎,把梁玉成叫來。”

封況忙撥轉馬頭離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帶著梁玉成來到玉尹馬前。

“那三百枚掌心雷,可保管妥當?”

梁玉成是凌振介紹來的炮手,這火器自然便交給他來管理。

聽玉尹相詢,梁玉成忙道:“回稟指揮,保管的非常妥當,隨時可以拿來使用。”

“甚好,等到了郭橋鎮,你挑選五十個人出來,要那臂力好,投擲遠的好漢,我有用處。”

“喏!”

梁玉成也不敢怠慢,忙躬身領命。

玉尹也不再拖延,催馬便走,督促麾下兵丁,朝郭橋鎮奔行。

這郭橋鎮,位于廣濟河北岸。

歷史上,這個地名少為人知,可能只在一些典籍中,有零星記載。這里原本只是一個驛站,后來逐漸發展成為集鎮。與它相距不遠,大約八十里之遙,便是歷史上鼎鼎有名。宋太祖趙匡黃袍加身的陳橋鎮。不過如今,郭橋鎮的發展,早已超過陳橋鎮,成為從封丘到開封府的必經之路。

神宗元豐初年,郭橋鎮成為開封府府界,并設立保甲官。

只是,連東京禁軍的軍備都糜爛不堪,更不要說那類似于后世民兵設置的保甲制度。

靖康元年正月初四。滑州指揮使曹榮。在郭藥師的勸說下率部投降。

易州降將韓民毅,則迅速占領滑州,以阻擋雄州宋軍。曹榮父子歸降之后。眼見郭藥師甚得完顏宗望器重,也不禁生出嫉妒之心,便自告奮勇為前鋒軍。奔襲開封府。

郭藥師則因為要尋找穿著,搭設浮橋,協助完顏宗望大軍渡河。

他也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見曹榮父子立功心切,便調撥三千馬軍與曹榮為先鋒,直奔開封而來。

從白馬到開封,中間必經封丘縣城。

原本以為,這封丘會有一場惡戰,誰料到那封丘縣令聽聞金軍來犯。根本不予抵抗,帶著十幾個妻妾,便連夜逃離封丘縣城。曹榮抵達封丘,幾乎是兵不刃血占領。

原本想連夜追擊,可是從白馬津出兵到封丘縣城,兵士們已有些疲憊。

無奈之下,曹榮之后下令休整。準備天亮之后繼續攻擊。封丘不堪一擊,那么想來郭橋鎮,也不足為慮。

殊不知,正是因為曹榮這一夜休整,也給了玉尹機會。

當玉尹抵達廣濟河南岸渡口的時候。就見整個渡口已亂成一團。

從封丘和郭橋鎮逃來的百姓和潰兵,擠成了一團。爭先恐后的想要渡河逃難。幸虧龐萬春讓袁朝年領了五十個人守住一座浮橋,才使得背嵬軍抵達之后,不至于無法渡河。董先已率部渡過廣濟河,正朝著郭橋鎮趕去。牛皋則率領兵馬,維持著渡口秩序,阻止潰兵和難民搶占浮橋。

“我乃封丘縣令,瞎了你的狗眼,還不給我讓路!”

一行車隊,在北岸渡口被袁朝年率部阻攔。

從車隊中走出一個官員打扮的男子,破口大罵,口沫橫飛。

袁朝年卻板著臉,不與那男子說話。

只是他身后的背嵬軍,已經拔出明晃晃的鋼刀來。若非是這樣,那官員說不定已下令強行渡河了。

“你是封丘縣令?”

玉尹渡河之后,來到那男子跟前。

“自家封丘縣令汪梃,你又是何處勾當?”

有宋以來,重文輕武,一個縣令面對武將,總是有著很難解釋清楚的優越感。

“你既是封丘縣令,不再封丘抵御虜賊,為何會在此地?”

“我……你一個指揮使,焉管得許多事情?我告訴你,我兄長乃直龍圖閣大學士汪伯彥。

若聰明的,便趕快讓我渡河,否則必要你好看。”

汪伯彥?

玉尹倒是知道此人。

此人屬東宮一系,欽宗皇帝登基之后,因上《河北邊防十策》合了欽宗皇帝的心思,故而授直龍圖閣,知相州。玉尹不但知道此人,還知道這家伙是徹頭徹尾的議和派。

此前女真人再次提出割讓太原三鎮,這汪伯彥便是力主割讓的一員。

除此之外,玉尹還知道,汪伯彥是秦檜的舅舅。

若這汪梃好好說話,玉尹說不得也不會為難他……可他這么一說,卻激起了玉尹那隱藏在骨子里的孤傲和執拗。

眸光頓時變得冰冷,片刻之后他森然道:“既然是封丘縣令,不思御敵治下,卻來此地張狂。這里是開封府,不是封丘縣……若你心中還感懷天恩,便隨我去郭橋鎮,與那虜賊決一生死。如若不然,便立刻給我滾開,否則便治你貽誤軍機之罪。”

汪梃勃然大怒!

他雖說只是個縣令,卻是個同進士出身。

“你這鄙夫,焉敢如此……待我回去之后,必參你一本,讓你不得好死。”

玉尹已懶得和他廢話,探手拔出虎出長刀,就見刀光一閃,血光崩現。

汪梃人頭落地。那一腔子熱血噴涌而出。

“封丘縣令汪梃不戰而逃,有辱國體,合該被殺……爾等都給我聽清楚,今國難當頭,我輩正該奮起死戰。你們若逃便逃了,可誰若要耽擱了軍務,便格殺勿論。”

剎那間,方才還亂糟糟的廣濟河渡口。鴉雀無聲。

誰又能想到。玉尹會突然殺人,而且還是用如此酷戾的手段殺人。

玉尹見無人再鬧,便冷哼一聲。把渡還給袁朝年之后,率部繼續向郭橋鎮奔行。

“袁朝年!”

