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有聽過她這樣低沉的嗓音。也許不光是低沉,還有些疲憊和委屈。
她徹夜回了東昆侖。
去找林見儒話別。
她已經懂得人情世故,知道有交情的人之間需要話別。
見過的人在她心里也已經有了不同層次的份量。
但是她回到小屋里時看到的卻是帶著大路人馬整裝待發準備前去血洗仙山的林見儒。
她殺了他。
“我,我其實是,是想……”
林見儒留下半句話。
究竟他是想怎樣,沒有人知道。
她毫不猶豫,一掌將他擊得魂飛魄散。
但是卻并不冤枉。
只要她想知道,他所做過的一切沒有任何一樁瞞得了她。
他自幼被師門長大,本來并不是天生的邪根,他有夙愿替自己的母親找到被生父擊損的元魂,然后脫離師門一心修道。但是在他冒險盜取師門寶物的時候被其父發現,他弒父殺妹,從此入了歧途。他屠殺仙靈,作惡多端,曾經一夜之間掠殺過一座城池里三千名童男童男。
林見儒死后她在東昆侖留了三天。
照樣澆花喂雞,剩下的時間則在林見儒衣冠冢上種了幾株桃花樹。
三天后她回了地靈渦。
陸壓看著她在門口站住,忍著滿腔酸澀回到房里。
他只是點了一爐香,她便已經走進來。
“回來了?”他背對她,盡量尋常地道。
良久,她也道:“是啊。回來了。”
出去一轉,她已經懂得駕馭情緒,但這樣的她,又莫名令他心疼。
他轉過身來將她凝望,她依然遺世獨立,但眼里的情緒更加豐富。
她已經成為一個心智成熟的圣界靈女。
“我給你采來了嶺南的桔子。”
她擠出來的強笑停在臉上,像是石化,紋絲不動。
他走上去牽著她,一步步往她房里走去。
房里桌上,有一大盤新鮮透紅的大桔子。
他拿起一個剝開,掰成一瓣瓣遞給她。
他親眼看到的,她路過人界時,吃到這樣的大桔子,眼里有光芒。
她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哭得像仍然未曾出去涉世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桔子。”
“我喜歡你,自然什么都知道。”
她撲到他懷里來,眼淚鼻涕糊得他滿脖子都是。
但是也不嫌惡心,也許有情人眼里,是沒有惡心討厭這種字眼的吧?
“你喜歡我嗎?”
“當然。”
她再次回到過去無憂無慮的模樣,每時每刻跟他膩在一起。
她也再次毫無遮掩地向他證明,有了他真的能抵上她所有全部。
她纏著他說外面的事,說她看到的人和物,說她碰到的悲歡離合,她的感受。他總是靜靜地聽著,也暗暗心驚,出去一趟回來,她見識與談吐很大不同了,有時候她想的和她的外表看起來并不相襯,她想得很深遠,很透徹,很一針見血。
但她卻絕口不再提成親的事,而且每當靜下來,目光也是幽深幽深的。
半個月過去他開始有些耐不住。
他去宮外采了許多野花送給她。
又去撿來許多礦石煉了一盆子的金剛石送給她。
她拿來當石頭,一顆顆地砸遠處的樹葉玩。
陸壓像心丟了,整日沒個著落。
一日看她在翻閱人界怪志,遂上去陪她坐著。
陸姬沒有看他,兩眼只看著斜下方一株七葉草。
在這個全然不染一絲塵埃的六界靈女臉上,他竟然看到了一絲寂寞——是的,寂寞。她本應該是沒有七情六欲的,有也只是發乎本能,但她臉上的寂寞卻不是,它不是與生俱來,卻像是看過繁華后的冷清和漠然。
陸壓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他半蹲在她身前,凝望她的雙眼:“你在想什么?”
她垂眼撫著攤開的書頁上繪著的人間,說道:“我在想,我竟然連個可以往來的朋友也沒有。”
陸壓頓住,拉起她手來:“你是六界靈女,天地之間獨有的這么一個,尋常人哪配與你為伴?”
“那我就要注定孤獨嗎?”她說道,“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身邊可就再也沒有人了。”
他不希望她想太多,他知道自己不會離開的。
但他卻又不想給予她空洞的保證,于是每每這個時候他總是會吻住她的唇。事實證明她真的只是偶爾的多愁善感而已,因為她也總是招架不住他的愛意,他的唇碰上她,她立刻就會投降,在他懷里笑得沒心沒肺。
他也漸漸迷戀上她的唇,她的肌膚,在她沒有說話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想要把她擁在懷里,肆意而狂野地將她深吻。
他從來不知道情意一經泛濫,會洶涌成這個樣子。
她已經能夠御靈,他早已可以離去,但他不想走,他已經舍不得離開她半刻。
她大多數時候是溫柔的,乖巧的,但有時候也很淘氣,畢竟她身上也有妖靈。
比如說地靈宮里有汪碧泉,泉水清澈而微溫。他好久沒有引水沐浴,便會趁她睡著時潛到潭水享受享受。開始成功了兩回,后來被她發現,纏著要與他一起。他不肯,她就裝睡,等他下到水里,便也跟著落水來。
她學他的樣子將衣裳除去,與他在水中赤裎相對。
水霧里她輕咬下唇望著他,狡黠地笑彎了雙眼,無所畏懼的樣子,頭發絲里都充滿了誘惑。
他覺得自己是匹禁欲的狼,如今已被她輕輕松松解開封印。
她初初臨世來去干凈的樣子,到如今一舉一動都透著致命誘惑的樣子,都是在向他宣戰。
他撲上去將她擁在水里。
“阿陸,阿陸……”
他的耳畔只余她的呢喃,一聲一聲似印在他的魂魄里。
而她的眼眸里裝著整個世界,她的世界,他。
她仿佛想把整個人都化成灰,奉獻給他。
地靈宮里迎來最為明媚旖旎的日子。
他們真正做到了形影不離,清晨的時候看朝露,黃昏的時候看日落,白天里他們在打理花草,看書習字,夜里便任憑愛意在身體里泛濫。
她已經成為他身體靈魂的一部分,任誰也無法割舍。(