“小底在。”

“我與你留下五十人,給我看好這座浮橋……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這座浮橋絕不能有失。若有人膽敢擅自搶占浮橋,不問貴賤,就地格殺。”

袁朝年本就是悍匪出身,有點無法無天的性子。

先前那些人要強行渡河,他便是耐著性子周旋。而今有了玉尹軍令,他再不猶豫,便大聲道:“謹遵指揮之名,有敢強占浮橋者,格殺勿論。”

玉尹這才放下心。率部離去。

一旦郭橋鎮丟失,這浮橋便是他唯一退路。

所以無論如何,玉尹都不能丟了這座浮橋……而今大難將至,他也顧不得許多。反正已經違犯了軍紀,殺人便殺了,總好過被一個連敵人都沒看到便望風而逃的家伙羞辱。

只是,他這一殺汪梃。倒是讓先前還亂糟糟的渡口,一下子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玉尹擅自調撥兵馬,前往郭橋鎮?”

開封府兵部大堂里,李綱長身而起,露出駭然之色。

乍聞玉尹率部開拔。著實讓李綱大吃一驚。不過驚怒之后,他也覺得有些奇怪。

玉尹說。滑州萬一投降,虜賊便會在幾日光景兵臨開封府城下。

李綱不信,甚至覺得玉尹這個猜測,有些荒謬。

那滑州指揮使曹榮,卻是正經的武學出身,累受天恩,怎可能投降?在內心深處,李綱對玉尹并不喜愛,甚至還有些討厭。畢竟李逸風因為玉尹的緣故,丟棄了功名和前程,一個人跑去真定受苦。而且這家伙太能折騰,這開封府這兩年發生的種種是非,似乎都和他有關系。這么一個市井中人,連個功名都沒有,憑什么竊據禁軍指揮使的位子?說穿了,在李綱眼里,玉尹就是個運氣好一些的小人。

“這混賬東西,哪個給他的膽子,竟敢擅自行動?”

李綱氣得在兵部大堂徘徊,片刻后走到長案前,抄起一支令箭,“來人!”

兵部大堂外,自有人守候。

聽聞李綱的呼喚,立刻有人進來:“李公……”

“給我……”

李綱本想讓人持兵部令箭趕去郭橋鎮把玉尹抓回來,就在這時候,卻見宗澤帶著宗安六,一臉焦慮之色,跑進大堂。

“李公,大事不好了!”

“汝霖先等一下,待我先讓人把那個膽大妄為的玉小乙抓回來再說。”

“不能抓!”

宗澤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李綱的胳膊。

“汝霖這是何意?”

“剛得了我家六郎傳訊,玉指揮在前往郭橋鎮途中得到消息,滑州指揮使曹榮父子已經歸降虜賊,更顯出白馬。今那逆賊父子,更率部為先鋒,在昨夜攻占封丘縣城。估計最遲今夜,便會抵達廣濟河畔……若李公這時候把玉指揮抓回來,只怕虜賊兵馬可直抵開封城下。倒不如加快整備,并派援軍,支援玉指揮……”

李綱聞聽,臉色頓時大變。

他一把抓住宗澤的手臂,“汝霖所言當真?”

“李公,這時候我怎可能拿這種事情說笑?”

曹榮真的反了!

李綱這心里,頓時掀起滔天巨浪。

玉尹又怎會知道,曹榮會反呢?

仔細想來,自愛子李逸風和玉尹結識以來,那玉尹所說的事情,幾乎沒有一件落空。

女真人會和大宋開戰,果然開戰了!

郭藥師有可能會投降女真人,結果也投降了……

而現在,曹榮也如同玉尹所說的那樣,率部歸降,還成了女真人的先鋒。

要知道,玉尹可是提醒過他,還專門書信一封。可當時李綱覺著,玉尹那是無稽之談。

更不要說你一個小小的指揮使,怎能妄自議論朝中官員?

誰又料想到,那曹榮竟然真的反了!

“李公,這時候還在猶豫什么?小乙率本部兵馬,已經趕赴郭橋鎮。

他不過千余人,又如何抵擋得住女真兵馬?此時派出援兵,至少可以憑借廣濟河,拖延一下虜賊腳步。再不濟,也能為開封爭取一些時間準備,不至于太過倉促。”

李綱聞聽,卻苦笑一聲。

“汝霖說的輕巧,而今開封兵馬,大都已經派出,我又從何處抽調兵馬?”

八十萬禁軍,聽上去很美。

可實際上,可堪一戰的又有多少?更不要說,自宣和以來,禁軍兵備松弛,八十萬禁軍幾乎是形同虛設。而今整個開封,禁軍、廂軍和保甲民兵加起來也不過二十萬人。而在這二十萬人當中,真正算得上強兵的,恐怕也只有四五萬人而已。

李綱已經把兵馬安排下去,若這時候調動,只怕會令開封防務,變得混亂不堪……

宗澤在兵部也待了數日,對于東京的情況,也算了解。

聽了李綱的話,他也沉默了。

片刻后,李綱輕聲道:“玉尹擅自率部迎戰,已是觸犯了律法。

我便下一道軍令,命牟駝崗兵馬換防郭橋鎮……汝霖,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那玉指揮怎么辦?”

一旁宗安六聽了,頓時急了眼。

“六郎,休得胡言。”

李綱擺了擺手,示意宗澤莫怪罪宗安六。

他猶豫半晌,只得一聲嘆息道:“玉小乙,也只能看他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